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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北岭 那些往事1

  收拾好东西,又借着沈沐留下的钱在街上买了些必需品之后,沈砚轩这才上路。

  离开皇都,召出三三,再到上路,所有动作都做得一气呵成。

  沈砚轩还顺便在赶路的时候浏览了一番人间如今的景色,四处皆是一派和谐。

  在天快要黑的时候,一人一鸟已经到了北岭上空。

  北岭是一条上古魔龙的尸体所化成的山脉,在此处堆积的魔龙的怨气以及残留的魔气不容小觑。

  对于凡人而言,这里就是个不祥之地,只要靠近了就会莫名其妙发疯抽搐直到死亡;对于神来说,这里也不算个好地方。

  但在此处若是炼化出了非同一般的灵力和意志,就可以将部分残留在此处的怨气吸收同化,然后像灵力一样为己所用。

  这种风险大,回报高的地方,经常会有自命不凡的神来此处修炼。

  所以,在这里丧失性命灰飞烟灭的神也不在少数。死的多了,慢慢的,也就没有神愿意来这送死了。

  沈砚轩看着满山寂静,甚至连鸟叫都显得不那么欢悦。

  的确是沈沐会喜欢的地方。

  刚踏上这座山脉,沈砚轩就感到周身有一股强烈的魔气压制,让他浑身不停战簌着。

  过了一会儿,他勉强压下了那股战簌之后才跟上三三往山中走去。

  路程还没走了一半,他的用来支撑灵力就已经被周身的魔气剥削的差不多了,越往前走就越吃力,沈砚轩额上豆大的汗水往下滴落。

  等到了沈沐当年居住的山洞时,他已经快要虚脱了。

  三三还在前面带路,一边喋喋不休的对沈砚轩说“这里不能进去,那里也不能进去”。

  在强撑着跟着三三转完大半个山洞之后,终于到了属于沈砚轩的,处于山洞最深处的一个房间。

  待三三又絮絮叨叨一堆完事儿终于离开了之后,沈砚轩再也强撑不住直接倒在了房间里那个凿地看起来像床一样的石头上。

  实在是太难受了。沈砚轩躺在床上用他仅剩的理智想道。

  然后就沉沉睡了过去。

  在这个山洞中,完全没有外界的一点光透进来,所以在这里也分不清白天黑夜。

  山洞墙壁上燃烧的众多火苗是这里唯一的光亮来源。星星点点的火光摇曳着,照亮了山洞。

  另一边,同样是星星点点的夜色。

  付硕看着前面匆匆忙忙带领他往皇宫赶去的赵公公,颇觉得好笑。

  他那便宜爹一年都召见不了他两回,而且每次见面都是为了在民众面前装装样子。

  很难想象,这月黑风高的夜晚皇上这么着急忙慌叫他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在皇宫弯弯绕绕的甬道里穿梭了不知多久,付硕终于见到了他那便宜爹的书房。

  这是他第二次来到皇上的书房。

  这诺大的皇宫里,甚至连一座他容身的府邸都没有。

  赵公公上前去敲了门:“陛下,三殿下到了。”

  “进来。”

  皇帝正对着门坐在那,付硕一进门就和他对上了视线。

  相顾无言。

  这个男人,是民众口中的好皇帝,也是他付硕这辈子最瞧不起的皇帝。

  半晌,付硕还是先跪下行了个礼,开口道:“父皇。”

  “知道朕为何要这时候找你来吗?”皇帝说道。

  “父皇明示。”

  “朕想你娘亲了,你陪朕去看看她如何?”皇帝的语速很慢,声音也很低。

  就像个做错事的小孩在认错一样。

  不过很显然付硕并不这么觉得:“父皇要是闲得无聊就多批些奏折。要是累了就早些休息吧。儿臣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恕不能给父皇逗乐了。”

  说完他就转身往外走去。

  “硕儿。”刚走了两步,又被皇帝叫住了。

  他倒是想走,但这叫住他的人毕竟是皇帝,他还是有些惜命的。

  “陪朕,去看看你的母亲。”这回,皇帝的语气从商量变成了命令,付硕也知道自己没办法不服从。

  皇家的马车一行招摇又喧闹,引来许多路人驻足观看。

  马车上。

  皇帝和付硕坐在一个马车里,整个空气充斥着沉默。

  不知这种沉默维持了多久,马车终于驻足,外面赵公公的声音传来:“陛下,到了。”

  付硕的母亲离这里还是有一段距离的。皇帝要在这里下车是为了自己失态的时候不会给别人看见。

  二人又在荒芜的地皮上走了许久。

  终于,这次真的到了地方。

  二人驻足的地方再往前走几步,就是乱葬岗的大坑。

  皇帝身着一身素衣,盘腿坐在原地。

  “当年你娘亲,是怎么把你带回来的?”皇帝不知道从哪掏出来两瓶酒,自己开了一瓶,又把另一瓶递给付硕。

  付硕犹豫了下,还是伸手接过:“谢谢。”

  一直以来,两个人都有一种莫名的默契,只要在这儿,他们就不是皇帝和皇子,而是两个普通人,普通的父子。

  “你之前问过我这个问题。”付硕学着皇帝的样子也席地而坐,然后打开酒瓶喝了一口。

  “可你没告诉过我。”皇帝笑的苦涩:“这么些年,你从未拿我当父亲。”

  “你也从未认我做儿子不是吗。”付硕回怼道。

  “你甚至连提起我母亲都不愿说是我母后。”付硕转过头,盯着皇帝的眼神犀利。

  或许是因为今天星星太多,亦或是月光太亮,照的他的眼中泛光。

  付硕又转头看着那个庞大的乱葬岗。

  “你不是想知道我娘是怎么带我来的这儿吗?你不是早就猜到了吗?”

  “那么冷的冬天,那么大的雪,一个刚生完孩子的产妇带着一个刚出生的婴儿。”

  “谁都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活着穿过那样大一片雪原的,我只知道我娘为了让我吃到饭天天跪在地上求别人的施舍。”

  “后来甚至我娘为了换一口吃的跟一个变态一起睡了一晚上。”付硕的声音哽咽起来。

  “后来那个人出尔反尔了。”

  “我娘过去讲道理。为了一口吃的。”

  “那人被我娘惹烦了,又把我娘打了一顿,最后才给了我们半个饼。”

  “半个饼。你知道是什么概念么?”付硕声音颤抖着,听起来像是笑了下。

  “是我娘一夜屈辱,是她被揍了一顿之后又疯狂跪地感谢。”

  “这样的经历,不知道有过多少次。”

  “那时我娘还以为我不记事儿呢。”语气自嘲。

  “可我已经能记得了。我记的太深刻了。”

  “我记的我娘那样屈辱的表情。她那样的表情甚至不敢让其他人看见。我记得她拼命讨好的笑脸。那些我都记得太清楚了。”

  “后来我长大了些,她就搂着我,给我讲故事哄我睡觉。”

  顿了顿,付硕才说道:“你知道她讲的是什么故事吗?”

  这回,皇帝的呼吸明显顿了下,过了会儿才艰难地吐出一口气。

  付硕没管他,只自顾自地说道:“她说,等我们到了,就会见到我的父亲。”

  “她说我父亲就在皇都等我,她说我父亲是个很好的人,说他笑起来是怎样的好看,说他是怎样的温柔,怎样的有责任心。”

  “她说等我们到了皇都,就苦尽甘来了。”付硕站起身,抬头看着月亮,尽力不让眼泪掉下来。

  可眼泪还是顺着眼角滑落,没入鬓中。

  半晌,他又出声了,这次是笑着的,非常讽刺的笑:“可我们历经万难到了皇都之后呢?”

  “那个她日思夜想的我的父亲,已经成了高高在上的帝王,他认出我们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慌忙装作不认识一样逃开。”

  付硕居高临下地看着皇帝。

  “好了你不要再说了。”这句是皇帝说的。再往后的事情纵使他知道,再提起也承受不住。

  付硕也一样,他也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想法。

  两个人就这样静默着,红着眼眶酗着酒。

  后来,付硕和他的母亲,也就是苗雨到了皇都,苗硕欣喜地带着他们刚会走的孩子去见她的夫君。

  ——他说他会在这里,等他功成名就了就回去接她来这。

  结果,她见到的不是她那温柔的如意郎君,而是英姿飒爽,正准备娶别家娘子为皇后的皇帝。

  一别两年,物是人非。

  她是台下风尘仆仆的乞丐,他是台上意气风发的新郎。

  苗雨万念俱灰,却也不舍离开,只得留在皇都中到处找杂活养活两人。

  原先日子也还算顺遂,苗雨找到了一份工资颇为丰厚的工作,两个人也过得吃穿不愁。

  可是在付硕五岁时,一切都毁了。

  那晚苗雨还是像往常一样,在雇主家帮完工拿着当天的工资往家走去。

  建国初期,一切事态都还不稳定,大街小巷流民依旧很多。

  苗雨本想快点回家就绕了人少的小巷。

  而在这小巷中,潜伏了几个食不果腹的流民。

  苗雨身子板薄弱,力气也小,本想着把身上的钱财留下保一条性命也算值得。

  可奈何,那些人见苗雨一个妇人,手无缚鸡之力,就一口咬定苗雨家中还有钱财,非要她带着他们回家。

  那会儿饿疯了的人们会易子而食,想到家中还有付硕,苗雨死也不肯带这群人回家。

  于是就这么拉扯着,惹怒了那群流民,他们活生生将苗雨打死。

  后来是雇佣苗雨的那家人发现苗雨没来,这才上门发现苗雨没回家。

  官府在狭窄的小巷中找到了被撕扯的浑身一丝不挂的苗雨的尸体。

  那上面甚至被流民割掉了好几块肉。

  付硕悄悄去看过苗雨的尸体。那晚谁都不知道付硕做了什么,去了哪里。

  但第二天,扔在小巷的尸体已经消失了,只剩下一摊血迹表述这桩惨案的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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