关门,大家唱歌聊天,各取所需。而我象根柱子似地杵着,吕手使劲把我拽上沙发。我心里委屈,呆若木鸡。他对我不管不顾,兀自坐下,点歌要酒水,忙的不亦乐乎。隐约能闻到他身上淡淡酒气,别人各忙各的,都没看我。
我是个被遗忘的人。周围是空气,我是一粒小分子。
奇怪,讨厌的物理,却让我想起了这个词。分子如此细微,能让人视而不见吧。
*
他终于安静下来,一拉我的手,“走,点歌去!”
我纹丝不动地拒绝,“不去,我不会!”
“不会?”他嘲笑,“不会唱歌坐什么台?”
“我不坐,是你逼我的!”我强辨道。
“嗬!瞧你不高兴的,”他冷嘲着看我几秒,从身旁摸出皮包来。
拿出皮夹打开,拿出一张百元钞扔我面前茶几上,目光犀利尖刻地盯着我,“缺钱了?”
他行为古怪,我轻轻摇头。眼看他又扔出一张,“够不够?”
我不得其解,瞪着他。他顽固执着地重复动作,张张有声地向茶几上砸钱,扔一次问一句,“够了吗!”钞票成了一堆,其他人惊呆了。
我被他的疯狂举动吓傻了。那动作就像:他恨不能拿钱砸晕我。可我是无辜的。
*
不容我细想,一堆钱从天降到我手里。
“拿着钱,滚!”他瞪着眼、粗鲁命令。而我的自尊人格,陡然被这个字触怒。柔弱外表下的个性,象火一般刚烈。紧咬着唇气血上涌,理智却让我犹豫了。
“你什么意思?”我冷冷地咬牙。他疯了!
旁人过来拉他,“吕总,喝醉了吧……”
他一把甩开,冲到我眼前、表情恶狠狠地,“以后别让我见你坐台!”
“你以为你谁啊?”怒不可遏的我终于不甘示弱。如他刚才举动般,将手里的钱狠狠摔他身上。猝不及防,钞票在他脚边洒了一地。
“有钱了不起啊!?”
我蔑视他,更蔑视这侮辱。说完,头也不回地开门出去。
身后目光如针刺,但,好痛快!
*
觉得身轻如燕、飘飘欲仙,有江湖快意恩仇之后的解气。走出黑暗长廊,听闻大厅歌声。蔡平正在吧台坐镇,见我出来一脸诧异。
“怎么出来了?”
“嗯。”我怕,不敢坦白说砸了她场子。
一言不发脚底抹油,推开那扇钉子门就跑。
她何等精明,转身就朝包厢而去。
可我知道: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
不敢回宿舍,估计没几分钟,知道真相的蔡平,就会气势汹汹来找我算账。
突然感到好可怕。犯点事、居然无人可救我。这里,我依然独行,没有朋友。
暗黑的后院,靠着松树上挂的闪烁霓虹灯照明。信步走在池塘边,惴惴不安又满怀心事。不知该如何承担冲动的后果。
突然耳边响起熟悉的声音,“怎么这么快?”
我定睛一看,只看到一缕青烟飘渺。逡巡树下阴影,竟是惠姐。无论何时,她都在抽烟。
对她无比信赖、不想隐瞒。虽然刚才我任人宰割时,她一言不发。且这件祸事马上人尽皆知。
*
“我闯祸了。”带着后悔说刚才的事,并不掩饰对她出手相救的渴望。“我该怎么办?”
她沉默听着,末了淡淡一笑,几指勾起将燃尽的烟蒂,以优雅姿势弹出,表情轻描淡写,“没事。客人发酒疯,常有的事。”
啊?她如此镇静?我刚才以为天快塌了。便定了定神。
她见我如释重负,不由莞尔,“你真可爱。”
可爱?我瞪着眼,目光却不能不敬。想到她说‘不想坐台’,忍不住问,“你累了?”
一语如平地惊雷,她愣住。
*
觉得她很交心,而我确有想说的话。“坐台原是这样的。”
“哦?”她眼睛亮晶晶的,“什么样?”
敢冒她之大不韪,我鼓起勇气,“我原以为小姐没有廉耻,为了钱什么都能出卖,还以为她们让人看不起,没有人格和尊严……”
她双眸依旧晶亮,却有明显怒意,语调升高,“那现在呢?”
有压力,但我还是实话实说,“我觉得,你就不那样。”
“哈哈!”她尖利的笑声让我心里一紧,好久才停下指着我,一字一顿,“傻瓜,你才坐几个台?”
我无语,这行业,我连门都还没入呢。
“知道我为什么愿意带你?”
我摇头。
“你身上有我的过去。”
我凝神,听她的声音飘渺。
“我能看出来:你来这儿,不是为了钱。”
是的,她看穿了我。我需要钱,但投身此地还有个因素:无法遏制的好奇。
我好奇——这个世人眼中的黑暗世界,怎会有这样的魔力?
也好奇——这些漂亮可爱、本有别样出路的女子,为何乐此不疲。
*
她盯着我的表情,微笑而沉默,狡黠的眸带着猜中我心事的得意;用带有磁性的中音,娓娓而言:“我以前,也象你这样天真,”她停顿,“好奇这里挣钱怎会如此容易?而男人们傻得透顶,挣钱辛苦却玩命挥霍!”
“第一次来只是玩玩,没想到一夜间成了焦点。男人们愿意认识我,到处是赞美、讨好的话。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得到数不清的钱、数不清的“朋友”!他们为我疯狂买单,眼里闪着欲望,我视而不见。以为自己读过书、聪明,能保护自己,得到想要的还一无所失……”
“但,我还是失去了,”
她眼里淡淡凝出哀伤,“知道是什么吗?”
我摇头。她轻轻吁叹,“自我。”
“我热爱舞蹈音乐,理想就是当老师。这里让我瞬间拥有很多,我却不再快乐。家里了断绝关系,男朋友分了手。明明被毁了,还要装作无所谓……”
我静静地倚着她,想起“嫉恶如仇”的父母。
“习惯化妆、展示无比伦比歌喉舞姿的虚荣,爱上夜生活、抽烟、喝酒;离不开奉承、欢呼、赞美。虽然虚伪,但这是我、唯一还剩下的东西。”
“惠姐,”轻轻唤她,犹如叹出心中无奈。
*
她如鱼得水,却楚楚可怜。人前人后天壤之别。
“你喜欢这里吗?”
“喜欢?”她表情古怪,“我喜欢钱,钱就像纸,”她眼光瞟向远处,“你觉得我挣钱容易?”
见我点头,她扑哧一笑,“傻得可爱。天下哪有掉馅饼的事?那都是我维护的老关系。”
“你记住:来这儿的没好人,千万别手软。”她定了定,语重心长,“玩个性可以,但要找对人。碰到吕延春,算你命好,那是出了名的好脾气。要是别人,你会吃大亏。”
我吐吐舌头,说不信。
她叹口气,“路,还是自己走、好。明天不带你了,自己试试?”
“行啊,试就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