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这句话,让周菁宓心中的疑虑更深。
但向佩英还在这儿,她便也没有多言,只是摇了摇头,乖乖低头将他夹过来的菜吃完。
瞥见裴牧还想再夹时,低声道,“我饱了,将军不用再夹了。”
她低垂着眉眼,挽起的妇人髻露出优美的细颈,白得像是上好的玉石。
昨夜在梦中,这截细颈曾被他捏住,随着起伏而后仰。
还曾与他交颈,淋漓香汗与他的相交融。
裴牧眸色骤暗,也放下了筷子。
用过早膳,周菁宓回了暖阳院,而裴牧亦步亦趋地跟着她。
她心里带着疑问,是以一入正屋,便让芍药和蔷薇去外候着。
见此,裴牧剑眉微挑。
周菁宓却是肃着一张小脸,语气板正地开口,“将军,我们幼时是不是相识?”
她知晓自己失忆,不记得七八岁以前的事,这些年里,母后及身边的人从未主动提起过。
她对裴牧全无印象,而关于七八岁以前的事,她最好奇的也只是自己的生母舒妃。
然而关于舒妃......
母后说她做了错事被赐死,周菁宓一直信以为真。
毕竟深宫墙中,犯错的妃嫔并不少见。
可直到几年前她无意间听到宫中内侍的私下议论,才明白,母后那样说,只不过是为了护全她心中对于生母仅存的最后一丝幻想。
关于幼时的所有,她想不起分毫,更遑论对于裴牧的印象。
在她有记忆的这些年里,与裴牧也就只是他回京时参加宫宴,远远望见过一两面的关系而已。
可他却对她的饮食喜好如此了解,这让她不得不生疑。
她从未多主动想要探寻过那段被遗失的记忆,可如果“记忆”就摆在她面前,她实在无法视而不见。
听到她的话,裴牧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不过他没有立即回答,而是绕过书案,来到桌后。
那上边放着她昨夜画的一副园景图,墨已经干透。
男人修长的指节轻抚上画中某一处,指腹微微摩挲,低声道,“这个习惯,宓儿仍旧留着。”
周菁宓心头一震,不可置信地望着他。
园景画里的枝木中,有她习惯留下的印记。
是一个顺着枝丫蜿蜒,似写似画,不细看则分辨不出的“宓”字。
若是做人物画,“宓”字便会被她藏于繁复的裙衫花纹中。
这个习惯,只有她一人知晓。
“你怎会知?”
“当真是全都忘了...”他低低感慨,却又在心里补上后半句。
忘了也好,那些回忆于你而言,应是苦痛大过于快乐。
“当时让你想一个方式留下独属于自己的印记时,你想的便是这个,不过之后又觉得太难,好几次学不下去,”裴牧侧眸看着她,忍住抬手轻抚她脸颊的冲动,“但即使难,你也依旧坚持下来。”
没想到,她失忆忘了所有的事,独独记得这个标记。
听到他的话,周菁宓瞪大了眼。
她再清楚不过,关于“宓”字标记的由来,连她自己都说不清,然而现在,却在他这里找到答案。
自打她从那场高烧之中恢复身体之后,每回作画时,便会下意识描出这个标记。
是已经深入脑海且还深入指尖的肌肉记忆,无须她奋力回忆,便自然而然地画出。
她也曾觉得奇怪,可她忘记的事太多了。
[人生在世几十年,想要记住或忘却的事太多,不必自扰于心,顺其自然便好。]
这是当时母后告诉她的,所以之后,她便没再刻意从脑海中探寻那段回忆。
“这是...将军教我的?”
裴牧倏地勾唇,无声笑了下,“以前你可不会如此生疏地称呼我。”
他看着她,目光幽邃,眼底有浓烈难以化开的情愫,直白又滚烫。
这是周菁宓第一次察觉到,被自己忘掉的那段回忆里,或许还有很多快乐温暖的场景,她下意识开口,“那我叫你什么?”
“你可以唤我的名字。”
“裴...裴牧...”
“嗯,裴牧在。”
周菁宓捏紧藏于袖中的手指,声音有些紧张,“你可以给我讲讲以前的事吗?”
裴牧察觉出她的意图,“你若是想听,无论什么时候我都给你讲。”
“但别因此强迫自己恢复记忆。”
那段时光里,仅是他知晓的那一部分,她就已经受了很多苦。
如今她怕黑、怕亲密接触,恐都是内心折射出来的最真实的反应。
周菁宓乖巧点头,“那今天就只讲一件事,可好?”
“你七岁那年的乞巧节,与当时的太子、太子妃,以及承安王和承安王妃一同到明月湖游玩,我们在湖边相遇,”他用手比划了下,黑眸里带着笑,“你当时,应是只有这么高。”
当时的周菁宓梳着可爱的童髻,看到他时便拉着他手,想要与他一起游玩,一口一个“裴牧哥哥”喊着。
“后来,我将你送回承安王画舫上时,你说来年乞巧节,还要同我一起。”
可终究没能等到那个时候,宫变发生,她失了忆。
周菁宓喃喃道,“我半点也记不得...”
他说的这些,她当真是半分印象都没有。
两人坐在正屋外间的圆桌旁,房门敞着,窗户也敞着,有秋日温凉的阳光洒进来,在地上投射出斑驳的剪影。
裴牧目光落在她脸上,见她鬓角碎发与耳坠交缠,欲抬手整理。
周菁宓本能地微微后仰,却又想起之前他说过的,要慢慢磨合,于是忍着心里的不安和抗拒,强迫自己定在原处。
裴牧声音温和,“别怕,我只是替你整理一下。”
他的动作克制,甚至手指都未曾碰到她的肌肤,仅是一下便收了回去。
“这几日在将军府,可还睡得习惯?”
听到他的话,周菁宓霎时连什么不安都顾不得了,微侧过身,没再正对着他,细颈逐渐蔓延上一层好看的胭脂色。
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了某些难以言喻的画面。
天爷呦。
她要怎么说,难不成说她这几日夜夜做梦都梦到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