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赶了几天路，云瑾终于到家。

　　是个遗腹子，她尚未出世，父亲去世了，母亲早早丢下她改嫁，她是外婆养大的。

　　没想到外婆已然奄奄一息。

　　“……怎么会？”她坐在外婆床榻，拉住了她枯瘦微凉的手，“外婆，您怎突然这样了？”

　　她离家时，外婆状况还好，也正是如此，云瑾才敢放心去香港读书，没想到才半年，外婆就病入膏肓。

　　外婆眼神慈祥，温柔看着她：“人老了，状况日下，谁又能想到？这次叫你回来，是外婆有话交待。”

　　云瑾坐正身姿，认真倾听。

　　“我走后，你跟你妈去席家生活几年。”外婆收敛了温柔，皱纹纵横面颊上，露出从未有过的严肃。

　　云瑾一愣。

　　她生母名叫杜晓沁，生下云瑾就离家了，而后改嫁到燕城席家。

　　外婆暗中势力庞大，钱财过人，云瑾这些年也管理一些。云瑾这次去香港既是读书，也是为新的势力铺路。

　　她好好一个人，有钱有本事，跑去席家生活算怎么回事？

　　“外婆，我妈未必愿意接纳我。”云瑾苦笑，“您看，我都这么大了。女子十六岁成年，若是嫁得早，我孩子都能走路了。”

　　外婆并未同她说笑。

　　“我有个仇敌。”外婆说。

　　云瑾错愕。

　　“往事三两句也说不清楚。云瑾，你到了席家不要着急走，至少住三年。”外婆又道，“一定要答应我！”

　　云瑾只能含泪应是。

　　外婆继续说：“云瑾，我放不下你妈。外婆不担心你，只担心她。她啊……”

　　尾音袅袅，消散在屋子里。

　　外婆睡着了。

　　云瑾从外婆寝卧退出来，询问家里管事，外婆病情为什么恶化成了这样。

　　“……有次家里来了个年轻男人，颀长削瘦……只是大家都没看到他的脸。”

　　“从那以后，婆婆就不好了。”

　　“他穿一件红衣，比较暗淡的红，像血那种颜色。”管事又道。

　　云瑾满头雾水。

　　外婆说她有个仇敌，难道这个年轻男人，就是外婆的仇敌？

　　还没等她想明白，外婆就去了极乐世界。

　　云瑾一边抹泪，一边办理外婆的葬礼。

　　与此同时，她给燕城的生母杜晓沁发了一封电报，请她回来奔丧。

　　杜晓沁姗姗来迟。

　　杜晓沁一来，没有先去祭拜外婆，而是对云瑾道：“既然老太太走了，家产咱们母女分一分。房子田地都归你，家里玉器都归我，你没意见吧？”

　　七年前，杜晓沁回来过一次，索要外婆的一件宝物。

　　外婆没给。

　　那件东西，就是玉的材质。

　　那天杜晓沁和外婆吵了一架，匆匆而来、匆匆而去，都没有看一眼云瑾。云瑾也是从那天知道，她亲妈对她毫无感情。

　　云瑾对杜晓沁的小九九心知肚明。

　　既然杜晓沁有所图谋，云瑾就可以赖上她。

　　毕竟，外婆临终再三叮嘱，让云瑾去席家。她贸贸然去，还不如傍上杜晓沁，由杜晓沁带着进入。

　　“你不带我走吗？”云瑾问她，“若你不带我走，家里任何东西，你都不能动。”

　　杜晓沁眯了眯眼，审视云瑾。

　　云瑾生得极其美艳。她和杜晓沁一样单薄小脸，红唇饱满，鼻梁高挺，那双眼斜长妩媚，美得不够端正，妖气极重。

　　杜晓沁在估量云瑾的价值。

　　一瞬之后，她心中有了计较。

　　“我是怕你不肯跟着走。既然你愿意，那你跟我回去吧。”杜晓沁道。

　　云瑾道好。

　　云瑾依照外婆遗言簿子上的记载，给家里下人遣散费。

　　杜晓沁这次来的时候，带着一个空箱子，回去的时候装满了玉器等物，沉甸甸的。

　　又过了两天，云瑾锁了大门，带着自己的丫鬟长宁、静心二人，跟杜晓沁走了。

　　她满心疑窦，但脚步并不迟疑。

　　她听外婆的话！

　　外婆是这个世上最疼云瑾的人，她临终交代，肯定自有深意。

　　一路上，杜晓沁跟云瑾讲述席家种种，让她要听话守规矩。

　　“你有个姐姐，她最是聪明漂亮，家里人人都喜爱她。你到了燕城，事事以她为榜样即可。”杜晓沁道。

　　提到了自己的继女席文澜，杜晓沁与有荣焉。

　　杜晓沁嫁的，是燕城席家四爷。

　　四爷是庶子，原本很不得老夫人喜爱。不过，四爷原配生了个女儿，就是席文澜，她从小养在老夫人身边。

　　一家子孙儿孙女，有二十几人，老夫人独爱席文澜。

　　因此，四房水涨船高，在席家有了点体面；杜晓沁更是因为继女的关系，能在老夫人跟前说得上话。

　　席文澜很敬重杜晓沁，又疼爱杜晓沁生的三个儿子。

　　她们不是亲生母女，胜似亲生。

　　每每提到了席文澜，杜晓沁满面荣光。

　　杜晓沁也不指望云瑾能有席文澜出息，只求她别给自己这个做娘的丢脸。

　　席文澜的优秀，普通人无法匹及，云瑾更是拍马都追不上。

　　看着云瑾，杜晓沁叹了口气。

　　其实，杜晓沁拿到了想要的东西之后，就后悔答应把云瑾带来了。

　　“……等回到了燕城，找个人家把她给嫁了，眼不见为净。好歹我也算是尽到了做母亲的责任。”杜晓沁想。

　　母女俩各怀心思，一路到了燕城。

　　她们在火车站下了车，有司机专门等着，把杜晓沁母女接回了席家。

　　席家老宅位于闹市区，闹中取静，占了很大的一块地方。

　　车子在席家大门口停了停，居然又往里面开。一路上，云瑾瞧见了房舍、亭台楼阁，居然还有个偌大的湖。

　　“席家果然豪奢。”她暗暗想。

　　杜晓沁观察她表情，见她一直看着车窗外，心中有了几分得意。

　　云瑾和外婆的生活虽然富足，可到底只是乡绅一流，席家如云的富贵，云瑾还没有见识过呢。

　　半下午的，四房的大人孩子们都不在家，出去工作、念书去了。

　　“你继父如今在财政部做事，还有两个小时就下班了，到时候你要叫爸爸；你姐姐和弟弟们都去上学了，只有你小弟弟在家。”杜晓沁又道。

　　她喊了佣人。

　　很快，女佣从楼上下来，领了一个五岁的小男孩儿。

　　杜晓沁改嫁之后，又生了三个儿子，这是最小的。

　　“叫姐姐。”杜晓沁把小儿子牵过来，指了云瑾对他道。

　　小孩子生得白净圆润，穿背带裤、小皮靴，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此刻好奇打量着云瑾。

　　然后，他抬起脚踢了云瑾一脚：“她才不是我姐姐，我姐姐长得好看，丑八怪！”

　　云瑾：“……”

　　小孩子的皮鞋，踢得很挺疼的。

　　杜晓沁不教训孩子，反而哈哈笑起来，好像觉得小儿子很有趣：“你还会说丑八怪？”

　　云瑾：“……”

　　所以，每个熊孩子背后，都有个熊家长。

　　杜晓沁还以为，云瑾也会附和着笑笑。

　　不成想，云瑾捏住小孩子的耳朵，把他给拎了起来。

　　“向我道歉！”云瑾板着面孔，对这小王八犊子说。

　　杜晓沁微微变了脸。

　　女佣们看得目瞪口呆。

　　云瑾把人家千骄万宠的小少爷，拎着耳朵半提起来。

　　那小孩子一愣之后，开始哇哇的哭，同时去抓云瑾的手。

　　杜晓沁声音放厉：“放手，你做什么？你这个乡下野蛮人！”

　　云瑾放了手，然后重重踢了杜晓沁一脚。

　　杜晓沁：“……”

　　她几乎被踢倒了。

　　毫无防备被踢一脚，哪怕云瑾只用了五成力气，也是很疼。

　　云瑾表情淡淡，甚至说得上有点慵懒：“我觉得挺疼的，你觉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