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润裴这个人，黎珩琰不太好定义。

　　在他看来，对方像是葛邵祺的某种执念。

　　开始时，葛邵祺只有在一些特定情况下才会提到这个人。

　　比如在他的别墅某个房间，完全漆黑的环境，放着一首旋律特别的曲子，这时通常提前点好了一炉香。

　　他们会在房间里坐一会儿，葛邵祺是什么心理活动黎珩琰不知道，他自己则是一个放空状态。

　　他那时虽然已经不与黎卓一起生活，但年少时时长在黑暗中被痛打的记忆实在让他放松不下来。如果不放空，可能会在理智出走的情况下，将葛邵祺打一顿。

　　他连续在几个有打戏的剧组练出来的体力，不是葛邵祺一个声色犬马的纨绔能比。

　　这之后，葛邵祺会在兴致起来时叫他“阿裴”，黎珩琰却只当自己是个死人，通常不给任何回应。

　　当然这只是开始一段时间。

　　后来他被男人锁在别墅，哪里也去不了，有些时候连离开房间甚至离开床都困难，身体很快消瘦下去，就再也没有反抗的可能了。

　　只是从那时候开始，葛邵祺不再关灯，而是看着他的脸，一边说他们一点也不像，一边在他身上留下很久也消不掉痕迹。

　　从一开始，黎珩琰就知道自己只是一个道具。就像对资本来说，演出角色的演员、片场的工作人员，甚至是编剧、导演这种主创，都只是一个赚钱的道具。

　　但从葛邵祺表现出的求而不得，黎珩琰知道，要么对方是他舍不得染指的，要么就是阶层在他之上，他图谋，但不敢。

　　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些。

　　黎珩琰结束了跟小助理的通话，打开搜索引擎，去搜安润裴这个名字。

　　他不确定是哪两个字，但好在备选项不是很多，又在确定了圈层之后，迅速锁定了目标。

　　安氏集团现任董事长兼执行总裁。

　　不像黎珩琰以为的是个人到中年的帅大叔，这人不过二十九岁，长相是普遍意义上英武俊朗的好看。金融杂志的封面照里，他看起来不像是个成功的企业家，反而像是一线明星，只是看着有些不近人情。

　　黎珩琰猜测，那个旋律和香味跟这位安董息息相关。而从他的身份和一些网传的不知真假的消息，黎珩琰可以确定，葛邵祺对他有贼心没贼胆。

　　那么这个人或许可以成为制衡葛邵祺的利器。

　　他自己没有接触香道的契机，所以想不到太好的理由去学。但凭《白鹿居》主创团队以往的作风，绝对会让他去找书甚至老师去专门学上一两个月入门为止。顺理成章。

　　黎珩琰借了旅馆的打印机，将试镜剧本打印出来老老实实揣摩角色。等待打印的时间，他还查了一下附近的书店——不知道这个年头，书店是否还有香道书籍这种冷门的东西。

　　只是看了看时间，这个点有些尴尬，他拿了打印纸往回走。

　　不知道是这一天用脑过度，还是跑了太多地方，又或是即便是十八岁的自己，四十多个小时内只睡了四五个小时还是太超过，黎珩琰不得不承认，自己又累又饿。

　　中午那杯奶茶虽然提供了很大的热量，但对于一个在长身体的少年，显然是不够的。他突然想吃点好的。

　　黎珩琰将东西收拾好，锁好门，带上手机、戴上口罩，出门去觅食。

　　他住的这个地方离星媒不远，周边还算熟悉，很快找到一家听说不错的面店，在柜台点了一碗牛肉面，二十一块钱，加了一个荷包蛋，一共二十四，他低声请对方给自己加瓣儿蒜，小姑娘愣了愣也同意了。

　　不是饭点，店里没什么客人，他找了个角落的位置，没多久收银的小姑娘就把面送来了。

　　“您的面，小心烫。”

　　黎珩琰低声说了谢谢，抽了一双木筷，拉下口罩，就开始挑面吃。

　　他语速快，动作也快，小姑娘还没听清他说了什么，就看到了拉下的口罩露出的一张精致漂亮的脸。

　　一开始她只是觉得这人的声音有些熟悉，却也没在意，这下她下意识抽了口气，才没有惊呼出声，“黎简？”

　　黎珩琰诧异地抬头，却没有应话，只是平静地看着她。

　　这一眼的淡漠和小姑娘的激动对比，小姑娘觉得自己仿佛是个傻子，“对不起，我认错人了！”说完立马就跑，窘迫极了。

　　黎珩琰淡定地低下头，继续吃面。

　　店面上挂着免费续面，看他一个大高个儿，上的这碗面直接给足分量，店家公道，给的牛肉也多。他的运气不错，荷包蛋还是个双黄蛋。

　　他曾经进食的动作很慢，看起来很优雅，却也只是遵医嘱，好好养胃罢了。曾经被粉丝吐槽吃个面包嚼一千次，他都已经习惯了。

　　造成他肠胃问题的，是早年三餐不规律，有时候忙起来甚至一整天都吃不了什么，但他又是长身体的年纪，饿狠了就吃得多。

　　不是暴饮暴食就是不饮不食，肠胃不出问题才是稀奇事。

　　回到这个时期，药暂时是不必吃了，自己好好养着才是正理。

　　仔细咀嚼但快速地解决了晚饭，他也没急着走，侧首望着店门外来来往往的人，没来由涌上一股安宁。

　　上辈子的前二十年吃够了颠沛的苦，所以打定主意能宅就宅，最后却落得个三年没有见过天日的下场。

　　重来一次，去留由我。

　　收银的服务生看到那个漂亮的男生要走了，便上去收拾桌子，顺便说一声下次再来。

　　他低头对她说了句话，才转身走。这回她听清了，对方说的是“谢谢”。声音真的很熟悉，她还想再确认一下，抬眼就只能瞧见对方推门而出的背影了。

　　“到底是不是啊……”她一边喃喃，一边端起碗，下意识想将小票纸巾之类的扫到桌下的垃圾桶里，却看到了面碗下压着的一张浅蓝色的标签。

　　上面一行字：面很好吃，谢谢招待。

　　落款是一个“黎”字。

　　她心里一动，掏出手机去找自己相册里存的照片，飞快翻到一个黎简生日会的粉丝返图，有一张是黎简签名的拍立得。

　　她仔仔细细对比了一下两个字，感觉是一样的！

　　瞬间无比懊悔，又无比兴奋！

　　黎珩琰不知道那个小姑娘是什么反应。他出了店门，感受了一下B市初秋傍晚的风。

　　最终还是决定先去附近的书店看看。

　　一圈转下来，确实没有看到自己查到比较感兴趣的那几本书。打算第二天再去市中心规模比较大的书店转转，实在不行可能就得网购了。

　　但他很少有时间浸淫书海。

　　上辈子不是工作，就是跟人纠缠，加上少年心性更爱玩游戏，时间就这么过去了。到后来剧组闲聊，一位前辈感慨没能在年轻时多读点书，现在记忆力减退了，有心无力，劝他们年轻时多学。他倒是想要听劝，但也来不及了。

　　黎珩琰随手拿了一本被塞在角落里的《香乘》就翻了起来。

　　里面记录了非常多的和香香方。

　　一页页看下来，他发现，很多香方里用到的材料，不是某些名贵的香料，而是药材和普通花木，还是一些特别的果核甚至是果壳。

　　原来也不是所有的香方都要花大价钱。

　　但想到古代的人力物力，要获取某些特定地方的水果也是不易。去掉不能使用的部分，到能入香的程度，资费怕也不小的。

　　边看边思考，等黎珩琰看了小半本，书店的老板已经在这边转悠两三次了。

　　见时间不早，黎珩琰终于感到了一丝疲倦。他将书放回原位，抻了抻颈子，泰然自若地走出书店，往旅馆走。

　　任凭那句“哪里来的蹭书的穷酸”，消散在风里。

　　＊

　　城市另一边，某高端会所里，一场生日会正在进行。

　　葛邵祺被簇拥在人群中，左拥右抱，面上的表情却不怎么好。

　　一个青年凑到葛邵祺身边，殷勤地递上酒，“恭喜葛少成功接手了葛氏电机！”

　　所有人都应和着这声恭喜欢呼，祝贺着被包围的人。

　　可下一秒，那杯酒非但没有进葛邵祺的嘴里，反被送回了青年脸上。

　　喧嚣的人群一瞬静了，谁也没想到往日最会溜须拍马的人，在他最擅长的领域翻了车。

　　一向好脾气的葛少突然变得喜怒无常，就连他怀里的两个嫩模都不知所措起来，对视一眼，却谁也没敢动。

　　这时，会所的老板带着人推门进来，见这场面倒也不怵，非常自然地走到葛邵祺身边。

　　“哟，谁惹我们大少爷不高兴了？”

　　锐利的视线扫了一圈，被看到的人都忍不住往后退。

　　随后又缓了语调，对葛邵祺说：“这大好的日子，摆这幅嘴脸给谁看呢？”

　　“三哥！他不肯来！”葛邵祺任凭对方挥退了自己带来的莺莺燕燕，卸下了生人勿进的表情，恢复了原本的丧气模样，听话音似乎还有点委屈。

　　若是黎珩琰此刻在这里，必然认不出这个人，竟是囚禁了自己三年的疯子。

　　老板却是对他极其熟稔，自然知道他说的是谁，随口道：“祖宗，我还以为多大事。即便是我爷爷出面，他都未必赏脸出席秦家的商宴，你一个小屁孩儿就想请动他？他可是安润裴！”

　　葛邵祺被他言外的“你算哪根葱”刺激的不轻，拿起酒桌上一瓶没动过的威士忌，就对瓶吹起来。

　　老板连忙上手去拦，“你小子命不要了？！”

　　“那三哥你帮我！”

　　老板拿他也没什么辙，嘟囔了一句“不知道一块石头有什么好”，应承道：“好好好，你这个月呢好好管理公司，下月底的研究会拿出点成绩来，我就去爷爷那儿给你说好话。”

　　“一个半月？”

　　“怎么，嫌长？”

　　“不是……就是太久了……”

　　老板叹了口气，“那我给你透个底。月底的影展安润裴可能会参加，所以晚上的晚宴……你懂的。”

　　“可靠吗？”葛邵祺这时已完全没了老板进门时的罗刹样子，更像是个恋爱脑小学生。

　　“出息！不可靠！你有本事别信！”

　　“那不能够，我不信别人还能不信三哥你吗？”

　　老板又说了句什么，葛邵祺却是再也听不进了，一边琢磨着公司经营方向，一边手机拨通了助理电话，跟人说着怎么“鞭策”研发部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