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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4章和棋(一)

国色芳华 意千重 105550 2024-10-28 15: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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牡丹规规矩矩地坐着,眼观鼻,鼻观心,实际上神游外太空。首先是担心蒋长扬此去会遇到怎样的结果,其次是操心着第二日秦三娘那里的洗三宴。今日要再去楚州侯府向白夫人取经是不可能的了,自己得好生琢磨琢磨,送什么最要紧。

老夫人见她规规矩矩地坐着,坐姿挑不出半点(毛)病来,神态安详,不焦不躁,稳重得很。本该是觉得高兴的,奈何心里先有了成见,看着就是不顺眼,遂想要刁难牡丹一回:“丹娘!你过来陪我下棋。”

林妈妈乐了。死老太婆定然是想刁难牡丹,以为牡丹什么都不懂,这下好,让她见识见识。林妈妈对牡丹向来是充满自信的,认为牡丹什么都能做得很好,一出手就一定能把老夫人给打败咯,便暗示牡丹,只要别输得难看,让老夫人赢一回,讨讨好。

牡丹起身净手,行礼,在蒋长义原来坐的位子上坐下,头正,身正,腿正。先整理棋局,接过红儿递上的白布将棋盘仔细擦拭了一遍,然后请老夫人抓白子猜先,自己抓了一粒黑子在手,表示白子若是单数,则已方执黑,若白子是双数,已方则执白。

礼仪一丝不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成的。老夫人的神色渐渐变得严肃起来,收起了些许轻视之意。接下来,牡丹执黑,老夫人执白,黑子先行,二人都默然无声,开始搏杀。老夫人是拧着一口气,一定要把牡丹打败,牡丹却是根本就没把林妈妈的暗示放在心上,一切顺其自然。胜固欣然,败亦可喜。

蒋长义在一旁看着,暗暗叹息。老夫人太过凌厉,一味只攻不守,牡丹却是稳重得多,有攻势,也有守势,最重要的是,老夫人急躁,牡丹平和。刚遇到这样的事情,牡丹还能保持这样的心态,说起来老夫人就已经先输了,现在就看这位年轻的嫂嫂会用哪种方式结束这场战斗,他也可以借机了解一下这位嫂嫂的秉(性)如何。

“啪”的一声轻响,随着牡丹手里的棋子落下,老夫人的脸色灰败。她输了,而且她很清楚,牡丹让了她,不至于让她输得太难看,所以和棋。

蒋长义惊讶地看着正在和老夫人规矩行礼的牡丹,然后干笑道:“和棋了。”他没想到牡丹竟然会以这样的方式结束。身处弱势的一方,不是最应该示弱么?

蒋云清进来,笑道:“定然是祖母怕大嫂不好意思,故意让大嫂的。”

老夫人的表情分外精彩。想表示自己才没让牡丹,却又拉不下这个脸,想顺着蒋云清的话头表示自己果然让了牡丹,又实在是没这么厚的脸皮。当下一言不发。

良久方道:“我是心里牵挂着你们的父亲和大哥,心绪不宁。”

蒋云清和蒋长义最清楚她的脾气,知道她被牡丹轻易就挫了锐气,地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都有些想笑,因怕尴尬,便都(插)话:“父亲让把严标给关起来,不知道要怎么处置?”

老夫人(阴)冷地道:“这种东西,自然是要先家规处置,然后再赶出去的。不然以后个个都跟着他学,就再也没有规矩可言了。”

牡丹起身收拾棋具,坐在一旁细细拿白布擦拭棋盘,并不听,也不参与他们的谈话。只是收到林妈妈责怪的目光时,不以为然地淡淡一笑。正因为她处于绝对的弱势,而且也绝对不会因为她输棋就能讨好了谁,所以她才不能输,不能让人越发看不起。之所以选择和棋,是因为想明明白白地告诉老夫人,她的态度是怎样的,可以不争,但是希望和平。

忽听老夫人道:“丹娘,你一句话也不说,在想什么呢?是不是没话可以和我们说的?”

牡丹微微侧身,轻声道:“孙媳妇心里牵挂着大郎,还牵挂着另一件事情。”林妈妈立即猜到她要说送秦三娘礼的事情,便朝她使眼色,示意她什么都别说。牡丹却是早就想好该怎么做的,老夫人在试探她,她同样也在试探老夫人。毕竟以后总要经常打交道的,她并不求讨谁的欢心,但能够不总是针锋相对,面子上都过得去总是好的。她不想每次都和上次似的,一来就是来打仗的,累。

老夫人挑了挑眉:“哦?你还牵挂着什么事情?”肯定是要趁机说点什么,占点便宜的。她就先试试看牡丹到底想说什么。

牡丹便道:“孙媳妇有位故人,生了孩儿,明日是三朝,要请孙媳妇过去饮酒,她不缺钱,也不缺稀罕东西,所以孙媳妇很为难,不知该送她什么才最贴心。祖母年纪长,见识广,若是您方便,还请点孙媳妇一二。”

老夫人的耳朵自动留下最关键的两句:对方不缺钱,也不缺稀罕物。那说明不是普通人,而且牡丹这态度分明也极其重视的。不知是个什么人,她有心想问牡丹对方的身份,却又觉得向牡丹打听这个丢脸,便低咳了一声,道:“你既然问我,我便说两句,听不听在你。”

林妈妈暗骂,好好一句话都要说得这么难听,这人是怎么的?却听老夫人缓缓道:“这样的人,比之钱财,更重视心意。但是又要拿得出手,面子上过得去。谦谦君子美如玉,你精心挑选一件寓意吉祥的玉器送过去,玉质一定要最好,再搭配点其他你亲手做的针线活,就够了。只是这寓意呀,你就要看主人爱什么了。”

这寓意吉祥的玉器倒是好选,只是秦三娘的身份地位尴尬,得非常小心才是。想来秦三娘如今,并不会奢望什么,只求孩子平安富贵就已经心满意足。牡丹便道:“我家中有一块云端多福的玉(插)屏,不知那个如何?”

老夫人沉默片刻,板着脸道:“那也太过普通了吧?”好似是送她的客人或者是送她一般,倒先不满意了。

牡丹微微一笑:“那就还有一个富贵平安。虽然俗气了点,但胜在雕工精美,瓶子那块刚好是青色的,牡丹花儿微微带了点彩。谢祖母提点了。”她刚开始想到的就是这个,只是晓得老夫人一定会找话说,故意说了那云端多福。

老夫人却从牡丹的话中听出另一层信息来,她家有钱,不缺好东西。当下心中又怪别扭的,便又不理睬牡丹了。说自己乏了,要歇息,又推说自己热,要人给她打扇子。红儿和其他丫头打,她说她看见她们就心烦,把她们统统赶下去。蒋云清便要说她来打,牡丹暗自苦笑一回,老太婆就是要她打来着。便主动道:“若是祖母不嫌我烦,我来吧。”

老夫人没吱声,表示就是要她打。

蒋长义和蒋云清都看着牡丹笑,蒋云清和牡丹咬耳朵:“祖母其实是想你陪她来着,讨厌的人不许在面前的。”

牡丹只是笑,现在坚决不能再给蒋长扬添麻烦。她也曾给何志忠、岑夫人打过扇子,这会儿和老夫人打打也没什么关系。虽则老夫人是挺可恶的,蒋长扬这番被牵涉进去也和老夫人装病脱不掉干系,但到底最后她还是转过弯了,为人处事不必事事求全,但求无愧于心。

老夫人想着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心里烦躁,根本睡不着。偏她出蛾子多,一会儿故意将被子给蹬了,看牡丹会不会给她拉被子盖上,一会儿又故意假装推落一件东西掉下去,让牡丹去捡,又或者要水喝,一忽儿嫌冷一忽儿嫌热,又故意洒在牡丹的新衣服上。

林妈妈恨得牙痒痒,只骂这个老不死的老贼。牡丹只当她是个得了多动症的老儿童,拉被子盖上没问题;捡东西,活动活动腰;倒水喝,正好歇歇手,出去透透气。她只需要见招拆招,倒是老夫人来回折腾,还得伤脑筋,晚上回去让蒋长扬给她捏捏手臂就好了,这样一想她就释然了。

老夫人折腾了,总算是困了,要睡之前还睡眼朦胧地对着牡丹道:“我怕热,你继续搧着,若是右手累了就换左手歇歇……”

老妖婆!这明摆着就是故意折腾人。林妈妈恨不得咬她两口才解气。

牡丹笑眯眯的,也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待到老夫人一扯了呼,她就把扇子给放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始终不见外头有动静,牡丹的心开始慌乱。她不知道蒋长扬到底怎么了,会落得一个什么样的下场。老夫人突然睁开眼,马上就察觉到没人给她打扇子,四处一找,只见牡丹站在窗边,正盯着窗外看,脸色很不好看。

哼,也是爱装的东西。她一睡着就不打扇子了,老夫人便使劲咳咳嗽了一声,她要戳穿牡丹温顺的脸皮。牡丹镇定自若地回过头来看着她,上前去扶她:“祖母您醒了?”

老夫人冷着脸道:“你为何骗我?做不到就别答应我,我也不会把你怎样。我最恨的就是这种表里不一的人。”

235章 和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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牡丹面色不变,静静地道:“请问祖母,孙媳妇答应了您什么事情没做到?您指教,孙媳妇一定改。

老夫人怒道:“我当时睡觉,告诉你我热,叫你给我搧扇子,你搧了么?”

“搧了。因您没说让我搧到什么时候,见您睡着了,孙媳妇就放下了扇子。老年人贪凉对身子骨不好的。”牡丹扔下她,起身替她倒了一杯温白水过来,“看您出了一身的汗,喝点水舒服一点。”

老夫人很生气,但是找不到可以反驳的话,便狠狠地转头:“不喝!”

牡丹也不勉强,将杯子放了,去点蜡烛,问她:“您要起身了么?红儿刚才来问过,问要不要摆饭?”

老夫人坐着不动,却又忍不住想知道杜夫人是否出来理事了,便不理牡丹,大声喊红儿。红儿赶紧进来,看看二人这情形,又是别扭着的,忙道:“老夫人,您有什么吩咐?”

老夫人狠狠地道:“什么时辰了?天都黑了,也不叫我起身。夫人呢?在做什么?外头怎样了?”当着牡丹的面,她是怎么也不肯直接说出外头是否还乱着这样的话来的。早上那种事情叫牡丹知道,说给王阿悠听,丢死人了。

红儿心领神会,忙道:“已然戍时了。夫人刚用过膳,过来看了您一回,听说您睡着,就没进来,去安排明日的琐事了。”

牡丹微微有些诧异。杜夫人竟然来过的,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竟然没有进来。难道是因为知道她在这里的缘故?不对呀,往日杜夫人那样会装的一个人,今日怎会避而远之?

一切又回到了正轨上。老夫人松了一口气,然后又开始担忧:“他们怎么还没回来?”说到这里,她可找到说牡丹的了:“他们去了这么久都不见回来,你半点不见担心,我看你蛮自在的……”

牡丹道:“孙媳妇母亲有交代,老人面前不能轻易落泪,也不能一惊一乍,再难过再担心,都得忍着。不能叫老人悲伤操心,所以媳妇一直忍着。”

好呀,她说一句,牡丹就回一句,伶牙俐齿的!老夫人习惯(性)地想捶坐榻发脾气,手都举起来了,又觉得自己好像找不到什么充足的理由可以批评牡丹的,想了想,道:“谁知道你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我看你半点儿事都没有,也太能忍了。”但因为缓了那一缓,气势便没先前足了。

牡丹抬眼真诚地看着她:“祖母都可以做到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孙媳妇当然要跟着您学。”

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老夫人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形容,她很满意这个形容,便哼了一声,叫红儿摆饭。照倒是要小辈伺候老人吃饭,然后才轮到小辈吃的。

老夫人安安心心地享受了牡丹的伺候,然后指着她吃剩的饭菜,说:“很不错,你尝尝吧。”意思是要牡丹吃她吃剩的。牡丹半点胃口都没有,微微红了眼眶,委屈而隐忍地道:“谢祖母赏,但孙媳妇心里牵挂着大郎,委实吃不下。”

老夫人被她反将一军。自己刚还说她不担心,然后自己吃得下,她却吃不下,是不是说明自己没她担心呀?一口气硬生生噎着,气得她想打人。便骂道:“刚才还说要和我学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转眼就吃不下饭了?你可真有出息!”

牡丹便为难地道:“那,那我喝碗粥就好了。”

忽听到蒋重的声音疲惫的在门口响起:“母亲。”

老夫人顾不上去管牡丹,连忙起身:“回来了?怎样?”

牡丹忙着往蒋重身后看,急急地寻找蒋长扬。蒋长扬在蒋重身后对着她神态轻松地微微一笑,还做了个不易察觉的鬼脸。难道是没事?一直压在牡丹心头的那块巨石被骤然搬开了,便望着蒋长扬甜甜一笑。

老夫人看到他二人当着长辈的面就眉来眼去的,非常看不上,重重哼了一声。见牡丹垂下眼了,方才道:“怎样?怎么这个时候才回来?”

蒋重的脸色很难看,接过牡丹递过的茶,就愣愣地棒在手中,一句话也不说。老夫人有些着慌,看这模样似是不单是事情没解决好,还另外牵扯到了蒋重似的。这可怎么得了?那个下作的搅家精,这会子她可满意了,一害几家穷,连着蒋重都倒了霎,怎么办?她使劲儿将拐杖在地上重重一砸,厉声道:“去把杜氏给我叫来!”

牡丹压住心头的惊慌,认真地看着蒋长扬。一瞬间,她已经想到了许多,蒋长扬能够平安归家,说明没有什么大事,最坏的结果无非就是被停职罢了。停职,对她来说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他还是他,但是对蒋长扬一定就不一样。他渴望建功立业,而且心高气傲,不愿承祖荫,希望能扬眉吐气得到世人的承认。假如是真的,这对他来说,必是极大的打击。她是他的妻子,喜悦不一定要第一个知道,不好的却是希望第一个就能知道,能与他一同承担。

蒋长扬收到牡丹的目光,轻轻摇了摇头。

只听蒋重喝住真的就要去请杜夫人红儿,回过头对着老夫人低声道:“叫她来做什么,我不愿看到她。”

老夫人抚着胸口,气息有些急促地道:“到底怎样了?你倒是快说!可是你也挨罚了?”

蒋重还真不好说。被停职的人竟然是他。这个笑话大了。他当时跪在宫门口等了很久才得到皇帝的召见。他能说什么呢,太多的解释都不敢。只能说是误会。当时是有一小点争执,但是蒋长扬把老夫人气病这件事是子虚乌有。是有人捕风捉影,老夫人身体康健着呢。

一直听不见上头的人发话,他很忐忑。很久才听到皇帝说:“朕记得你昨日就请了假回家伺疾的。好像说,你的三子也请了假?”

他满头大汗,忙道:“那是宿疾,三五不时总会犯一次,养上两日就好了,和这个真的没关系。圣上若是不信,可以让人去探询。”

又是沉默,只能听见朱笔落在奏章上的沙沙声。他已经很久没有跪过这么长的时间了,腰膝竟然有些受不住,正在难过的时候,皇帝终于停了下来,命人赐座。

他屁股还没挨上绣墩,就阵见皇帝说:“你消息挺灵敏的。人缘很不错。”

哐当一声,蒋重被吓得从绣墩上跌坐下来。他什么都不敢说,只是跪在地上一动不动。他能感觉到皇帝(阴)冷的目光从他的头颈上来回扫动,犹如最锋利的刀在上面冰冷地刻过。他清楚的知道,这一位从一个普通的亲王子做到嗣王,又走到今天,有多血腥,又有多多疑。他竟然犯了大忌。

良久,外头响起蒋长扬求见的声音。紧接着一身便装的蒋长扬走了进来,一言不发挨着他跪下。蒋重当时想的就是,完了,皇帝早就什么都知道了,打算好了的。

皇帝冷冷地看看将长扬,把云孝子和几个人的奏折扔到他面前:“你太让朕失望了!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蒋长扬说出的每一句话都让蒋重由衷的害怕,如果不是因为皇帝在面前,他一定会扑上去捂蒋长扬的嘴,然后煽他几个大耳光子的。但是他不敢,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蒋长扬说着那些可怕的话。

蒋长扬镇定地翻看完云孝子的奏折,然后对着皇帝磕头:“臣没什么可说的,但凭圣上裁决。只是在这之前,臣有几点想不明白的,想请圣上替臣释疑,听完之后,但凭圣上裁决。”

皇帝淡淡地道:“你倒是真的朝闻道,夕死可也。”

蒋长扬便将当日发生的事情大概说了一遍:“从不听祖母的话,激怒祖母来说,臣是不孝的。但什么才是真正的大孝呢?是看着祖母继续错下去,而不给她指正,把正义和正确的道理抛之脑后,顾全自己的名声和孝道好,还是应该顶着骂名,坚持正道?臣不知道什么才是真正正确的,臣只选择了自己觉得对的。哪怕是再来一次,臣还是会这样做。”然后他添了一句:“云孝子的话也不是全对,臣今日见了祖母,她老人家中气十足”还能理家事。”

皇帝冷笑:“那么,你翻第二本来看,说的又是什么?你又怎么说?”

蒋长扬再翻,上面写的却是说他与景王过从甚密。预感中,他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怪只怪,方伯辉实在太显眼了。他想了很久,决定什么都不说。

皇帝见他不发话,道:“怎么不说话了?刚才不是还很有理由么?”

蒋长扬苦笑道:“算起来,这也算是事实,如今拙荆的园子里头还有景王殿下卖的花匠呢。臣没什么可辩的,圣上圣裁即可。”

皇帝还未说话,就有人进来小声禀事。父子俩便在大殿里头跪了许久,一直到天将要黑时,里头方才来传话,让蒋长扬闭门思过一个月,不孝、与景王过从甚密的事情就这样不了了之。倒霉的是蒋重,让他先把家事料理好再来做其他事情,其实就是变相的停职。

蒋重很害怕,他觉得皇帝的眼睛无处不在,他做什么皇帝都清楚得很。看吧,家里面的事情好像都根本没瞒过。他又悲愤,怎么成了他的错,他成了大笑话。

236章 死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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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重沉默很久,方才费力地对老夫人说:“圣上让大郎闭门思过一个月,让我先把家事处理好再去做其他事情。”他觉得很悲凉,什么叫做狡兔死走狗烹,约莫有点这个意思。

老夫人闻言,捂着胸口猛地往后一倒,竟然是背过气去了。蒋重慌了手脚,赶紧上前给她掐人中,蒋云清和蒋长义听说他们回来了,便也跟来打听消息,见状一家子都扑了上去。掐的掐,喊的喊,摸胸口的摸胸口,好一歇才听到老夫人幽幽出了一口气。她还未开口,四周就哭成一片,好像她死了似的。

牡丹和蒋长扬都被挤在了一旁,二人无奈地对视了一眼。都觉得有很多话想和对方说,却又因为环境不合适,便只能是一个站在一个的身边,静待事态发展。牡丹觉得,两个人能这样肩并肩的站着真好,此刻她的心里觉得非常安宁和满足。蒋长扬也是这样觉得的。

老夫人憋足了劲儿,脸涨得通红,才喊出一声并不算大声的喊叫:“都给我闭嘴”

于是众人都关水龙头似的收了眼泪,除了蒋重,他没流泪,但是他很羞愧,一直坐在灯影里,头也不敢抬。

老夫人缓过气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犹如毒蛇吐信一般地咬着牙道:“去请咱们家的杜夫人来”然后冷冷地看着蒋长扬:“你得好生记着,你父亲戎马一生,吃尽了苦头,最后却是葬送在你这个忤逆不孝子手上的”明明是因为他的事情,蒋重被停职,他却只是闭门思过一个月,两厢一比较,多么不公平

虽然老夫人这话简直没道理,惹事的人并不是他,真正的罪魁祸首还没来,但蒋长扬还是选择沉默。这样的结局也是他没想到的。这个时候论谁是谁非又有什么道理?到了明日,说不定许多人都会说蒋重因他而获罪,到时候他又挨家挨户地去解释么。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反正在拜堂风波的时候,他就已经想好了的,人生不可能十全十美,有舍才有得,该付出的就一定要付出,虚名累死人。

老夫人见他一言不发,以为他内疚了,自己占理了,还想再指责牡丹几句,发泄发泄心中的怒气。蒋重实在忍受不住,觉得耳边犹如有几百只鸭子在叫,吵得他头晕脑胀,他疲惫地道:“母亲罢了也不全是他的错。这一天,不过是来得早点和晚点罢了。”

老夫人一怔,随即悲从中来。恨透了杜夫人,就是杜夫人撺掇她,故意设计让她想起给蒋长扬送红儿,这才惹出这场滔天大祸的。这个毒妇,实在是太过恶毒啦这是巴不得家里所有人都倒霉,都死绝了,就剩着他们娘俩个,独占了这朱国公府才能满意呢。

老夫人狠狠地顿着拐杖,一迭声地问:“杜氏怎么还不来?心虚了不敢来?”

蒋重不胜其烦,这非要闹得全家上上下下都知道么?已经够丢脸了,还要闹到什么地步?当下起身沉声道:“这件事情我自有分寸,母亲您别管了”

老夫人大怒:“我不管?我才没管,这府里就成了这个样子,你就成了这个样子,还叫我别管?”

蒋长义柔声道:“祖母息怒,父亲也是为了您好。您年纪大了,又有心悸的老毛病,受不得累。您且先养着,还要您主持大局呢。”

老夫人心里才算舒服了点。忽然外头有人来禀,说是有几个往日蒋重的袍泽弟兄听说了这件事,来看蒋重。这几个人,混到如今都算是权高位重的。白天也许不方便来,但是此刻天黑夜静,来探一探也是人之常情。

老夫人眼睛一亮,忙道:“到底还有几个有良心的,你快去,和他们说说,想想法子,早日消了圣怒……”

谁知蒋重已经起身走到门口,还是折身回来,让蒋长义出去送客,不见这几个人。白日皇帝不是说他,消息挺灵通的,人缘真好么?他此时再见这几个人,实在是大大的不妥了。

蒋长义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老夫人沮丧的坐在灯影里,蒋云清握着帕子不敢说话,蒋重的眉头紧紧皱成一个川字,气氛沉重而压抑。却没有人想到,蒋重和蒋长扬自午间起,就再也没有进过水米。牡丹走到蒋云清身边,低声道:“让厨房弄点简单方便的吃食来,最好是汤面。”汤汤水水的吃下去,胃里才会舒服。

蒋云清恨不得早点离开这里,连忙起身去了。一直到汤面上来,杜夫人才姗姗来迟。她今日只是随便绾了个反绾髻,插了一对双股素金钗,穿着件翡翠色的披袍,内着银白小团花八幅罗裙,脸上的妆容虽然很淡,但是同样精致。只是到底有些不同,整个人看着好似突然苍老了十岁。

她面无表情地穿过众人,走到老夫人面前,对着老夫人要吃人一般的目光,淡定地施礼:“媳妇见过母亲。”又与蒋重行礼:“妾身见过国公爷。”然后站定了,目光淡淡地从众人脸上扫过,落到蒋长扬的身上,一闪而过,却恨入骨髓。也只是瞬间,她就收回了目光,垂下眼帘,看着自己的脚尖。沉默而冷淡,再也没了往日的神采。

在老夫人愤怒地要开口之前,蒋重把面前的碗一推,使劲咳嗽了一声,止住老夫人,冷淡地看着杜夫人:“叫你来,首先是要把映雪堂打扫出来,今夜大郎他们要在此安歇。其次是因为家中有些事情必须得理一理了。稍后,把大家都喊到正堂前去,把严标处置了吧。”

这个时候蒋长扬和牡丹都还在这里,自然是要歇下的。而严标的事情,也是早就晓得必须处理的,杜夫人都有心理准备,没什么反应,淡淡地道:“但凭国公爷做主。”言罢便要出门去安排人打扫房间,叫下人聚到正堂前去。

蒋重又喊住她道:“对了,今日发生的事情你还不知道吧?”

杜夫人抬眼看着他,虽然没有问话,但其实也是相询的意思。她现在最关心的就是事情到底怎样了,是个什么样的结局。但是因为蒋长扬和蒋重回来得晚,紧接着又发生了老夫人晕厥的事情,她能猜到结果必然不好,但却不知道具体怎样。蒋重的眼神让她害怕。她虽然还竭力让自己站得笔直,却不知道自己还能支持多久。

蒋重轻轻地道:“大郎要闭门思过一个月。”

杜夫人好失望。怎么只是这样轻松?怎么只是这样轻松?当然了,有蒋重和老夫人这样护着,怎会不轻松?她心里有些悲凉地想着,表面上倒是很镇定,淡淡地道:“这样就好。我要感天谢地,我今日在家中坐着,就生怕他会发生什么事,到那时,我只有一死以示清白了。”

要把谎话说成真话,要别人相信自己的话,就只有自己先相信自己的话,说了是萧家干的就是萧家干的。所以杜夫人说到一死以示清白的时候,两滴晶莹的泪珠跟着滴了出来,同时满脸的愤激之色。

到了这个地步,还不肯认,要一直死撑到什么时候?蒋重沉重地叹了一口气,道:“圣上说我管家无方,让我从明日起不必再管其他事情,先把家事理清再说。”

这就是报应杜夫人有些快意,但更多的是害怕。圣意果然难测。到了这个地步,老夫人和蒋重会怎么看她?她开始担忧独孤氏那个主意,把所有事情全都推到萧家头上去能不能成?不是能不能成,是一定要成不然她在这个家中再也没有好日子可谈了。

蒋重见她站在阴影里,脸色瞬间变了几变,猜不着她在想些什么,也懒得猜她想什么。便挥挥手:“你去忙吧。”他靠在几案上,沉默地看着一旁静静站立的蒋长扬,忍着心头的酸涩,苦涩地想,还好,没有被一锅端了。这乱局,他何尝不明白,早日定下继承人,就没这么乱了。

杜夫人快步走在庭院中,恨不得拔足狂奔。她有些狂乱地想,为什么会是这样的结局?哪怕就是蒋长扬什么事都没出也好呢,为什么会是蒋重受到重罚?

“儿子给母亲请安。”蒋长义悄无声息地从另一条小径突然穿行出来,还是一如既往的恭敬。

杜夫人平息下情绪,低声道:“是义儿呀,你从哪里来?”

蒋长义小心道:“儿子适才奉了父亲之命,送几位世伯出去。还有,就是让人把严标和铁大娘、门子一并送到正堂前去。”

“铁大娘?为什么?”杜夫人努力想保持优雅,但她简直不敢相信那粗粝沙哑的声音竟然是她的。铁大娘,那是她的陪房之一,处理严标也就算了,可是如果当众处理铁大娘,那不是当众打她的脸么?

蒋长义摇头:“儿子不知,早上儿子恰好请太医去了。”

杜夫人仔细想了想,算是明白为什么了。铁大娘一直管着中门那里的事情,蒋长扬和牡丹今日在外头站了半日都没人理睬,无人递信进去,铁大娘失职了。

她想仰天长笑,这是打算为蒋长扬和牡丹立威了?蒋重,好,好,好得很。

237章 硬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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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棍击打在人的身上,发出一种沉闷的,但是却让人心惊的古怪的响声,一下一下仿佛敲在心上。牡丹站在蒋长扬的身后,微微把脸侧开,不想去看眼前这血腥的一幕。

灯火通明中,朱国公府的一百来号仆役分男女各站一旁,屏声静气,都在盯着面前被打得血肉模糊,早就已经没了动静,只剩一口气吊着的严标——曾经风光一时,左右逢源的严大总管。

命令是国公爷亲自下的。严大总管犯了背主的大错,情由不必很清楚,只要这罪名确凿就行了。国公爷要他们好好看着,背主的下场就是这样。身为国公府的下人,一切都要以国公府的安定团结为己任,不能搞破坏,不然就是这个下场。大家都噤若寒蝉。

老夫人坐在中堂正中,闭着眼睛转着手里的念珠,低声念佛。蒋重和杜夫人分坐在两旁,二人都是面无表情。只是一个的脸很黑,一个的脸很白。蒋云清低着头,默默绞着手帕,蒋长义悲天悯人,实在是不忍心看,但他还得随时警惕着,小声劝蒋重:“父亲,差不多了吧?再这样下去怕是要出人命。”

蒋重恨不得把诸如严标之流的人全都打死了才干净,但他知道风口浪尖上,是不能的。他淡淡地一颔首,蒋长义立刻问执刑的人:“还有多少下?”

执刑的人忙道:“还不到六十。”蒋重府里惩罚下人,用的不是平常的木杖,而是军棍,从来没有任何花式,一棍子打下去,保准痛得哭爹叫娘。此番蒋重说的是要打满一百下,就自然是要打满一百下,不然人早就没命了。

老夫人适时道:“我年纪大了,见不得血腥的。我看差不多了,明日把他送交官府也就是了。”这样子送交给官府,其实就是要他的命,还说得真好听。

蒋重点点头。几个身强力壮的侍卫像拖死狗一样地把严标拖了下去,几个妇人又拖出一个早已经吓得呈半死状态的妇人来,按在地上掀开裙子要打板子。那妇人只敢小声的抽泣,全身像筛糠一样,白白的肉在灯光下格外扎眼。

杜夫人再也坐不下去,“嚯”地起身,一挥袖子,径自离去。蒋重漠然而疲惫地看着她的背影,到底手下留情,没有当众给她难堪。

他长期在外,几乎没怎么管家里的这些事情。虽说男主外女主内,但后宅女主人发挥的功效也是不可忽视的,很多时候甚至严重地影响到男人在外面的事业。这么多年以来,他全身心地信任杜夫人,什么都交给杜夫人去做,去管,她也一直做得很好,几乎是无懈可击。他和她,虽然偶尔会因为孩子有点不愉快,但更多的时候都是很协调的,他要做什么,一个眼神她就明白,就会不遗余力地去做,做得很好。他对她就像是对自己一样,从未有过怀疑,从未想过会有这样一天。倘若没有这次事件,一切也还继续按部就班的转动,他永远都不会看出来这内里有什么不同。他不知是该感谢这次事件让他看清楚了她的真面目,还是该希望事情重新回到从前,这样的事情永远也别发生。

相比较蒋长扬的桀骜不驯,皇帝的严苛冷漠,他现在最恨的人其实是杜夫人。二十年来,他依仗的那根拐杖突然断了,他很不习惯,很不喜欢,很怅然若失。她骗他,背叛他,用了二十年的时间编造谎言和假相,骗得他团团转。但他同时又在想,她以前真的全部都是欺骗么?对他就没有半点真心么?他还是不相信的。他看了看蒋长扬,是的,杜夫人有一点没有说错,一切都是从蒋长扬回来以后开始乱套的。他该怎么办?

蒋重表面上平静冷漠,心中实际酸楚难耐。他从来不是一个很聪明的人,以前阿悠走的时候说,他只是占着一身蛮力和比谁都想活命的心情,刚好可以做了皇帝的狗罢了,而且是一条只会咬架的蠢狗。他不服气,她根本不了解他。

但他是知道自己弱项的,他不会说好话,不会讨好人,他夹在母亲和阿悠之间左右为难,两面不讨好,活得很累。每每看到人家婆媳亲密无间的时候,他就很羡慕。他怕皇帝,因为他知道他的一切都是皇帝给的,也随时都可以收回去。他做不到像别人那样,阿谀奉承,左右逢源。他也曾试探着学,才说了一句好话,皇帝就似笑非笑地说,他也跟着变了。他只能是小心地守在自己的一片天地中,能不出头就不出头,尽量不得罪人。

皇帝似乎对这样的他很满意,经常召他陪驾,但就算是这样,他仍然整日如履薄冰。每当他觉得有点放心,有点高兴的时候,他就觉得皇帝在冰冷地注视着他,可等他一回头,却又什么都没看见。纵使过了这么多年,他也不能忘记那件事,他想皇帝虽然表面上一直很大度,从来没提过,但实际上皇帝也从来没有忘记过。皇帝一直都是个记仇的人。

多亏了杜氏,完全解了他的后顾之忧,让他根本不用操心家里的事情,每当他为难的时候,她也能想出办法来。他的心突然有些软,虽然她在这件事上做得实在过分了,但她也只是为了自己和孩子,女人怎么能不嫉妒呢?女人都是头发长见识短的,会犯错。不过他很清楚很明白一件事,现在出了这么大的乱子,这个家不能再由杜夫人继续掌下去了,不重新立威,不把家里的事务重新协调安置妥当是不行的。不然以后还有得乱。

“嗷”地上的女人发出一声声嘶力竭的惨叫,牡丹听得心惊肉跳,扯了扯蒋长扬:“我们也走吧?”她没有看惩罚人的兴趣爱好,特别是看打半**人的爱好。蒋长扬便低声和蒋重说了一声,蒋重淡淡扫了牡丹一眼什么都没说。

蒋长扬示意牡丹跟他走,二人一前一后绕开人群,走到无人处,方才紧紧握住了对方的手。牡丹低声道:“我不明白为什么一定非得逼着我们一起去看。把人打成这个样子就能解决一切问题?”她很怀疑。

蒋长扬爱怜地摸了摸她的头:“打不能解决一切问题,但短期内一定能威慑住许多人,至少下一次有人做同样的事之前都会仔细考虑一下有没有承受的勇气。”

牡丹小狗似地朝他的掌心挨擦了几下,低声道:“今天我一直很担心你。”

蒋长扬爱极了她的这个动作,他能感觉到她对他无限的依恋和喜爱。他带着满满的喜悦和暖意,低声道:“我和你说过,让你安安心心等我的。你记着,我答应过你的话,就一定能做到。”

有很多事情根本不是他们能控制的。牡丹非常清楚明白这个问题,但是她很喜欢蒋长扬的这句话。这句话给她一种感觉,他似乎是无所不能的,他宽厚的肩膀能够撑起他们的小家,能够为她撑起一片天,能够给她带来安宁的生活。好吧,现在还不算安宁,但总是能有的。

映雪堂是蒋长扬小时候住的地方。外面种的都是梅花,这个季节自然无花可赏,只能看到绿叶。蒋长扬目光复杂地牵着牡丹的手,站在院子里左右张望。

牡丹理解他的心情,便道:“你领着我看看?我对你小时候住过的地方特别感兴趣呢。”

“好。”蒋长扬刚答应了,抬眼看到廊下挂着的精美宫灯,突然没了任何心情,转而低声道:“你今天累了一天,明日一早还要赶回家去换衣服备礼,还是算了吧。”从前已经过去了,再也回不来。

“好的,今天你受了委屈,你最大,你说了算。”牡丹察觉到他突然低落下来的情绪,便牵着他的手一同往里头走。忽见一个美娇娘靠在院子门口,朝着他们笑,娇滴滴地喊了一声:“奴婢给公子,娘子请安。”

灯影模糊中,牡丹也没看清是谁,只被唬了一跳,这是要做什么?却见蒋长扬板着脸将手从她手中给抽开了,对着那女子沉声道:“你怎么来了?怎么摸进来的?”

那女子方才敛了笑容,走过来行礼,换了男声道:“夫人晓得今日的事情,心里很担忧。方爷打听了说没事的,但夫人还是不放心,让小的过来瞧瞧。夫人又担心娘子没衣裳换,让小的带了一套过来。”

牡丹接过包袱,不由失笑,这人不是顺猴儿又是谁?真是难为他了,难怪得上次吕方见着他,一心就怀疑是个女子,觉得她带了出去是惹麻烦呢。

顺猴儿见她笑,也跟着赔笑,垂着两只手悄无声息地退下去。牡丹忙道:“你去哪里?外头坊门都关闭了的,你被人拿住怎么办?”

顺猴儿道:“娘子放心,小的总有法子。总不能留在这后宅中,落人口实。”言罢迅速消失在阴影里。蒋长扬笑道:“莫理他,哪里凉快他自会找地方歇着去。”

238章 扯平

第二更,今天只有两更。这是八月粉红1020的加更,还清啦,转圈。求粉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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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内的装饰挑不出任何错来,被褥用具都是崭新的。在这方面,牡丹真的很是佩服杜夫人。只是所有下人都被带去前面看杀鸡了,无人伺候,更谈不上有热水什么的。眼看这一时之间是不能休息的,小两口便坐在窗下,小声说些悄悄话。

牡丹将今日发生的事情说给蒋长扬听,提起老夫人的种种作为来,微笑着道:“感觉她挺生气的,但还是一直忍着没发脾气,不过我想着你们要是再晚点回来,她始终会忍不住爆发的。也不知她怎么就能想出那些主意来,和个不懂事的孩子似的,对我来说,根本不起任何作用。”

他和老夫人是犯冲,硬拼出火花,牡丹是软磨,这就是男人和女人间的区别。蒋长扬忍笑:“她一定气得心都是颤的,怪你为什么不肯让着她,可你若是真让了她,她一定又会觉得你好欺负,没事儿都会找你的麻烦。多让她吃几次瘪,以后她自然轻易不会给自己找气受。”

牡丹低声道:“你可真是哟,教着媳妇对付自家的祖母……”

蒋长扬低笑道:“我倒是放心了,若是日后有事需要再打交道,你一个人过来也不怕你吃亏了。”

经过那么多事情,她怎会还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牡丹笑:“我又不是吃白饭的,哪能事事总靠着你。”她握了蒋长扬的手,低声道:“正好的,你有一个月,咱们去庄子里住段日子吧?正好请了娘和义父一起过去团聚团聚。”

蒋长扬点头:“行。”因见牡丹眼神似有忧虑,遂笑道:“你也莫替我担忧,我没事。等过了这一个月,你又要嫌我太忙了。”他心里其实是担忧的。经过轰轰烈烈的拜堂事件,还有此番不孝事件之后,他不想出名也难了,这意味着很多事情已经不再适合他去做,这与皇帝的预期有很大的出入。

事实上他也有所猜测,皇帝明面上好似是因为不孝此事让他闭门思过一个月,但实际上却不是这件事,而是指别的。那什么与景王过从甚密的说法,很没根由,自牡丹花会后,非正常情况下,他一次都没和景王来往过。为什么会突然冒出来呢?那是警告。他拂逆了皇帝的意思。

二人窃窃私语间,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才听得外头有声响,有人低声说话,须臾,林妈妈轻轻敲了敲门:“前头散了,国公爷请大公子书房说话。”

父子间这场谈话迟早要来。蒋长扬振衣起身:“你先睡吧,不必等我。”

蒋长扬才去了不过一盏茶功夫,就有个丫鬟领着婆子送了热水来,垂着手,态度分外恭敬地问牡丹想不想用点什么夜宵之类的。牡丹见她眉清目秀的,长得虽然不出彩,却观之可亲,落落大方,打扮也不似寻常丫鬟,接赏钱时也不见有多欢喜,便上了心,笑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丫鬟笑道:“奴婢叫做采莲,原来是在老夫人房里伺候的,去年年初,老夫人把奴婢赏给了三公子。因今夜大家事忙,三公子恐照料不周,特为命奴婢过来伺候。少夫人有什么吩咐,只管与奴婢说。”

又是热心周到的蒋长义。牡丹笑笑:“替大公子和我谢过你们三公子。我这里什么都不缺,你回去吧。”又命林妈妈再给了一份赏钱。

那丫鬟已经把人情带到,便也就不再勉强,屈膝行礼,悄然退下。牡丹自盥洗了,上床歇下不提。

蒋重端坐在书桌前,看着坐在他对面的蒋长扬淡淡地道:“自你入京后,也遇到了很多事情,该当知道这京中与边疆的许多不同之处。你如今也是成家立业的人,有些脾气还是该收敛一下才好。先稳住了自身,才能谈忠君爱国,报效国家。”

蒋重每次要说什么话之前,总会有个冠冕堂皇的开场白,这一点蒋长扬早就已经习惯。遂点了点头,不发一言,静待他说出后面真正想说的话。

果然蒋重缓缓道:“你将来有什么打算?总不能一辈子这样下去吧?内卫,一朝天子一朝臣,这会儿看着似是风光得很,却不是什么好差事。到最后就没几个有好下场的,你当及时脱身才是。”

蒋长扬非常明白蒋重的意思是什么,其实问的就是关于承爵的事情。对于内卫这件事,他自己心里有数,但他没有把自己的想法和打算详细说给蒋重听,他只是道:“有些事情也不是我怎样想就能怎样的。目前我对现在的一切都还算满意,不想改变。倒是您,您该打算一下了。兴许,您把有些话说清楚,人心安了,就不会再有这么多的烦恼了。说实话,这样再来上一两次,我只怕我还会忍不住不孝。”

蒋重自动忽略掉他的难听话,试探道:“那你?”

蒋长扬坚定的摇头。蒋重沉默许久,才道:“你不承爵,就是要眼看着这一家子人去送死。你二弟是那么个暴戾不上进的性子,能不能改好又是另一说。你三弟,是个软善性子……再说,他那个出身,怕是镇不住的。迟早还得乱,再乱,咱家就完了。”他指的镇不住的人,自然是指蒋长忠和杜夫人。

承爵?最后能不能承爵,能承个什么样的爵位,会是个什么下场都还不知道,一群人就为了这么一个虚无缥缈的位子斗来斗去。蒋长扬认为是可悲的,他也觉得自己没有任何义务去拯救这群人。他便淡淡地道:“二弟不是才去军中么?听说也是立了功的,他身上也算是有天家血脉,若是能历练出来,有那么亲戚辅助着,未必就不能承担大任。至于三弟,我觉得他不见得也不能承担这个责任。”

他垂下眼,微微一笑:“我呢,自来不羁惯了,性子又冲动,一回来就一直在不停地惹祸,害得你们家中不合。如今终于算是把您给害到这个地步了,我怕再这样下去,最后罪魁祸首会是我。您还是别再勉强我了。”

蒋重一听到他这话心中就来气,还未开口,蒋长扬又道:“其实最后还得看圣意。不是咱们想怎样,就能怎样的。今日之事,看着似是圣意难测,但并不难测,万事都有其根由。”

蒋重一时无语。出了这件事,儿子只是被象征性地惩罚了一下,他却负担了全部责任,这是不是说,其实是因为他没有儿子会揣度圣意,没有儿子会为人?他憋了好一歇,才闷闷地道:“那你说要怎样?”

蒋长扬道:“我们难得平心静气地坐下来说一回话。我说了,您觉得有道理,愿意听呢就听,不愿意听呢,就当风吹过,也别发脾气。”

蒋重微微皱眉,耐着性子说:“你说。”

蒋长扬道:“急流勇退谓之知机。”

蒋重万万没有想到会是这么一句话。他忍不住冷笑了一声。他还这么年轻,才四十多岁的人,让他退?让他一辈子就耗在这后院里头?他怎么甘心?辛苦这么多年,只是做个空头的国公?拿来做什么

蒋长扬见他还是这么一副不明白的样子,索性低声道:“我在内卫中,总有机会知道一些往事。崇圣寺中有座小楼,就是今年上元时咱们面圣的那座昙花楼,当年曾经住过一位女子……”

蒋重猛地起身,急声道:“别说了”那是他一辈子最难忘的事情,过了这么多年,午夜梦回之时想起当时的场景来,仍然冷汗淋淋。

蒋长扬叹了口气:“事情已经过去很多年,但圣上从来没有忘记过,不然他怎会突然去了昙花楼?您知道,为什么身份最尊贵的那一位皇子,德行那么圆满,无懈可击,仿佛天时地利人和都占全了,为何还只是悬在半空中?您以为,圣上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他耳聪目明着呢。”

蒋重大口地喘气。耳边萦绕着蒋长扬的声音:“四时八节我都会回来尽人子的职责,但其他的您就别指望我了。此番的事情,您为我奔波,我记情了。我和您说这件事,咱们也扯平了。”

蒋长扬见他脸色实在难看,起身倒了一杯茶汤在他手里,低声道:“要不要我喊个人进来?”

蒋重勉强聚齐精神,费力地摆摆手:“你走,你走。”蒋长扬默不作声,转身离去。

牡丹正睡得迷迷糊糊的,忽觉身边的床铺微微一沉,紧接着蒋长扬的手臂就环了过来。牡丹迷糊着道:“回来了?这都什么时辰了?”

蒋长扬低声道:“三更已过,将近四更。”

哎呀,这么晚?这两父子不知说些什么?说到这个时候?牡丹翻了个身,将手搭在他的腰上,把脸贴上他的胸膛,低声道:“有没有骂你?”

“没有。睡吧,天快亮了,睡不了多少时候了,闭上眼,睡吧。”蒋长扬抚着牡丹的背,哄孩子似的低声哄了几句,听见牡丹没动静了,也跟着闭上了眼睛。管他天大的事情,该睡还得睡。

239章 梦醒

牡丹和蒋长扬去给老夫人辞行的时候,杜夫人没在老夫人身边,听说是病了。老夫人蔫坏,明明知晓此刻杜夫人最不愿意见到的人就是牡丹和蒋长扬,偏假装什么都想不到似的,不怀好意地建议道:“你们去看看她。”

蒋长扬不是喜欢看这种无聊热闹的人,牡丹更不想对着毒蛇似的杜夫人。那纯属浪费表情和时间。二人正想怎么拒绝,一夜没睡,黑着眼圈的蒋重疲惫地道:“时辰已经不早,他们还有事要做,耽搁不得。”

“不是让闭门思过一个月么?能有什么急事?依我说,就在这里多住些时日,丹娘昨日伺候得我很舒服。”老夫人很不高兴,都到了这个时候,蒋重还护着那个搅家精。按她的想法,就算是顾着前情不能把杜夫人给休了,也要臊臊杜夫人的脸皮,怎么让杜夫人难过就怎么做,好叫杜夫人刻骨铭心一回。做了这种不顾死活的丑事,害了一家子,不但不来赔礼道歉,还躲起来装病

自己伺候得她非常舒服?是为了气杜夫人吧?牡丹忙道:“禀祖母,昨日孙媳妇就和您说过的,要去参加一位故人的洗三宴。这不,礼品都还在家中,没收拾出来呢,又要写礼单,又要寻盒子,媳妇还得换衣服,不能丢了家里的脸。”

蒋重松了一口气,看来这何氏还算懂事,没想跟着一起搅。可圣上不是让蒋长扬闭门思过么?他还要到处乱窜?蒋重沉重地叹了口气,低声道:“刚刚出了这种事,能够不出门最好就别去。”

他若是知道牡丹是要去景王的外室那里,恐怕会被吓得坐立不安,一定会极力阻止吧。蒋长扬不以为然地敷衍了一句,带着牡丹行礼告退。

老夫人心疼地看向蒋重:“你也别太担心,等过些日子,圣上息怒了,自然会重新启用你的。”

蒋重不敢和她说实话,只得苦笑一声,敷衍道:“也许吧。”

老夫人便和他商量:“我想了大半夜,觉得这样下去不行,我年纪大了,你两房妾室都是上不得台面的,云清丫头又脸嫩,都不适合管家。不如,让义儿早点成亲吧?”

蒋重默了片刻,点头同意了:“我这就去和她说。”

忽然听得外头一片脚步声乱响,柏香满脸惊恐地流着眼泪跑进来,“啪”地一下跪在二人面前,颤抖着嘴唇道:“不得了了,夫人悬梁自尽了”

蒋重和老夫人都被吓得手软脚软,同时道:“怎样了?怎样了?”

柏香道:“幸亏得是发现得早,灌了姜汤,醒了。奴婢不敢让人知晓,让松香守着,奴婢就赶紧过来报信了。”

“你做得很好。”蒋重不由多看了这刚被自己惩罚过,脸蛋还肿着的丫头两眼。这种事情若是传出去,国公府的人都没脸出去走动了,这丫头行事很得体。

一哭二闹三上吊,已然哭过闹过,这便该上吊了。一听说人没事,老夫人松了气就开始冷笑,这是没招了?便板着脸道:“好好儿的,她上什么吊?”真要想死干嘛不趁着夜深人静的时候去死,偏要等到人都在才死?

柏香犹豫片刻,低声道:“早上起来还好好儿的,后来说想吃燕窝粥,松香去厨房,没拿来,又听了几句闲话。夫人平日虽然和气,实则心气还是很高。”

听了闲话就想不通了?昨天还在呼风唤雨,今日就被人踩踏了,哄谁呢?谁知这闲话是真的还是假的?说不定也是自编自导的。心气高?那就是说平日的谦逊和气都是装的咯?老夫人现在怎么看都觉得杜夫人假,当下也不耐烦去看杜夫人,冷眼看着蒋重道:“你自己娶进门的媳妇儿你自己去教,教教她什么是妇德。真要闹得阖府不得安宁,败家了她才满意?”

蒋重无话可说,自去了。柏香是早得了吩咐的,便跪在老夫人面前哭求:“求老夫人息怒,好歹去看看夫人罢。她说她委实冤屈,连您都恨上了她,她觉得没活头了。她兴许有做得不妥的地方,可她待您,委实是一片真心呀,这是日月可鉴的。”

这便是婉转地提起当初的割肉事件了,老夫人沉默许久,道:“非是我忘了她的好,而是她这次做得太过分了。她犯了错,却不肯认错,还这样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实在是太让我失望了。我是对事不对人的,此风绝不可长,不然一个个都跟着学,要乱套了。”坚决不去。

柏香无奈,只得回去复命。却听老夫人又在后头道:“你告诉她,她若真是想要家里人还记着从前的情分,就安安分分的。不然休怪我不念情分”

却说蒋重到了杜夫人房里,但见杜夫人妆也没画,散乱着头发,脸儿蜡黄蜡黄地仰面躺在床上,紧闭着眼睛泪流不止,脖子上还留着触目惊心的一道红痕。手里紧紧攥着一封信,他过去拿来看了,却是蒋长忠写来的。

到底是多年的夫妻,明知她不会是真的想死,可看到她这副惨样,就算是有装的,最起码也有八分是真的惨,蒋重有再多的愤怒此刻都没法子说出来。只默默往她床边坐了,良久,方道:“你这是何苦?”

杜夫人不语,也不睁眼,只是眼泪越发流得厉害了,几乎是以泪洗面。

“你也不用这样寻死觅活的,下午我让人去请你哥哥过来,咱们当面说清楚。”蒋重突然发现,杜夫人手腕上带着的金镶玉镯子是自己原来送她的,她已经多年没戴,说是年纪大了,花式太嫩。这会儿见她突然翻出来戴上,心里颇有些说不出的滋味。

不知杜谦有没有把推给萧家那件事办妥了?他要和杜谦说什么?杜夫人有些害怕,嘶哑着嗓子流泪道:“有什么可说的?我已然人老珠黄,儿子也不争气,对你和国公府没用了,反是障碍。你们说是怎样就怎样,我都认,全是我的错,只求你念着昔日的好,对忠儿多一分怜悯,让他有饭吃有衣穿。”

蒋重的心情万分复杂,难以言表,长长叹了一口气,痛苦地揉了揉太阳穴,疲惫地道:“我岂是那等无情无义之人?若非你此番做得太过,我……”

杜夫人突然翻身坐起,眼泪涟涟地朝他扑过去,紧紧抱住了,肝肠寸断地哭道:“阿重,阿重,我冤枉,我真的冤枉,你不能这样对我,我心里难受,恨不得死了才干净,我以后再也不和你吵了,你说怎样就怎样,你知道我愿意为了你去死的……”

蒋重的体内有两个他,一个让他抱住杜夫人安慰她,另一个却理智地告诉他,他应该有所保留。他任由杜夫人抱着坐了一会儿,到底起身硬着心肠道:“你好好歇着吧,这事情我自会做个了断,你若真是无辜的,冤枉不了你。忠儿该有的少不了,不该有的也得不到。”

眼看着蒋重离去,松香同情地看着杜夫人。夫人这一次可亏大了,闹了这么一大场,什么都没得到。却见杜夫人的脸上露出一丝古怪的笑容来,转瞬不见。然后杜夫人竟然安安心心地睡着了,全然不似昨夜那般翻来覆去,恨不得把头发揪光的样子。柏香却是冷眼看着,杜夫人最起码已经又讨回蒋重一半的原谅了。

果然没有多少时候,厨房就送来了最好的燕窝粥,还连连赔礼道歉。杜夫人没吃,安安心心地躺着睡觉养颜。下午时分,听说杜谦来了,与蒋重在书房里关着说了将近一个时辰,又特意去和老夫人赔礼道歉,又来看她,她羞愧地捂着脖子不见。杜谦站在屏风外头狠狠骂了她一顿,骂得她眼泪涟涟,泣不成声。这回倒是老夫人出声相劝了,让杜谦别骂了。紧接着老夫人又进来看杜夫人,说是冤枉了她。

杜夫人谦卑地接受了老夫人的慰问,内心得意万分,这定然是事情办妥了。果然稍后就传来风声,道是杜谦做了两件事,第一件是果然把这事儿推给了萧家,有证据有真相,包括蒋长扬与景王过从甚密那话都是和萧家有关的。第二件,就是杜谦保证,会替蒋重设法,争取早日回去。但蒋重的态度有些模糊不清,可老夫人却是真的动心了。所以才会有了后来老夫人来看她那一件事。

但最该出现的蒋重没出现,她一直等到傍晚,蒋重才来,没说冤枉了她的话,也没表现出想要利用杜家的关系赶紧回去的意思,而是非常镇定地通知了她两件事,首先是他会给蒋长忠三年的时间,和杜谦尽力培养蒋长忠,看蒋长忠的表现;其次是今年就把萧雪溪和蒋长义的婚事办了,迎娶萧雪溪过门,到时候帮她理家。

第一件事很好,最起码蒋长扬不是最理想的人选了,蒋长忠的机会非常非常大,杜夫人几乎已经确定这世子之位是囊中之物;但第二件事很不好,为什么已经证明是萧家干的,还这么着急地把萧雪溪娶进门来?还要分了她的权?这是什么意思?蒋长义也有机会么?她猜疑地看着蒋重,意识到一个可怕的事实,他虽然妥协了,但他已经不再信任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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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途旅行中,今天只能单更,明天再加更。谢谢大家。

240 机遇

今日三更,求粉红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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牡丹到时,丰乐坊秦三娘的宅子前头已经停了好几张款式普通之极的车,除了这一点以外,与上次她来时没什么区别,一样的安静,根本看不出是在办喜事。但牡丹走到大门处,才知并不是那么容易进去的。不见秦三娘下的帖子不许进,进去了也有专人领着,直奔秦三娘的居处。

秦三娘住的是一幢两层的小楼,为数不多的几个女客在楼下喝茶吃果子,低声说笑,见牡丹进去,都停住了,望着牡丹微笑打招呼。

牡丹笑着行礼,算是与她们见过了。待到坐下后,她放眼一看,竟然全都是年龄与她差不多的年轻妇人,穿着打扮有新潮华丽的,也有普通朴素的,但都显得很有教养,其中有一个稍微年长些,总照顾他人,看着似是行使了半个主人职责,姓周的妇人,牡丹依稀记得似乎在去年与何志忠饯行时曾经见到过与秦三娘在一处。

因为与牡丹不熟悉的缘故,这些妇人都不再说悄悄话,而是低声说些吉利话。牡丹不由暗猜,她们应当都是和她差不多的人,表面上都是和秦三娘私交较好,实际上都是因为特珠因由。接着就有一位打听她的身份,牡丹谨慎地回答自己姓何,其余一概不提。那些人听了,也只是笑笑,纷纷说了自己的姓氏,然后也不提别的。

须臾,阿慧下得楼来,笑眯眯地与众人行礼致歉,表示吉时未到,还要再候些时候。众人便猜是要等景王来都笑着说没关系。阿慧便上前去引牡丹上楼,牡丹谨慎地看了其他人一眼,她不想表现得与众不同。

那姓周的妇人见状便笑:“大家伙儿都是见过了的,只有您来得迟,没见过。”言下之意便是她无需顾虑。

牡丹一笑,也就跟了阿慧上楼。秦三娘的房内并没有通常产妇所在那股因为密不透风而产生的味道,空气很洁净。绕过一道素屏风,秦三娘躺在一张白檀香木大床上精神抖擞地望着杜丹微笑,柔声道:“你来啦?还以为你不会来了。”

竟是仿佛知道了昨天的事情,牡丹笑道:“这是大喜事,既然知道了,无论如何都要来恭贺的。”

秦三娘含笑点点头:“刚才他们把你送的富贵平安给我看了,我非常喜欢。想来,殿下也会非常喜欢。”

景王自己有嫡子,不需要那么多有野心的女人和儿子,宠你用你是福气,安分守己也是本分。牡丹看着秦三娘,但见秦三娘眉眼里都是浅淡的笑容,看着好似非常满足的样子。她不由得想,现在是满足的,不知道将来会不会怨恨?

正说着一个穿着件宝蓝纱裙,系石榴红八幅罗裙,很胖很壮,皮肤有些发黑的妇人怀里抱着个大红织金锦缎的襁褓从帐幔后头绕过来,笑道:“三娘,这孩子胃口真好。”,秦三娘的眼睛笑成弯月亮:“阿姐你别总惯着他,小心抱成一个落地响去,放下就哭,我可没精神和他淘气。”

那妇人道:“这么多人围着,我要抱抱都要说半日,用得着你随时与他淘气么?”语气非常不客气。

牡丹吃了一惊,难道是段大娘么?果然秦三娘笑道:“这是我大姐姐段大娘,也就是卢五的娘。她听说我有身孕,放心不下特意抛下生意来看我。”然后又笑对着那黑胖妇人笑道:“阿姐,这就是丹娘了。”

“听说你很久了,可惜不曾赶得上你大喜。”段大娘方才把新生儿递到保姆怀里,转身与牡丹互相见礼坐下然后指着秦三娘不客气地道:“一辈子操不完的心。我曾发誓说再不管她的事情,到底是又食言了。”言下之意很不赞同秦三娘在做的事情。

“阿姐!”秦三娘的眼圈微红.表情有些尴尬。

段大娘叹了口气,道“哭了,你也是做娘的人了,我不当着你儿子的面说你。”

牡丹有些尴尬。幸亏段大娘很快就不再说这些让人不自在的话题,而是风趣地与牡丹谈起旅途中的一些见闻来,又问牡丹何志忠他们可还好?家里的生意如何等等。牡丹也就向她打听江南那一片的牡丹花形势如何。

段大娘微微笑道:“说起牡丹花来,我此番与一位杭州的老友同行,他是个爱牡丹花的,打算在那里建个大园子。此番是特意上京中来求名品名匠的,你若是方便,过几日让他去你的园子里看看,你看如何?”

牡丹立刻意识到了其中潜在的商机。她曾经梦想过有一天能够把她种的牡丹花输送到大江南北没有想到这个机会竟然这么快就来了。她立刻笑道:“没什么不方便的。在乞巧节以后过来就行。”

时近午间,阿慧有些焦虑地道:“吉时快到了。洗儿汤已经熬好,厨下酒席也置办好了......”但是景王还不见来。

秦三娘淡淡地道:“兴许是有什么要紧事情给耽搁了,无妨,吉时一到就洗儿撒钱开席。”脸上半点不高兴和失望都看不出来。

段大娘不赞同地看了她一眼,有些生气地道:“我来主持吧。”

忽见一位嬷嬷笑眯眯地走上桂来,在门口站定了,笑道:“恭喜夫人,府里让人赏了酒食金帛过来,人马上就到,殿下那边也让人过来传话了,道是要领着几位好友一道过来,马上就到,让厨下的酒食做得精致些。”

秦三娘表现得很是欢喜,忙道:“快扶我起来,下楼去接。”说着果真要穿戴了下床,阿慧又心疼又高兴地替她取出衣服首饰来,替她装扮。众人忙成一团。

府里,指的不会是别处,肯定是景王妃了。看来秦三娘的存在对于景王妃来说,根本不是秘密,让人赏酒食金帛过来,是当众承认了秦三娘母子的存在,同时也昭示着她这个主母的存在。而景王要领着他所谓的“好友”过来主持洗三宴,更好像是很重视一般。秦三娘表现得非常欢喜,实际上真的欢喜么?众牡丹觉得好别扭。但这就是秦三娘的生活,她不是段大娘,没什么权力说三道四。要做一个讨主人喜欢的客人,她打起精神来,脸上堆满了笑容,与众人一起看热闹。

景王妃送过来的金帛酒食很丰厚,除了赏了特制的洗儿钱以外,又另外赏了秦三娘全套纯金首饰和金泥布料若干,来人说话行事也很客气,当着为数不多的几个客人的面,给足了秦三娘面子。

稍后,满脸喜色的景王又被几个男客簇拥着过来,在一片恭贺声中,热热闹闹地用桃根、李根、梅根熬成的洗儿汤给新生儿洗了澡,重新用景王妃赏的小被子给裹了,抱给众人看过,说了吉利话,欢笑一回,然后各自入席。

牡丹心中牵挂着还等着她一道去楚州候府的蒋长扬,待到有人一开头告辞,她就立即起身去与秦三娘告别。秦三娘的房里静悄悄一片,她本人正坐在窗前往外头看,听见声响,回过头来,脸上习惯性地堆满了笑容,看到是牡丹,甜笑变成了微笑:“要走了?”

看她这表情变化,看来也不是真的那么开心。牡丹点点头,委婉道:“虽说你身子强健,但还是该注意一点,好好养着,能够不操心的事情就别操心了,身子是自个儿的。”

秦三娘沉默片刻,小声道:“谢你关心了,早些回去吧。殿下适才让人来说,府上那件事,他都知道了,让你们放心。”

牡丹默了默,道:“我今日来,不是为了昨日那件事,是真心来恭贺你的。”

秦三娘盯着牡丹看了一回,突然笑起来,笑容流光溢彩的:“瞧,我先前说以为你不会来了,是因为怕你们怕了:这会儿说让你放心,你却说是真心来恭贺我的。咱们有误会。”

牡丹沉着脸认真地道:“我们没误会。怕是肯定怕的,趋吉避凶是人的本能,谁能不怕呢?但恭贺也是真心的。你忙着,我告辞了。”

“你慢走。”秦三娘行礼与牡丹别过,目送牡丹走出。阿慧从后头绕出来,小声道:“三娘,好像何夫人生气了?”

秦三娘摇头:“她不是小气的人,她只是想和我说,他家不是唯利是图的人,我看低了她。”或者说,是景王看低了他们夫妇。

牡丹从秦三娘的宅子里出来,车行不远,就看到顺猴儿在前面路边上站着东张西望的,一看到她的车就眉开眼笑地跑过来:“这边走,将军在东门外头候着呢。”

没有多少时候,与蒋长扬碰了面,牡丹将今日的情形说给他听。

蒋长扬认真地听着,听她说到与秦三娘最后说的那一席话时,显得很是高兴:“你说得很好,如果我在,我也是要这样说的。”

杜丹见得到他的肯定,心里也欢喜:“段大娘说要介绍一位杭州的客商去芳园里头看牡丹花,我答应让他去看,也许会谈成一笔生意,你觉得妥不妥?要是觉得不妥,我便酌情处理。”到底是与景王有关的人,做了这笔生意会不会与蒋长扬惹其他麻烦,她不确定。

241章 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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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长扬看着牡丹笑而不语。牡丹被他笑得有些不自在,忙整了整衣衫首饰:“你笑什么?可是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蒋长扬却下了马,进了车中,拥她入怀,低声道:“没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再妥当也不过了。等人到了,先看看情况再定也不迟。”他是没有想到,牡丹会这么快就学会了多想多看多问,最主要的是,她心里虽然很想做那笔生意,但她最先想到的人是他。还有什么比发现自己在爱人心目中最重要更让人欢喜的呢?

牡丹不知他怎会突然间如此热情,只在他怀里静静地伏了片刻就推他:“怪热的,马上要到楚州候府啦,弄乱了我的妆容只怕人家要说我无礼。等会儿人家看见你有马不骑,非得与我挤一张车,又不知要说什么。”后面这句话是说给坐在外头的林妈妈听的,新婚不过几日,标妈妈却已经在她耳边灌输了无数的要让男人在外面特别有面子的话。

蒋长扬朝她额头上“啾”了一口,含笑下了车,重新又骑上了马。待要到楚州候府附近时,前面却堵了车。蒋长扬使人去瞧是怎么一回事,道是前头有位贵人的车驾被冲撞了,这会儿正当街鞭挞人出气呢。

蒋长扬挺无奈的,这种事情虽然不是经常发生,但每次一发生总是非得整出点动静来。急也急不得,这路上的车马堵得不少,看样子也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情了,还不知要等多长时候。便叫牡丹下车,走路过去,让车夫和个小厮留在后头,等道路疏通了才将马车赶过去不提。

看热闹的人真是不少,那位打人的理直气壮的,手起鞭落,半点都不含糊,被打的则是护着头脸,嚎啕大哭。面那一位被冲撞的所谓贵人,端端正正地坐在檐子正中,满脸是笑,聚精会神地观看打人,不时还和身边的婢女指点一下,显得格外精神兴奋。却是很久不曾见面的清华郡主。

她已经不似从前那般丰满靓丽,素着脸也敢摆出“我就是天下第一美人”的气势来,现在的她清瘦了不少,扮相却是华贵繁复了几倍。牡丹觉得,她身上有一种东西已经流逝,再也找不到了。例如那种不可一世的骄傲和自信,从前是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现在是装的。真的骄傲和自信的女人,用得着在大街上以欣赏他人的痛苦为乐么?

蒋长扬的个子高,清华很容易就发现了蒋长扬和牡丹。看到二人并肩而行的背影,她刚刚得到的欢乐瞬间变了味道.兴趣大失,阴沉着脸道:“走。”

众人不敢违逆,一群人匆忙扔了那个挨打的可怜人,忙着驱散人群,再次抬起了肩舆,继续往前。

牡丹与蒋长扬前行没多远,就被清华郡主的车驾越过了,眼睁睁看着清华郡主的车驾进了楚州候府,二人哭笑不得的对视一眼,这可真是流年不利。两下一撞见了必然尴尬的,还要不要进去呢?

蒋长扬微微一侧头,示意牡丹大胆地往前走:“怕什么,难道以后见着了她都要退避三舍么?没这个道理。走咱们又不是去她家。”

入内,早有潘蓉的小厮奉命在外候着的,一看见二人来了,立即引了二人往园子里的水榭上去,连连告罪:“适才突然来了一位客人,推拒不得,世子爷命小人先引二位到水榭上去避暑散热,他一得了空就过来。”

二人心领神会,晓得那不可推拒的客人自是清华郡主了。潘蓉其实也多长着个心眼,生怕他们遇上尴尬呢。蒋长扬笑道:“不碍事,我一路行来确是热了。”

二人在水榭上坐了盏茶功夫,远远瞧见白夫人扶着碾玉走了过来。牡丹立即扔了蒋长扬,往前去接白夫人:“这日头这么大.你身子不便,就别来回奔波了。累着了不是耍处。”

白夫人笑道:“哪儿就那么娇贵了.我每日总要走上好几圈的,你将来也要注意着。”

牡丹微微红了脸,顾左右而言他:“不是说有客么?你不需要照管她?我们是自己人,不要紧的。阿璟呢?”

“阿璟在他祖母那里睡午觉呢。”白夫人将手中的素纱团扇使劲儿搧了几下:“你知道我家这位客人是谁啦?”

牡丹点头:“来时路上看见了。道是有人冲撞了她的车驾,命人将人按在路上鞭打,多少人围着看,把你家门口的路都给堵死了。只当时没想到是来你家的。我记得她自从马上摔下来后,就再也不似从前那样爱出门,我就只遇到过她两次。”

“她也就那点欺软怕硬的本事。”白夫人不屑地将扇子微微一扬,快步走入水榭中,低声道:“别说你没想到,我也没想到。还是来找我的,问我知不知道那玛雅儿的事情。”见牡丹和蒋长扬都有些尴尬,忙笑道:“不碍事,她以为是刘畅托了潘蓉赎出来的。却又不肯好好和我说,偏来故作好心地提醒我,潘蓉急了,正和她在那里斗呢。我听不下去,便装着身子不舒坦,过来陪你们。”

却说清华郡主风闻为玛雅儿许久了,几次去寻都被玛雅儿油滑无比的给避开,一口气噎着没法儿散出来。此番骤然听说玛雅儿被潘蓉给赎出去了,便想着最近潘蓉与白夫人蜜里调油似的,怎会突然赎这么个歌姬出去?分明是替刘畅打掩护。可是她手里没证据,楚州候府也不是刘畅私下里买的那个宅子,不是可以随便乱来的地方。她若贸然找上门来,定然又是落得比上次还不如的下场。思来想去,就想到这个主意,借白夫人的手把这玛雅儿给赶出去,然后她再来捡个漏。

所以她来寻的人并不是潘蓉,而是白夫人,可刚说了没两句,潘蓉就从外头进去说她自己不好所以见不得别人好,清华郡主气得要命,二人一架就吵了起来,冷嘲热讽的,谁也不让谁。

蒋长扬起身与白夫人行礼:“是我们给你们惹麻烦了,就让人直说是我赎的人就好。”

白夫人心情很好地道:“这般客气做什么?潘蓉已经让人去请刘畅了。你们难得过来,等他们走了,好好做上一桌子菜,好生说说话。”

蒋长扬道:“既然来了,饭是一定要吃的。只是我们打算把人接回去,还要烦劳弟妹让人去通知玛雅儿一声,让她收拾收拾。”

白夫人微微皱起眉头来:“这会儿你们就把人领回去?不妥?”

牡丹和蒋长扬对视了一眼,无奈地一笑,所丰人都知道了昨天发生的事情。

白夫人断然道:“要接回去也不是这时候的事情,等过了这几日,我暗里让人送过去。

忽听清华郡主的声音远远响起来:“白阿馨你也是女人,你我当年也曾一起喝过茶说过笑,我什么地方得罪过你了?我不舒坦,对你有什么好处?你当心得报应”

三人吃了一惊,抬眼朝来声处看去,只见清华郡主满面怒色,扶着个婢女,从园子那头的小径上一瘸一拐地快步走过来,身后还跟着气得跳脚,又拿她没法子的潘蓉。

白夫人淡淡地看着她,一言不发。一副我懒得同你讲,和你讲也讲不通的模样。倒是牡丹听到清华郡主这话,实在不过耳,便要开口说话,白夫人暗暗握紧她的手,示意她别管,低声道:“不干你们的事,她这是冲着我来的。”

潘蓉恨得要死,不管不顾地道:“你再乱说休怪我不念往日之情都和你说了几遍,和刘子舒没关系你听不懂人话么?”

清华郡主气愤得无以复加,一眼看到旁边立着的蒋长扬和牡丹,不由又气又恨又尴尬,立时闭紧了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想过来也不是,想走更显得她怯了牡丹似的,在原地站了片刻,脸上慢慢堆起了笑,慢慢走了过来,看着牡丹道:“这不是丹娘么?你怎么在这里?”

牡丹笑道:“出门访友。”

清华郡主竭力保持着风度,走到水榭中坐下,目光在蒋长扬和牡丹身上来回逡巡,以胜利者的姿势不怀好意地道:“听说你大喜,我本想送一份贺礼的,但子舒说不太妥当,故而没送。你若是不介意,我改日补上一份?但愿你这回琴瑟和鸣,长长久久的。”

牡丹到此确定,清华郡主完全变态了,果然是需要到处找平衡找自信,她正要开口,忽听蒋长扬一本正经地道:“谢郡主好意。凡事都讨个好彩头,贺礼也不是乱收得的,您的贺礼留着自用罢。”

潘蓉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清华郡主张了张口,看看众人忍笑的表情,方知自己早成了众人眼里的笑话,愤怒无比,挖心挖肝的疼。jin坐了片刻,冷笑一声,拂袖而去?

潘蓉叹道:“这回惨了,我们全都把她给得罪了。这回回去后不知要想个什么主意来报复我们呢。”然后去撞蒋长扬的肩头:“蒋大郎,我不管,你欠我家一个大人情。”

242章 越来越好

第三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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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长扬一肩膀将嬉皮笑脸的潘蓉撞了开去,笑道:“我这些日子正好有空,待过了汾王妃的宴会,请你们去芳园住些日子如何?”

“好呀,好呀前些日子我还说,这天气太热,不如去庄子里住着消消暑,奈何家里总说就是我与阿馨去太过冷清,也担心阿馨禁不住颠簸。反正阿馨也要去参加汾王妃的宴会,你们留我们住下,自是求之不得。”潘蓉一边欢欣鼓舞地叫,一边偷偷看了白夫人一眼,白夫人低头玩弄着扇子的流苏,并不理睬他。

潘蓉不露痕迹地往她身边挪了挪,涎着脸道:“阿馨,依我说,我们不如早点过去更妥当。这样你可以多休息几日,等到正式宴会那一日,你就精神了。”

白夫人道:“我要带阿景一同去。,”

潘蓉为难地摸了摸头,终究是道:“好。”

然后有些尴尬地看着蒋长扬和牡丹解释:“阿景的祖母担心他缠着阿馨,影响阿馨休息,所以拘着他。”然后同碾玉道:“去同老夫人禀告,就说阿景的蒋家大伯来啦,让他一醒就过来见客。”

牡丹听这意思,好似是白夫人与楚州候夫人又因为潘景的教养问题闹矛盾了,不过所幸的是,从前白夫人是孤军作战,现在有个潘蓉帮着她了。若非如此,白夫人也不会这样同潘景提要求。固然婆媳矛盾不好,但从另一方面来说,这二人的感情却似是提升了层次。所以牡丹还是很替白夫人高兴的。

没有多大一会儿,碾玉和一个穿蓝色短袄的陌生妇人一道陪着潘景过来,潘景看到牡丹和蒋长扬就羞涩地笑,无论牡丹怎么逗他,他都靠在白夫人身边紧紧揪着白夫人的衣服不动弹,也不叫人,就是抿着嘴笑。

碾玉回道:“在碧纱橱外头听见里面静悄悄的,都以为他是睡着的。老夫人听见奴婢的回话,叫乳娘进去一看,正睁着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帐顶呢。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醒了的,难为他一直不动。”

白夫人严厉地看了那妇人一眼,轻声问潘景:“既然醒了,为何不叫乳娘?”

潘景小声道:“我不想睡,一直没睡着的。和祖母说,祖母说该干什么的时候就要干什么,不想做也得做,习惯了就好了。”

好好的孩子养成这样害羞内向拘谨的性格,真的是因为害怕随了潘蓉的性子,又出一个浪荡子,所以从小就这样框着么?白夫人心里非常不舒坦,却还是放下此事,低头温柔地劝潘景:“这是给你小人偶陪你玩的丹姨呢,还记得么?你若是肯叫她和大伯,他们就邀请你去他们家庄子里玩,可以骑马,可以和大黑狗玩,还可以在河里捞小鱼,他家还有好多好吃的,你想吃什么都可以给你做哦......”

潘景犹豫了许久,方才低着头小声道:“丹姨,大伯。”

潘蓉夸张地将一只手罩住耳朵,侧头对着他道:“你说什么?我们听不见呀,大声点儿”

白夫人就鼓励潘景:“你看,爹爹都说听不见呢,叫给他听听

让他知道你的声音有多大”

潘景偷看了牡丹和蒋长扬一眼,红着脸鼓足力气大声道:“丹姨大伯”

众人便纷纷夸赞他,蒋长扬走到潘景面前蹲下,平视着他的眼睛温和地道:“阿景叫得真好。大伯正式邀请你跟着你爹娘一起去我们家庄子里玩,好么?”

潘景红了脸,转身要往白夫人怀里扑,白夫人将他拉过来面对着蒋长扬,低声鼓励道:“阿螺,大伯当你是大人了啊,娘和你说过的,别人邀请你去他们家玩的时候,你要怎么做?”

潘景看着蒋长扬,蒋长扬仍然耐心地蹲在他面前,和气地看着他微笑,他终于板起小脸,严肃地对着蒋长扬道:“谢谢大伯,阿景一定会去的。”

蒋长杨像对待大人似的,轻轻拍拍他的肩头,笑道:“阿景真是懂事,真有礼貌。”潘景害羞的微笑起来,神态放松了许多,不再像适才那么拘谨了。

牡丹含笑看着这一幕,觉得自己有很多东西可以跟着白夫人学习。而蒋长扬对待潘景的态度,则让她对新生活更加充满了憧憬和向往。他和她,一定能把小家建设得很好的。

潘景放下拘谨后,很快露出了儿童的纯真和可爱,爬高下低,和牡丹躲起了迷藏。在经过接连几次失败之后,他甚至试图藏到白夫人的裙子里去,被潘蓉提着衣领扔了出去,又被蒋长扬在半空中给接住了。他兴奋得满头大汗,缠着潘蓉和蒋长扬喊:“再来一个,再来一个”

那二笑着将他扔过来扔过去,他发出一声声快乐的尖叫,那穿蓝色短福襦裙的妇人吓得脸色煞白,去和白夫人低声道:“夫人劝劝,要是有个闪失什么的,可不是耍处。”

白夫人淡淡地道:“他是个男孩子,不是个女孩子。出了事情有我兜着,不会牵连到你。”遂不再理会那妇人,摇着扇子和牡丹低声道:“这会儿才好歹有点孩子的样子。以前还没什么理由可以把孩子一直拘在身边,现在我身子重了,理由一大把,就是不让阿景跟着我们一块儿。原来的乳娘也给辞了,说是太娇惯,换了这个来,也说不出什么地方不好,就是感觉不好。”她苦笑了一回,“我不是娇惯孩子的人,但也得看场景?不是什么时候都严厉就好的。”

潘蓉似有所感,有些忧郁地回过头来看了白夫人一眼,讨好地对着她笑。牡丹看在眼里,便劝她道:“总会越来越好的,你看,现在比起从前来不是就好得多了么?有事还是应该多与他说,多一个人多点法子,别总一个人闷着,对大人和孩子都不好。

要是想陪孩子,就多往那边走动走动,为了孩子脸皮厚点也没什么,总不能把你赶出去不是?有母亲在身边,孩子的胆子总是要壮一点的,学什么也要快一点。”.众白夫人默了片刻,笑道:“我算是知道为何喜欢和你说话了,无论什么事情听你一说,就感觉都有办法,不是问题。”

忽见一个小厮过来行礼道:“刘寺承来了。听说郡主已经走了,仍说要进来与夫人赔礼道歉。”

潘蓉笑道:“罢了,要他赔什么礼道什么歉?别见了面又扯不清,你们坐着,我去一趟。”言罢跟着那小厮去了。

众人都以为他不会去太久,谁知去了两盏茶的功夫仍然不见人归来,使了个小厮进来道:“跟着刘寺承一道去了。刘寺承来时那位冲撞了郡主车驾的还躺在街上哭号,许多人围着看热闹。他觉得不妥,道是趁着天色早,请世子带两个人手出去帮帮他,将这人送到养病坊中去,请医博士过去看看,把伤治好。世子推辞不得,只得跟着他一道去了。让小的与客人赔礼。”

白夫人问那小厮:“刘寺承自己没带着人么?可有生气?”

小厮道:“只带着秋实一个人。看不出来有多生气,一看到世子就行礼说让给您赔不是,其他什么都没说。”

白夫人见问不出什么来,便使他下去。

几人面面相觑,这夫妻二人唱的是哪一出?一个当众行恶,一个当众行善,倒似是对着干一样。只是刘畅竟然学会行善了,这真是让人想不到。按着牡丹的理解,他必然又是别有所图的。想想看呀,清华那嘴脸她现在看着都烦,更何论刘畅?可是刘畅却到处替她擦屁股,自然不是因为心疼她,替她着想,怕她最后获罪什么的,而是纯属反衬他自己呀。大好人和大坏蛋,谁是谁非一目了然。

潘蓉去了将近一个时辰方才归来,并不提刘畅,匆匆忙忙地叫人招席,低声抱怨道:“还说好好吃喝一顿呢,眼瞅着这一耽搁天又黑了。”

几人一直说笑到暮鼓响起,方才散了席,潘蓉送蒋长扬与牡丹到门口,小声同蒋长扬道:“刘子舒知道是你们赎的人了。他那个人小气记仇得很的,未必会找你们的麻烦,但一定会想法子找玛雅儿的麻烦。”他有些痛苦地看了看牡丹,摸了摸头:“我夹在中间为难得很。帮着你骗他,心里觉得对不起他,又去替他做几件事,然后他知道了,又去劝他,又来提醒你,就和个小人似的。”

蒋长杨微微一笑:“知道你为难。今日给你们惹了这许多麻烦,我们真是很过意不去。不过不找你帮忙是不可能的,谁叫你那么合适?过两日你们来的时候,把玛雅儿一并带到我们园子里去罢。”

潘蓉苦笑着捶了他的肩头一拳:“等从你们庄子里回来,我就要去光禄寺了,以后早晚应卯,再没从前那么清闲自在。”

蒋长扬道:“好事儿呀,你终于想动动你的懒骨头了。”

潘蓉低声道:“总不能叫我在父母面前连说句话的资格的都没有?连自己的儿子该怎么教养都没有发言权。我这些日子方才惊觉过来,我从前是白活了。”他低低地说了一句:“我还想替我哥报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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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3章 小姑

汾王妃的宴会是定的七月初六,也就是七夕前一日。因着汾王府的人初四就要进驻芳园准备宴会相关事务,牡丹便决定初三这日的傍晚与王夫人、白夫人他们一同前往芳园。

此番与从前牡丹独身一人时不同,前前后后需要带几大车东西,要跟去的人也多了许多。虽有管事们打理,早就提前对着单子把东西都清点好了的,但林妈妈就是个操心的命,总生恐别人把牡丹的东西给弄丢,或者是没装好,一大清早起来就对着单子点牡丹的首饰和衣服,点了一遍不放心,又清点二遍,还觉着不够,又要添。

外面装车的催了一遍又一遍,她总是喊慢慢儿地来,急不得,要是牡丹宴会时突然要用着什么,拿不出来怎么办?眼看着牡丹要带去的衣服和首饰越来越多,外面的人又催得急,宽儿和恕儿便都去劝她,偏生劝不住,只好去和牡丹说。

牡丹闻言也只好放下手里的事情去找林妈妈:“妈妈,单子是我早就拟好的,对着那个拿齐全了就没事儿。”

林妈妈语重心长地道:“有道是,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虽是自家庄子里,到底比不得在这里方便不是?若是平常的宴会,老奴也不管您,随便配,随便穿,左右人才在这里,即便拔不了尖也绝对不会落后。可是这次不同,一定会有许多宗室贵妇,您的衣服首饰不能和人家犯冲,又不能白白浪费了王妃的这番心思,不多带点怎么能行?”

牡丹说不过她,只得笑道:“随您吧,但不要把家都搬过去了。”

林妈妈心情很好地道:“就算是把家搬过去,郎君也不会说什么。”

牡丹摇头:“这倒未必,适才我替他收拾衣物,他都嫌麻烦,说弄这么多去做什么?换得过来就行了。”蒋长扬对于卫生是讲究的,但对衣服款式等纯粹没任何追求。基本是给他什么,他就穿什么。

林妈妈便扑哧一声笑起来:“宽儿和恕儿私底下曾经议论过这个问题,猜郎君对衣物注重大概只限于想讨您欢心的那个时段。过后就忘了。”

牡丹前后一联想,是这么一回事,便道:“若是我与他一件粗布衣服穿,看他穿是不穿?”

忽见蒋长扬背着手走进来,笑道:“原本可能会穿,不过因为要衬你,是怎么也不穿了。”

林妈妈和宽儿等人见他进来,赶紧起身行礼问好。蒋长扬四下打量了一番,笑道:“带的东西果然多,是不像从前了。”

到底牡丹才嫁过来没多少时候,好些事儿和人都还不那么顺熟,林妈妈便猜是不是有人在他面前说什么了,便要将先前说服牡丹的那一席话拿出来说,却又要先开脱牡丹:“丹娘适才也说不用这么麻烦,但老奴想着这宴会不是寻常宴会……”

却见蒋长扬不以为意地道:“东西多,再装一车就好,只是抓紧了,他们还要先送过去,下会儿日头毒,赶路的人辛苦。”

这却是面面俱到了,而且是为下人着想。林妈妈老脸微微一红,口服心服地行礼低声应了是,蒋长扬便叫牡丹跟他出去:“丹娘,你来。”

牡丹快步跟了他出门,笑道:“猜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什么事你说吧。”自她嫁过来开始,家里一应事务便都是邬三或是管事直接与她交割,蒋长扬就算是在一旁看着,也轻易不会插嘴,只偶尔在人情来往上提点她一下。他也多喜欢在书房那边和袁十九等人一起呆着,似这般突然找过来,必然是有事。

蒋长扬微微一笑:“知我者莫如你,国公府适才使人过来了,说是要让我们此番把云清一并带过去。”

牡丹心里有些不舒服:“不是说汾王妃并没有请云清么?我们这样贸贸然地带了过去,不妥当吧?”因为请了她,汾王妃也给面子,请了老夫人和杜夫人,她婆媳二人要过去赴宴都不肯把蒋云清带过去,却全推给她,让她来讨人厌。

“正是因为汾王妃没请,她们彼时赴宴带过去不妥,所以才计算着要我们提前把她带过去,就说是跟着我们一道去玩耍的。到时候也不一定非要她出来,还看汾王妃的意思。”

蒋云清到了婚配年龄,却名不见经传,如果想要最大范围内的争取一门好亲事,汾王妃的这个宴会的确是最佳露脸时机。但就不知道,这个主意到底是杜夫人还是老夫人的,又或者是蒋云清自己争取来的?蒋长扬若是想拒绝,一定早就拒绝了,这般特意来与自己说,难道是已经答应了?牡丹想到此,便收拾了情绪,问蒋长扬:“那你是怎么考虑的?”

蒋长扬道:“她虽然和我们不亲,但确实也是到了婚配适龄年龄,她也不容易,和咱们也没什么冲突……”而且说的时候,人就已经送来了,难道叫他把蒋云清立刻给送回去?对着蒋云清那张又羞又怯又害怕又祈求的脸,他做不出这种事。

牡丹便明白了他的意思,当下应道:“好,但咱们还是得和她说清楚,尽人事知天命。还有她到了咱们的地盘,得听咱们安排,不许随便擅自行动。”不管是谁的主意,事情若是成了不占功劳也就算了,别事情不成,却全部推到她和蒋长扬身上去,那才是费力不讨好。

蒋长扬见她应了,忙道:“一定是要说的,这不好听的话就由我来说。你只管和她说好听的就是。”

牡丹笑起来:“就是你最会替人着想。既然要去,就让她今日和我们一起过去罢。”才要叫人去接蒋云清,蒋长扬苦笑道:“不必了,人适才就已经送过来了的。”与牡丹猜测是否与杜夫人有关不同,他猜测的是老夫人一定是为了国公府,准备充分利用蒋云清的价值了。而蒋重,应该也是赞成的。

霸王硬上弓,这真是想不到的,国公府的女儿竟然沦落到这个地步,当然,倘若不是期望值太高,也原本用不着的。牡丹无语望天。少不得还要去招待蒋云清一回,套点话出来。能够顺手帮蒋云清一把没问题,但她总不能因为蒋云清的缘故,就给她和蒋长扬惹一身骚。

蒋云清规规矩矩地坐在一间花厅里,透过湘妃帘半卷的窗户往外头看。从她这个角度看过去,外面一块玲珑剔透的太湖石像极了一只俯冲的仙鹤,而下面又刚好悬着半池碧水,里面莲叶荷花长得粉粉嫩嫩的。整个园子清幽中又带着一种蓬勃的朝气,让人看见了心里就喜欢,完全不似国公府那种沉重压抑的气氛。她不由暗想,若是她也有这样一个属于她自己的园子就好了。

她还是第一次到曲江池这个别院来。从前这院子是王夫人的嫁妆,和离后就一直托给汾王妃管着。但她每年上巳节时来曲江池踏青,从这里经过,总会听府里的老人提起来,说当年的时候春日就住在这里,想什么时候出来游玩就什么时候出来,是何等的惬意,哪里像现在这般一大清早就从家中出发,到了这里人都乏了。

那时候她小,也觉得在这里有一座园子的确是件非常惬意的事情,便向人打听为什么现在没有了,那些人却什么都不肯说了。没有过几年,府里的老人渐渐的越来越少,只剩几个凤毛麟角一样的存在,却要么是些锯嘴葫芦,要么就是些诸如老汤之类两面三刀的阴险小人,都没人能说得上话。

一直到蒋长扬突然归来,她才知晓这别院是怎么一回事,原来其中有这样的过往。刚开始的时候,她和大家一样,对这个从未出现在她的生活中,突然出现了就仿佛是要夺走国公府一切的大哥本能地带着一种抗拒排斥心理,可是现在,她却不得不求助于他们。

她自己很清楚不可能得到他们的全力支持,就连与自己生活了这么多年的亲祖母和亲父亲都没能把自己的婚事全部放在心上,又怎能指望他们呢?不过这一次确实是得到了三哥的指拨和帮助,才让祖母动了心,愿意给她这个机会。大哥当时是没拒绝,但这位看着和善,却轻易就把祖母给弄得没法子的嫂嫂,会帮她到什么地步?假如蒋长扬和牡丹帮了她这个忙,助她跳出去,她想她一辈子都会感激他们的。

外面传来环佩的叮当声,一个才留头的小丫鬟笑眯眯地将水精帘子卷起来,屈膝行礼问好。牡丹带着一股莲花清香,含笑稳稳走了进来:“云清,听说你要跟我们一起去芳园?”

蒋云清飞快地起身与牡丹行礼:“云清见过嫂嫂,给你们添麻烦了。”

“不客气。”客气也客气不了,牡丹拉她坐下,认真打量蒋云清。蒋云清的眉眼长得像雪姨娘,却长着个与蒋长扬类似的下巴,远远谈不上美丽,只能叫端正而已。本身是庶女,又长得不美丽,也难怪老夫人一直不上心。倘若蒋重不被停职,只怕此番也想不到她,从这方面来说,蒋云清是可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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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4章 卖了(粉红9o加更)

蒋云清的身上有股淡淡的香味,每次一开口说话,那香味儿就特别明显,这香不同于平常所用熏香或是佩香。牡丹微微一笑:“云清用的这是什么香?闻着tǐng好闻的。”

蒋云清的脸微微一红:“我不比嫂嫂,不懂香的……”就听她身后一个妈妈笑道:“回少夫人的话,我们娘子这香味儿也不知是怎么回事,突然间就……”

那妈妈穿着件枣红sè的短襦,配的麦黄sè长裙,头上cha着仿犀角梳子,带了对赤金耳环,皮肤白白净净的,看着似是个平日比较得脸的婆子。牡丹扫了她一眼,就微笑着垂眼看着面前的茶盏。一个原本并不算美丽的nv子突然间身体就产生了香味儿,是一个好卖点。

蒋云清看了牡丹的表情,猛地竖起眉mao来,低声斥那婆子:“闭嘴什么时候轮到你cha话了?”然后回头望着牡丹诚恳地道:“嫂嫂,我平日不懂香,公中给什么就用什么。这次是因为祖母说我年纪大了,应该注意一下,便给了我两匣子五香丸,说是用的豆蔻、丁香、藿香、零陵香、青木香、白芷、桂心、香附子、甘松香、当归、槟榔这十一种做的。让我时常含着咽汁,道是五日口香,十日体香,十四日衣被生香,二十一日下风人闻香,二十八日洗手水落地香,三十五日后mo过的东西都香。”她顿了顿,xiao心翼翼地觑着牡丹的表情道:“到底也是祖母的一片心意,用着香味儿也还好。我自你们走后的那日夜里才开始用的,现在不到五日,效果就已经很显著,嫂嫂您要不要试试?”

“谢谢,我不太习惯含香。”牡丹看着蒋云清微笑起来。这是个人jīng。一来就表明一切都是旁人的安排,她做不得主,还训斥了想说假话骗自己的婆子,表明她对自己和蒋长扬是毫无保留的。他们就算是对国公府有什么怨气,也请不要对着她一个可怜的xiao庶nv。

蒋云清被牡丹看得有些心虚,轻轻绕着裙带,xiao声道:“什么招呼都没打,就突然过来,一定给大哥和嫂嫂添了许多麻烦吧?”

“没有。”牡丹笑问那被蒋云清训斥之后隐隐1ù出不平之sè的婆子:“这位妈妈面生,不曾见过。”

那婆子见问她,张口一笑,又想先开口,蒋云清抢在头里淡淡地道:“她姓武,以前是在祖母院子里听差的,日前祖母才赏给我。”又指了旁边一个看着有些没jīng神,年纪要轻些,一直不说话的婆子道:“她姓牛,是母亲赏的,在我身边已经五年了。”

那两个婆子便都上前给牡丹行礼,牡丹命宽儿领她二人下去吃茶,那牛婆子有些迟疑,却被那武婆子扯着袖子,拉了出去。孰强孰弱,一目了然。一个刚来两天的武婆子就可以作了在蒋云清身边呆了五年的牛婆子的主,还试图作蒋云清的主,而且这武婆子,自己两次去老夫人房里都不曾见过面,可见原本不是什么得力的人……牡丹敏锐地从中看出了一个信息,国公府,不再是杜夫人的天下了。现在老夫人强势抬头,杜夫人退居二线。

那二人去了,蒋云清明显地松了一口气,乖巧地看着牡丹道:“大哥适才也和我说了一些,我晓得是为难你们了,我会很听话的,嫂嫂让我做什么就做什么,绝对不会多走一步,1uan说一句,尽量少给你们增加麻烦。”

牡丹严肃地道:“你懂事就好。我可以邀请你过去住,但最后汾王妃的决定是什么,没人能知道,也不敢保证。你说你不会1uan走,不会1uan说,我也相信你的话,毕竟机会错过这次还有下次,但声誉一旦受损就不是那么轻易能补救回来的……”她看了蒋云清一眼,见蒋云清若有所思的样子,便放缓了神sè:“当然,这些都不用我来教你。你冰雪聪明,又是从xiao长在公卿之家,比我还懂。我希望你能顺利达成心愿,但也希望在出现万一的情况下,你不要怨恨我们。那不是我和你大哥想看到的结果,我们会觉得很伤心,也就不会再去1ang费jīng力。”潜台词就是下一次你就别再指望我们了。

牡丹这是把丑话说在前头了,蒋云清从xiao就跟着学说好话,名不符实好话也听了不少,还能明白真话未必好听,立刻欢欢喜喜地道:“我就喜欢嫂嫂这样利落明白的xìng子,我都记在心里了。尽人事知天命,福气不是1uan生的,怨不得谁。”然后不经意地把国公府这几日的事情很隐晦地提了一遍:“听说等到七夕后就要去萧家请期,今年咱们家一定是双喜临mén的。只是有些奇怪了,既然萧家对大哥不好,为何还要这么急?”她算是为了自己的亲事把杜夫人给彻底卖了,毕竟nv儿不同男子,只要能有一mén好亲事,就算是解脱了,至于说到以后,没有一个好的开始何谈以后?

牡丹敷衍了萧雪溪几句,绕到书房去寻蒋长扬:“真是没有想到,她那天还敢都不敢让咱们过去坐坐,这会儿却把府里的这些事情全都告诉了我。看来现在国公府里已然换了天地。杜夫人上这回吊的效果也不明显,不过是表面上的平衡罢了。”

萧家干的?这理由真是充分。莫非萧越西疯了,他妹子都还没进驻朱国公府,他就开始群魔1uan舞,就不怕这亲事黄了?但蒋重从未使人过来与自己说过这话,相反的还抓紧时间要与萧家结亲,这说明什么?老夫人信不信他不知道,反正蒋重一定是没相信,而且还要脚踏杜家和萧家两只船,又想利用蒋云清找个下家。蒋长扬将手里的书猛地一合,嗤笑了一声:“全都鬼mí心窍了。”

到底是他的亲人,牡丹不作任何评述。因见一旁琉璃盘里摆的葡萄、李子都还是纹丝不动的样子,便净手剥了一颗葡萄递过去喂他:“吃一颗。”

蒋长扬不喜欢吃包括水果在内的所有甜的食物,当下就皱起眉头来:“不要。”

牡丹也皱眉:“多吃果子身体好。总吃rou算什么?”说罢要往他嘴里硬塞,威胁道:“你吃不吃?我辛辛苦苦地剥了喂你,你还敢拒绝?”原来他和她说他不爱吃甜食的时候还以为是多数男人的通病,过后她才明白,他到了什么地步,水果基本只会尝尝蒸梨,其他一概不沾。她本是个爱吃水果的,可当着他的面竟都觉得不香了。

蒋长扬捂着嘴往一边让:“不吃,说不吃就不吃”

牡丹便捏着葡萄去追他:“非吃不可不吃你自己考虑后果。”

蒋长扬犹豫了一下,到底停下来,乖乖地张开嘴,像吞毒yao似地将葡萄囫囵吞了。牡丹便再接再厉:“再吃一点,别的都可以不吃,就是果子你得学着吃。”

蒋长扬皱眉道:“你不能用这个威胁我。”

牡丹狡猾一笑:“我用什么威胁你了?我威胁过你吗?”

她是没威胁过他,她就是会说她累了,困了,蒋长扬恨恨瞪着她:“我只吃五颗,多一颗都不吃。”

牡丹拍手:“好呀,今天吃五颗,明天吃六颗,或者如果嫌这个太甜,咱们换另外一种?”

“他又不是xiao孩子命令他吃就是了从xiao就是这样讨厌的脾气,除了饿肚子时以外坚决不肯吃。”王夫人穿着一身淡紫sè的薄纱披袍,高贵冷yan地在mén边一站,装模作样地敲了敲mén:“我有没有打搅你们?”

也不知道适才二人调笑的话给她听去了多少,蒋长扬有些脸红,牡丹却跳起来,围着故作姿态的王夫人转了一圈,指着她头上那朵拳头大xiao,用紫水晶攒成的盛放的莲hua惊讶地道:“好美呀是义父送的吧?”

王夫人得意地一笑:“美吧?衣服也是他送的。”然后当着二人转了个圈,牡丹给蒋长扬使了个眼sè,蒋长扬会意,立刻不停地称赞,在一片称赞声和王夫人的欢喜中,算是把尴尬掩去了不提。

蒋长扬因不见方伯辉与王夫人一道,便问将起来,王夫人不在意地道:“遇到你家那个袁十九,和袁十九说话呢。”然后问起蒋云清来:“听说死皮赖脸地送了个人过来?”

蒋长扬低声把国公府最近的事情说了一遍,王夫人听得大笑:“一个xiao姑娘嘛,顺手帮她一把也不怎样。真是一团1uan麻啊,不过活该rou都吃了,再吊吊脖子也不算什么。有没有听过割rou吃rou的故事?我说给你们听,不过丹娘你听了可别以为我以后病了会希望吃你到的rou啊。”

“你过于刻薄了,阿悠”一身青袍的方伯辉缓步进来,微微有些责怪地看着王夫人。这一说就要扯到蒋长扬的父亲和祖母,当着他和牡丹的面,怎么也不妥当吧?

王夫人含笑不语,把头侧开,顾左右而言他:“他们说你送的这头钗真不错,丹娘特别想要,问你可还有多的?”

方伯辉失笑:“叫我哪里寻去?费了多少年的力,统共就得这一枝。真想要,问大郎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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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5 当年

寒暄之后,方伯辉神sè严肃地对蒋长扬道:“我有事,不能和你们去,今日就是送你母亲过来,顺便与你说说话。我适才也和袁十九说了,他稍后就过来。”

王夫人见状,立刻拉了牡丹起身:“我们娘俩外头去走走,也说说咱们的悄悄话,然后歇个午觉,起来准备出发。”

牡丹虽然更希望能知道方伯辉要和蒋长扬说什么,但此刻却也不得不遵守他们这男主外nv主内的思想,只得起身与王夫人一道往外头去。婆媳二人才出了曲廊,就见袁十九摇着把大蒲扇快步走过来,看见她们,行礼让道,目不斜视。

牡丹回礼倒也罢了,王夫人也一改先前的嬉笑神sè,肃sè敛襟与袁十九认真行礼:“先生大才,还望多指点我儿一二,保得他平安无虞。”

袁十九有些惊讶王夫人会这样礼遇他,随即整了衣衫,朝王夫人认真回礼:“夫人nv中丈夫,难怪能教出如此高义的儿子。请夫人放心,敝人自当尽力。”说完昂首阔步朝书房去了。

牡丹微皱眉头,王夫人、方伯辉、袁十九这般慎重,仿佛是有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一样。却见王夫人笑道:“我近日以来,总是要不停地行礼。”

“这是为何?”牡丹扶了她的胳膊,引她往树荫下走。

王夫人笑看了她一眼:“有什么办法?这些人个个都是才高八斗的,个个心高气傲,多一分尊重就多得一分真心。”

她这是委婉地教导自己如何做好一个贤内助。牡丹认真应下:“儿媳记住了。”

王夫人点点头:“我和你说说割ròu吃ròu的故事。非是我要拨nòng是非,故意揭人伤疤,而是你日后总免不得要与她们打jiāo道,晓得这些事情,你心中才有数。”她抬眼看着葱葱郁郁的庭院,沉声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牡丹便指着前面的水阁:“咱们nòng些才从井里湃过的瓜果,去那里坐着说话,又yīn凉又清净。”王夫人虽然隔三岔五会过来看她们,但始终也是自己有家的人,每次总是来去匆匆,她有心与王夫人加深了解,彼此把关系更近一步都没有什么机会。今日既然有了这个机会,自然要好好珍惜。王夫人不难处,她也是真心的尊敬王夫人,但说到爱,真的还不至于,但她愿意为了蒋长扬,尽量和王夫人把关系搞好。

王夫人也正有这个打算。这婆媳间,想要亲如母nv那是不可能的,正是那句话,家jī打得满屋飞,野jī打得满天飞。有些话她可以直截了当地和蒋长扬说,不高兴就直接发脾气了,就算是当时不高兴,过后还是母子。但对着牡丹,却是不可能这样做,必须要委婉,要照顾到牡丹的面子和自尊,否则很可能一句话记一辈子,在这样的情况下彼此加深了解是很有必要的。

婆媳二人都怀着同样美好的心思,一起进了水阁。王夫人问牡丹:“你对杜氏的印象如何?”

牡丹沉思片刻,简单直接地道:“伪善,狠毒,自以为是,总怀疑别人不安好心。”

王夫人赞同:“这是她的xìng格,但你还要注意一点,她一直压抑着自己的本xìng,是因为她有心愿有目标要达到,但现在看来她以前的努力似要成空了,所以她极度不安和失望。任何一点xiǎo事,都有可能刺jī得她不择手段,把所有不如她愿的人都视作敌人。这也就是为什么大郎明确表示不承爵,她还总盯着不放的因由。”她轻笑了一声,坦然道:“当然,这其中也有我的缘故在里面,虽然应经过了这么多年,她还是把我当成对手。你们一定要xiǎo心。”

“她糊涂了,她最大的对手不是别人,而是她自己。不是别人在作践她,是她自己在作践自己。”牡丹眼睛亮亮地看着王夫人,再有王夫人清楚明白不过的人没有了。人与人之间,总爱不自觉的攀比,更何论是有仇的,更是希望对方没自己过得好,看到人家日子好过,哪怕自己其实也过得不错,也还是心里不舒坦,若是自己日子不好过,就更不要说了,更是嫉妒得不得了。没机会也就算了,要是还有机会,就要给人家下绊子,损人不利己,不为别的,就是为图解气。比如说杜夫人,比如说清华郡主,就是此类代表。

“说得好自己都不爱惜自己,谁还会爱惜你?”王夫人叹道:“当年的事情,多的我也不想说了。只说这因为老夫人生病卧chuáng不起,看着似是要去了,一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庸医道是要人ròu做yào引子,我是坚决不信的,然后就成了不孝的罪人。她的儿子是她身上掉下的ròu,她要讨他一块ròu吃,原也不干我事,何况是你情我愿的。奈何有一位善良、倾心于蒋大将军的贵nv,一听说此事,就直接过来当众割了臂ròu将yù碟子双手奉上,含泪道是将军还要上阵杀敌,保家卫国,怎么能受伤呢?”

“一比起来,我这个衣不解带在病chuáng前伺奉了婆婆一个多月的人真是极端的不孝而且非常不爱丈夫,只会妒忌又自sī到了极点,不懂事,不知恩。似我这种nv人,怎么配得上英明神武的蒋大将军?”王夫人想起当时蒋重的表情,不由打了个寒颤:“啧无法回忆。这么多年再想起来,还是觉得全身发麻。于是我决定做最自sī最爱自己的那一个。这种无sī,这样证明是否孝道,是否真爱,我实在做不到。”

牡丹恶寒了一下,就算是没有亲眼目睹,她也想象得到当时蒋重的心情和态度。一边是身份尊贵,年轻美丽的nv子,不顾羞耻地跑到自己家里来,当众割了自己美丽的臂ròu,还装在晶莹的yù碟里双手奉上,美目含泪,含情脉脉,温柔唯美地对着自己说出那样一席情深意切的表白。一边是衣不解带伺候了老母一个多月,很可能容sè什么都很憔悴,脾气还很强硬暴躁,不但自己不肯割ròu,也不赞同他割ròu救母,看到这美丽善良的仙nv还面带不屑鄙薄,冷笑不睬的发妻。

谁更招人怜惜呀?肯定是仙nv呀当时在他心中已经把二人之间的高下排下来了。但他一定还告诉自己说,他其实是因为无法抗拒皇权,还因为孝道,也是感恩,要讲义气,他要对为了他不顾一切,作出重大牺牲的杜夫人负责,并不是背叛了原配妻子。他还是忠义两全,有情有义的蒋重,都是王夫人不懂事,不体谅他。

兴许当时不只是蒋重和老夫人觉得王夫人不对,舆论都认为是王夫人不对。杜夫人这样美丽善良可爱的天使,谁拒绝她就是恶魔牡丹低声道:“我觉得,同样的事情我也是做不到的。当时您一定很难吧?”

王夫人有一瞬间的沉默:“难是肯定的。我自己的娘家人都说是我不对了,还指望外人么?我自己委屈不算什么,最难的是带走大郎。”那个时候,她要独自离去自然是很容易的,但是要带走蒋长扬,真的是非常的难。但她知道,她坚决不能把儿子留给一个为了想得到的东西而不择手段的nv人,也不能把儿子留给一个轻易就被假相méng蔽了眼睛,只会认为别人不对,只会给自己找理由的父亲。

牡丹默然无语,轻轻握了她的手,认真地道:“娘,都过去了,以后我们好好孝敬您。”

王夫人微微一笑:“是呀,都过去了。风过无痕,很多事情当时觉得很难,好像根本做不到,但只要保持足够的清醒,肯拼敢拼,总会抓住那一瞬的转机。蒋大将军最怕什么?最怕丢脸,bī死发妻长子多丢脸呀?要是他的儿子是被别的男人养大的,万一还改了姓,那得多丢人?我以死相迫,他怕了,我答应大郎长大认祖归宗前不改嫁,他的虚荣心满足了。又有汾王妃居中调停,他顺势下坡,大家都完美了。”

牡丹不由鼻头一酸。这样笑着把心酸的往事说出来,更让人心疼。但其实蒋重是认为不够完美的,杜夫人也认为是不够完美的。蒋重幻想的是,无论如何,大家都该爱着他,顺从他,唯他独尊,所以王夫人另嫁方伯辉,蒋长扬有出息却不把他放在眼里,他觉得很没面子。杜夫人渴望的是,将王夫人和蒋长扬在这世上存在的所有痕迹都全部抹干净,如若不能,最好他们母子都沦为乞丐才好。这人怎么就不知道满足呢?

王夫人见牡丹眼圈红了,不由失笑,反握住牡丹的手笑道:“丹娘,告诉你这些,不是要你恨他们,替我出气什么的。我想和你说的是,做人要有气度,得饶人处且饶人,自己也要想得开,才会有好日子过。”

牡丹低下头眨了好一会儿眼睛,才抬起头来对着王夫人甜甜一笑:“娘,您说的我都记住了。”

王夫人轻轻摇了摇头:“我和你这样说起来很轻松,实际上要真的做到非常难。我现在也没修炼到家。”

牡丹不知她讲的什么事,正要问,王夫人已经欢欢喜喜地一笑:“好了,就说到这里吧。时辰差不多了,咱们午睡去,然后起来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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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6章 悠园(为打赏加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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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时三刻,牡丹准时起身,收拾妥当就前往王夫人住的xiao楼去伺奉王夫人起身,同时也让人去通知蒋云清准备出。可待她到xiao楼外,却见王夫人已换了一身翠蓝的胡服,坐在竹林下持了一卷书在看,看样子是早就起了身的。

牡丹有些羞赧:“我起得迟了。”

“非是你起迟了,是我年纪大了,早上又不早起,没那么多觉来睡。”王夫人拍拍身下的竹榻,示意她过去坐。二人闲谈一大歇,外头邬三使人来回,道是车马齐备,可以出了,却还不见蒋云清那边来回话,牡丹便叫宽儿再去催。

少倾,宽儿忍着笑带了一个梳着丫髻,穿淡绿sè襦裙,脸晒得比锅底白不了几分的xiao胖丫头过来,道:“人是早就起了的,但只怕最少还要两刻钟才能动身。”

“她在做什么?”牡丹有些不喜,她原本与白夫人约的是申正一刻在启夏mén外汇合的,蒋云清这一耽搁,怕是要迟了。这会儿仍然很热,白夫人那身子怎么受得住?

宽儿推那xiao黑胖丫头出来:“xiao栗子,是你去传的话,到底怎么回事说给夫人听。”

xiao栗子便笑道:“奴婢去的时候,蒋家娘子正在洗脸和脖子、手臂,听说已然洗了半个时辰了。伺候她洗脸的武妈妈和奴婢称赞蒋娘子用的澡豆如何珍贵难得。”她掰着手指一一说给牡丹听:“用了丁香、沉香、青木香、桃hua、钟rǔ粉、珍珠、yù屑、蜀水hua、木瓜hua、奈hua、梨hua、红莲hua、李hua、樱桃hua、白蜀葵hua、旋覆hua,还有麝香等17种,分别捣成粉,然后加入大豆末,说是用满一百日,就会面如yù,光净润泽,整个人儿香喷喷的,好似白yù观音一般。”

老夫人这是下血本了,要美容,要打扮,她都不反对。但也得看场合吧?难道今晚去了庄子里住下就不能慢慢收拾打扮了?什么武妈妈文妈**,现在就这样,过去还不得翻了天?牡丹对宽儿不客气地道:“去和她们说,汾王府的管事还等着的,我们最多一盏茶的功夫就要走,她们要是忙,后面慢慢儿地来”

趁着牡丹吩咐宽儿,王夫人含笑招那xiao栗子过来,让樱桃拿李子给她吃,逗她道:“xiao李子的记xìng可真好,竟然能记住这十七种物件呢,来吃个大李子。”

那丫头也好玩,屈膝谢了王夫人的赏,先咯嘣咬了一大口,方才认真地道:“回夫人的话,奴婢不叫这个李子,是叫炒糖栗子的栗子。您看,奴婢这么黑,怎会是绿sè的李子呢?”

王夫人正sè道:“那你为什么这么黑呢?”

xiao栗子沉思片刻,严肃地道:“奴婢天生就这样黑,奴婢的娘说她生奴婢的时候,正在烧火,肚子疼了,就在灶前生的,烟熏火燎的,不黑才怪。”

“你这个xiao丫头”王夫人被她逗得哈哈大笑,回头对着牡丹道:“这丫头你是从哪里找来的?真逗。”

牡丹笑道:“是我娘给的,她年龄还xiao,只是做些传话的事情,还没怎么教导规矩,倒叫娘笑话了。”

王夫人只是笑着摇头,回头看着樱桃道:“除了没樱桃白以外,这机灵劲儿就是一样的。”

xiao栗子扫了一眼笑得和朵hua儿似的樱桃,道:“奴婢可比不上樱桃姐姐。武妈妈说奴婢就算是用蒋娘子那澡豆洗上一万年也休想变白一点。”

恕儿听了,眉头就竖了起来,觉着自家人被欺负了,只碍着王夫人和牡丹在场,不好细说,便与樱桃二人眉来眼去半晌。牡丹看在眼里,晓得恕儿定然要nong鬼折腾这什么武妈妈,却也懒得去管。

正说笑着,只见蒋云清独自一人气喘吁吁地一溜xiao跑跑过来,站定了还抚着xiong口喘气,红着脸儿就要给牡丹赔礼:“嫂嫂,我不是故意的,是武妈妈……”一时看见了王夫人,尴尬万分。但她也算是反应快,立刻上前给王夫人行礼问好:“云清见过夫人。夫人安好。”

王夫人并不在意她是谁,只当她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晚辈,微笑着扶起她,和牡丹商量:“既然人来齐了,就走罢?”

牡丹看了蒋云清一眼,没有再说她。蒋云清xiao心翼翼地道:“我先去mén口候着。”

王夫人和牡丹都上了马,却见蒋云清nong了个现在已经很少见人戴的帏帽来顶着,把脸和脖子都遮得严丝合缝的,准备往马车里钻。王夫人勒住自家的青骓马,扫了一眼正准备上车的蒋云清,低声对牡丹道:“她不和我们一起骑马?”

牡丹摇头,低声道:“既然那样jīng心的护理,自然怕被晒黑了。”

蒋云清从车窗里探出头去瞧着了鲜yan的轻薄胡服,正在说笑牡丹和王夫人二人,满脸的羡慕。她难得有机会出mén,最想的就是有朝一日鲜衣怒马,肆意飞扬。

武妈妈见状,道:“娘子,您休要羡慕,您此番若是做成了老夫人让您做的事情,日后这样的好日子多着呢。只怕您到时候又嫌累了。”

蒋云清沉默着没有说话。还未出她就已经先怯场,牡丹言出必行,基本不和她多来少去的,又有一个据说很凶的王夫人在场,不折腾死她就已经够了。自己这样的容貌,现下家里又是这样的状况,就算到了那里,得到汾王妃邀请,又能起多大作用?哪家会看上她?她mo了mo脸,纵然老夫人说她天生宜男相,好福气。但看这些nv人,又有几个不是长得一张胖胖的有福气的脸?

车行至启夏mén外不久,潘蓉便笑嘻嘻地带着两张车,七八号随从过来,白夫人从当头那张车窗里探出头来望着王夫人和牡丹笑,身子略略往旁边让了让,方便牡丹看到她身后角落里坐着的玛雅儿。

玛雅儿就在车上遥遥朝牡丹行了一个大礼,牡丹点点头,示意出。

到了蒋长扬的庄子外时,王夫人笑道:“还没名字?以后还叫柳园吧?”

蒋长扬抬眼看着她:“但是……”他不想再用从前的名字,其实就意味着他已经抛弃了过往。

王夫人摇摇头:“如果是为了那个原因没必要,不过是形式而已。”随即又笑看着牡丹:“当然,如果丹娘有好名字,又是另外一说。”

牡丹笑道:“其实我觉得悠园不错,悠闲自在。”

蒋长扬立即道:“好主意”

“两个马屁jīng丹娘,咱们来比比谁最先到,输的人今晚下厨做自己最拿手的一样菜给大伙儿吃。”王夫人话音还未落,先就chou了青骓马一鞭子,当头就跑了。

牡丹大急:“您耍赖”王夫人最拿手的菜是什么她不知道,但她只知道她最拿手的就是那三鲜饺子了。王夫人分明是嘴馋了。

王夫人回过头来得意地望着牡丹笑:“我才没耍赖,我比你老那么多,你就该让着我。”

牡丹叫道:“您的马比我的好”

王夫人道:“那就得怨大郎了,可怨不着我。想不做饭也行的,追上我我就给你做好吃的。”

眼看着婆媳二人一前一后奔得远了,白夫人坐在车中拥着潘璟笑得前仰后合,潘璟看得心动,爬到窗边大声喊潘蓉带他骑大马。潘蓉俯身将他抱出来,放在自己身前,和白夫人说了一声,也打马去追牡丹和王夫人。

白夫人含笑道:“这样的日子才有意思呢。”

“是。”玛雅儿淡淡的笑着,透过薄薄的窗纱,看向拥马而立,满脸幸福笑容的蒋长扬,微不可觉的低低叹了一口气。

却说蒋云清的车里头,武妈妈低声和牛妈妈道:“看吧,这么大把年纪了,还这样不端庄,连带着少夫人也跟着疯,好歹也是国夫人,也是四品郡君,叫人家看见了像什么样子……”

蒋云清心头烦躁万分,将手边的一只瓷靠枕狠狠地朝武妈妈扔过去:“闭嘴想要我被赶回去么?”

武妈妈怒了,软中带硬地道:“娘子,老奴……”

蒋云清恶狠狠地瞪着她:“祖母是叫你来帮我的,不是叫你来拖后tuǐ的。我是主,你是奴,nong明白没有?要不要我回去把你今日险些害得我没去成芳园的事情告诉祖母?”

武妈妈顿时蔫了,牛妈妈得意地翘net一笑。xiao样儿,不过一个给老夫人调配膏yao香料的,能有什么见识,一朝得势就xiao人忘形了。

这都是些什么人呀,为什么家里就从来没有过这样轻松愉快的气氛?蒋云清烦闷得想死。还是三哥说得对,想要称心如意就必须得自己当家作主。没有人是真心为她好,她要怎样才能杀出一条生路?

牡丹到底是追不上王夫人,等她跑到芳园mén口时,王夫人已经下马并将缰绳扔给了闻声赶出来的贵子,笑眯眯地望着牡丹道:“看你跑得这么累,婆婆我心疼你,和你一起做个拿手菜。”

“那我们可有福气了。”潘蓉笑嘻嘻地跟上来,推潘璟往前:“还不赶紧去和你叔祖母和丹姨道谢去?”

潘璟眼光光地看着王夫人的青骓马,讨好地看着王夫人:“叔祖母,您这马儿最厉害赶明儿借我骑骑。”喊这声叔祖母倒是喊得极顺溜,竟然没要人bī。

“乖儿子”潘蓉欢喜得抱着他使劲亲了一口,看来此番虽然和母亲吵了一架,但却是非常值得的。

247章 不是滋味

野菜可以吃不假,但几种野菜加在一起会不会有事?潘蓉谨慎地先试毒,吃了以后连呼好吃,才敢让白夫人和潘璟吃。至于蒋云清,她本来就不爱吃鱼,更何论是这种怪模怪样的野菜鱼汤,但她不敢做任何让王夫人不高兴的事情,闭着眼睛囫囵地吞,王夫人看得不忍心,劝道:“不喜欢吃就别吃了吧,要是被鱼刺卡着怎么办?”

其他人都吃得那么香,就是自己一个人不吃,岂不是表示自己专和王夫人作对?蒋云清使劲摇头,强笑道:“我喜欢吃的,只是有点不习惯,真好吃,一辈子就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王夫人关心的说:“真的?不过既是不习惯,还是吃慢一点吧?”

蒋云清小心翼翼地打量蒋长扬的脸色,见蒋长扬言笑自若,并没有注意自己,这才松了一口气,端着碗小心翼翼地夹菜。牡丹看在眼里,突然觉得她很可怜,便低声让宽儿端了一盘饺子放到蒋云清面前。

蒋云清一愣,抬眼去看牡丹,牡丹根本没看她,只专心地吃自己的鱼,似乎根本不知道这边的事情。其他人都在欢快的说笑,没有人注意她。蒋云清闷着头吃饺子,说不出心中的滋味。

夜深人静,虫鸣唧唧,芳园里一派静谧。牡丹才卸了妆,就被刚冲完凉的蒋长扬横抱起来,扔到床上去,低声道:“请付五颗葡萄的利息。”

牡丹轻轻踢了他的屁股一脚:“五颗葡萄能有多少利息?被你抱一抱也就够了。”

蒋长扬露出一排白牙:“不多,就是你还该给我两颗葡萄。”

“这会儿我哪儿找葡萄给你去?”牡丹一愣,随即对上蒋长扬定格在某处,贼亮贼亮的眼睛,不由绯红了脸,愤恨地去掐他的眼皮:“这里就有两颗黑葡萄,你要不要?我挖给你。”

蒋长扬轻轻一下按在她胸前,道:“好大一只蚊子!”

“你这个不要脸的登徒子!”牡丹一巴掌打在他手上,却被他轻轻握住了放在胸前,低低喊了一声“丹娘!”

“干什么?”牡丹的声音低得不能再低。

蒋长扬好笑地看着她又变得通红的耳垂,低声道:“我们生个孩子吧?”言罢覆了上去,轻轻拉开了牡丹的衣带。

……

牡丹仰望着帐顶,低声道:“今天我听娘说了一些以前的事情。”她想和他聊聊白天方伯辉、袁十九和他商量什么要紧的事情。很明显王夫人也是知道的,就瞒着她一个人。

蒋长扬“嗯”了一声,发困地道:“以前的事情不提也罢,反正都过去了。”

“但是娘说必须了解他们是些什么人,省得被害了都不知道,要防范。”

“改天我再和你说……”

“你的事情我都想知道。”

蒋长扬没有发声,只是伸手将牡丹给拥住,意思是让她快睡快睡。牡丹索性直截了当地道:“你们今天说些什么?是不是上次的事情又有了新动向,对你不利?”

“哪有?就是男人间的一些事情,快别胡思乱想了,快睡!”蒋长扬放开她,翻了个身,打了个呵欠:“好困。”

“那你们说什么?娘说要请袁十九务必保得你平安无虞……”牡丹话音未落,蒋长扬已经发出低沉的呼吸声。她戳了戳他,没反应。

分明是装的。牡丹无奈地叹了口气。个性要强是好事,意味着他会上进,不需要人督促,但太过好强可不是什么好事。好吧,他们才新婚不久,他觉得有些事情和她说不起作用,不想要她担心,所以刻意瞒着她,她也领情。但是这种被排斥在外的感觉真的不好受。

牡丹几番想再推推蒋长扬,把心里的话说出来,终究是忍住了。这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急不来,慢慢来吧。

第二日吃过早饭后,王夫人建议一起去田埂上散散步,阿桃去请蒋云清归来,贴在牡丹耳边低声道:“全身都敷满了药膏,只有两只眼珠子能动,话都不能说。那位武妈妈说她们不去了,谢谢夫人。”

牡丹摇了摇头,从此除了日常供应外,不再管蒋云清。

下午,汾王府的管事领着几十号人,十来张车,拉着无数的毡房、屏风、行障、桌椅、餐具器皿正式进驻芳园,搭毡房、设屏风、检查要所要乘坐的船是否安全等等,热火朝天地开始准备宴席。

同行的有一位姓孙的嬷嬷,和众人打过招呼后,直接就寻了借口去了王夫人的房里,二人说了约莫有半个时辰左右的话,等到那嬷嬷走了,王夫人又和蒋长扬说了一歇悄悄话。表面上看起来没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过后王夫人和蒋长扬仍然爱说爱笑,对她仍然很关心体贴,但牡丹心里已经非常不是滋味。

很快到了正日子,汾王妃是晨鼓才响第一声就早早出发,到了芳园的时候,也不过辰时三刻。因为请的都是女客,蒋长扬与潘蓉早早就带了潘璟出去骑马游玩,王夫人和牡丹等人得到消息迎出去,才走至中门口,就见武妈妈鬼鬼祟祟地站在那里张望,一看到她们就急匆匆地奔过来对着牡丹赔笑:“少夫人,听说王妃来了,您看这个……?”

牡丹淡淡地道:“我正要使人去吩咐云清,稍后贵客多,让她拘着你等好生呆在屋子里,没听到有人来唤不许出来。谁要是不听招呼出来乱窜,冲撞了贵客丢了自家性命,可怨不得谁。”

武妈妈的脸色一变,不甘心地还想说什么,恕儿已经与阿桃一人一边,将她死死搀了下去:“怕妈妈你迷路,我们送你回去。”

武妈妈见蒋长扬和牡丹的样子,晓得多说无益,便撑着从老夫人房里出来的人的面子,将恕儿与阿桃一推,冷冷地道:“我自己会走!”

牡丹见有恕儿去管此事,知道不会出乱子,没有她的允许,蒋云清休想跑出来,便不再管此事。可走了没多远,就听见后头“咕咚”一声响,武妈妈“哎呦”叫了一声。回头去瞧,却是武妈妈四仰八叉地摔在碎石路上,爬都爬不起来。恕儿与阿桃满脸忧心地去扶她,阿桃问她摔到哪里没有,恕儿则怨怪她:“都说让我们扶着你,你偏不听,看吧,终于摔着了吧?咱家这园子,讲究的是意境,到处是青苔,湿滑,一不小心就摔跤的……”

王夫人一本正经地看着牡丹道:“这园子里的青苔是有点多,稍后得和汾王妃说一下,让客人们注意点。”

牡丹点头称是,又叫白夫人:“阿馨你一定要小心,让碾玉扶着你。”

白夫人忍笑道:“我自来很小心。”

陪同汾王妃来的是她的二儿媳妇陈氏。陈氏长得个子娇小玲珑的,服饰素雅,笑容中带着几分愁苦。见着王夫人就是一直羡慕地赞叹她终于苦尽甘来,娶了牡丹这样一个好儿媳妇。又关心地问白夫人几个月了,千叮万嘱让她起居饮食一定要小心。又问牡丹平日是请哪个太医调养的身子,说是做女人的千万要调养好身子,显得非常热心。

牡丹在上元节观灯时并不曾见过陈氏,对陈氏有些陌生。白夫人趁着众人不注意,低声捏捏牡丹的手,小声道:“这是个可怜人儿。二十多岁就守寡,一直不肯再嫁,唯一的一个儿子又有些不明白。”白夫人指了指头,“看着好似与常人无异,实际上不行。现在二十岁了,还没婚配。汾王和王妃平日最挂心的就是他们母子,最操心的就是这个孙儿。你和她说话的时候小心着意些,别不注意得罪了人都不知道。”

鬼使神差的,牡丹突然想到蒋云清,不由打了个寒颤。蒋云清那样的身份容貌,在这样的宴会中,能找到什么样合适的亲事?蒋老夫人下了这么大的功夫,甚至不惜厚着脸皮死皮赖脸地将蒋云清送到这里来,显然是有的放矢。

白夫人也显然想到了,惊讶地看着牡丹,二人对视片刻,都不约而同地摇了摇头。但愿是她们多想了。

没有多久,客人们也陆续到来。汾王妃此番所邀请的客人很有些意思。有与她交好的王妃,公主,还有许多公卿家的夫人和女儿,甚至还有普通官宦人家的妻子女儿,老中青三代都有,身份地位也分了三级,泾渭分明。

汾王妃热情地把王夫人和牡丹二人介绍给平日与她交好的人,众人也很客气,多有恭维。表面上看来仿佛是专门为了庆祝王夫人重返京城上流圈子,特意介绍牡丹这个小朋友给人认识,请托人家看在她的面子上多多照料。但随着年轻未曾婚配,且父亲官职都不大,家庭也不怎么富裕的女子越来越多,牡丹也越来越意识到这次宴会不同凡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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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8章 针尖对麦芒(一)

只是苦了牡丹,不得不上前去伺候老夫人,当着众人的面,老夫人倒也没有为难她,还当着汾王妃的面夸奖了她几句。只是在和其他人打招呼的时候,刻意略过了就在一旁的王夫人,假作不认识王夫人,把下巴抬得高高的。

可偏生就有位与她年轻时就不对盘的蔡国夫人故意要与她介绍王夫人,重重地咬着方伯辉的官职和名字,说给她听,抚着手笑:“郎才女貌,真是绝配。”

“阿悠一向很好……”老夫人的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笑得也极其难看,却不敢在这样的场合下给王夫人难堪,只怕不小心得罪了汾王妃,所求落空。只有牡丹离她离得近,听到她喉咙里压抑的,呼哧呼哧的低喘声。

王夫人含笑施了一礼:“难为您夸奖我。”随即坐到一旁与其他人说笑,根本不把老夫人放在眼里心上。

难为自己夸奖她?看看她那狂样儿!年纪一大把,还打扮得花枝招展的,难怪得再嫁都能嫁得这么好,原来心思都花在这上头去了。要说这些男人,怎么一个个都是些贪色的?老夫人气得发颤,怎么看王夫人都是不顺眼的,可是她也不得不酸溜溜地承认,王夫人的确是嫁得很好,非常好。特别是如今对方对照着自家儿子,更是气死人。

还有这个蔡国夫人,年轻时就爱和自己比,比家世,比容貌,比穿着,比男人,比儿子。真正算是棋逢对手,但自己总比她要略占着点上风,这回可好,正是虎落平阳被犬欺,恰恰被她给逮着了自己落魄的时候。真正可恶!且给她等着,等蒋重重新得了圣宠,才好出了这口恶气。

老夫人窝着一肚子的气无处发散,一回头就找到了牡丹:“难道云清没有和你说么?她在哪里?怎么不见她?”按着她的想法,牡丹早就应该暗示汾王妃,还有个小姑跟着住在这里,然后汾王妃就顺理成章地一并请了蒋云清,奈何竟然不见!

“说什么?”牡丹微微一笑:“云清在她的房里呢,王妃没有邀请她,孙媳不敢让她出来。”

老夫人狠狠地瞪着牡丹,装什么糊涂?一定是合着王夫人一道,来收拾报复蒋家的。

牡丹坦然看着她,却略略提高了声音:“祖母您怎么了?不舒服么?”

周围的人都回过头去看着她们,牡丹一脸的温顺关心,老夫人怒目而视,一脸欺压人的表情。蔡国夫人嘿嘿笑了一声:“我说老姐妹,新妇不懂事儿您好好教就是,别气坏了自个儿。看看多乖巧的孙媳妇,我看了都喜欢,舍不得骂。”

老夫人收回目光,直直看着蔡国夫人,淡淡地道:“谁说她不懂事儿了?她懂事得很。我这是看到她头发上有个小虫子。”说着果然叫牡丹挨过去,替她整了整头发,贴着牡丹的耳朵低声道:“你要分清楚,你是谁家的媳妇。在这个关口捣鬼,府里不好,对你和大郎又有什么好处?趁早弄明白,免得以后后悔。”

牡丹含笑立起身来,笑道:“多谢祖母。祖母真是慈爱。您放心,孙媳妇会谨守本分的,断不会丢府里的脸面。”纵然蒋云清是个庶女,到底也是国公府的女儿,这样算计着去嫁个脑子不灵光的王孙,难道很体面吗?她若是帮着老夫人干了此事,不管成与不成,日后都落不得好。

不可否认,汾王妃办这个宴会有其他目的在里面,但她与王夫人的确是受益了。她跟着一起算计,汾王妃会怎么看她?也不知道蒋云清知不知道此事,肯不肯应?就算是现在肯,将来后悔的时候呢?恨的人里面一定有她。她是打定主意坚决不参与,一句多话也不肯说的。除非汾王妃亲口要见蒋云清,否则蒋云清休想从房里出来!

老夫人借着红儿和身边嬷嬷的遮挡,凶狠地瞪着牡丹,虽说什么萧家和杜家,不管自家的小算盘是什么,目前都不会放任蒋重被架空,国公府成个空架子,但如果再能得到汾王府的助力,一分力便可变成五分力。府里好了,还可以护着蒋长扬,可是牡丹这个没见识的商家女,竟然为了讨好蒋长扬和王夫人,要坏她的好事,叫她怎么能不恨?她咬着牙低声道:“目光要放长远,别忘了你公公是为了谁获的罪!也别忘了是谁护得大郎的周全!”

牡丹眨了眨眼睛,一脸懵懂地低声回道:“不是说大郎是被夫人请了云孝子借着您生病,然后去诬告的么?难道不是?”

“你!”老夫人气得倒仰,抚着胸口定了定神:“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当众忤逆我!都是为了你!他若是行得正,别人怎会找到机会?”

牡丹淡淡地道:“孙媳怎敢忤逆祖母?祖母您误会了,孙媳只是不明白有些事情,请祖母教我而已。”

今日的牡丹与往日很有些不同,仿佛心中有很多气,也想找人发泄出来似的,说的话软中带硬,竟然是半点也不买自己的账。这丫头受什么刺激了?还是受谁挑拨了?老夫人倒默了一默,狐疑的盯着牡丹看。

牡丹半垂着眼,一派的乖巧,并看不出什么来。

一定是王阿悠!老夫人恨恨地看了不远处谈笑自若,实际上一直密切关注着此处的王夫人一眼,除了她还会有谁能这么挑唆牡丹?好呀,小丫头今日看来是乌龟吃秤砣,铁了心了!自己是休想叫她开这个口了。老夫人到底是老夫人,硬的不行就来软的,淡淡地道:“云清住在哪里?我有两句话要和她说,你派个人领红儿去,让红儿替我传话。”难道她就不能叫蒋云清自己出来碰运气么?

牡丹微微一笑,招手叫宽儿过来:“领红儿去娘子的房里,告诉恕儿,一定要好好招待。”

宽儿心领神会,含笑施礼,请红儿随她一同去。

老夫人稳稳地坐了片刻,总算是等到汾王妃主动与她搭上了话,寒暄几句后,她关怀地望着陈氏道:“很久不见了,心里一直记挂着的,没想到今日会遇到,我前不久去上香还遇到你的姑母,她身体真是好呀……”

“她身子骨一向极好。”听到说起自家的姑母,陈氏的态度明显温和了许多,同样关怀地道:“许久不见,您老人家一切可都安好?”

“好,好。”老夫人笑道:“我记得你最喜欢菖蒲,丹娘这园子里有修剪得很漂亮的菖蒲,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陈氏有些心动,看了汾王妃一眼,汾王妃和气地道:“既然是出来散心的,喜欢就去走走。”

老夫人欢喜得很,立刻问牡丹:“丹娘,趁着还未开席,你领我们去瞧瞧。”

分明就是另有打算,牡丹很不情愿,正在想怎么才能推脱,就听说萧尚书夫人尉迟氏,还有萧雪溪来了,同行的还有两个牡丹从前见过的人,邱曼娘与秦阿蓝。

汾王妃立时笑道:“既然人都来齐了,就开席吧。”又温和地对着陈氏道:“等开席以后再由丹娘陪着咱们一起慢慢去看也不迟。”

陈氏抱歉地对着老夫人一笑,老夫人回了她同样温柔慈爱的一笑。老夫人心里真恨,这萧家母女早不来迟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真是扫兴。她老人家舍一回脸出去容易么?要不是家里那个不省事的,要不是牡丹这个不懂事还拖后腿的,她哪里用得着这么大把年纪了还这么辛苦?

牡丹知道老夫人在恨自己,懒得去理她,只抬眼看向正前方。只见穿着一身湖蓝色襦裙,梳着双环望仙髻,打扮得素雅清淡,看着像个出尘的仙女儿似的萧雪溪,温柔端庄地扶着个着银红大袖罗衫,内着姜黄色小团花罗裙,插着金步摇,个子高高瘦瘦,板着一张脸,打扮得雍容华贵的中年妇人缓缓朝众人走来。

而在她们的身边,正是一身火红胡服的邱曼娘和一身玉色胡服的秦阿蓝。二人都不约而同地梳着堕马髻,好似一对姐妹花。邱曼娘还是去年在崇业坊福云观时一般的天真烂漫,秦阿蓝一样的端庄温柔,只眉眼却比之去年多了几分妩媚之意。

牡丹听到身边有人低声议论:“看到那个穿玉色胡服的女子没有?是先宁王妃的亲妹子,自去年宁王妃薨了之后,就一直留在京中,皇后娘娘每每思及宁王妃,便喜欢叫她去陪着。这回是好事近了,过了七夕,就要赐婚。还是宁王。”

有人羡慕:“这可真是佳话了,姐妹二人都做亲王妃。”

有人发酸:“我看人才也不怎么好,不过是托了太原秦氏的福罢了。”

牡丹微微一笑,想必孟孺人会很失望吧。

等到众人上前见了礼,汾王妃含笑道:“既然都到齐了,就开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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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9章 针尖对麦芒(二)

其实汾王妃做得并不太明显,也没弄什么才艺表演之类的,就是一群人在一起吃吃喝喝,看看百戏,听歌看舞,看参军戏,坐船游玩。老年人和中年人们更是坐在一旁谈笑,只看年轻女孩子们交朋友,嬉戏,一切都显得轻松自然。

但只要注意,就会看到汾王府的嬷嬷们守在一旁,目光锐利的打量那些年轻的女孩子们。牡丹窃以为,假若汾王妃真的是想选一个比较合适的孙媳妇,这样的方法更得当。男方这样的条件,并不需要女方容貌才艺有多出众,最要紧的是品行和性格,那么,不经意间表现出来的行为更能体现自身的品质。

老夫人眼看着相看大会正式开始,而红儿迟迟没有回来,不由急了,便回头看着牡丹低声道:“云清住得很远么?红儿怎么迟迟不来?”

牡丹奇怪地道:“不远呀,您别急,待孙媳这就再找人去寻她?祖母找红儿有事?孙媳身边的雨荷也是很得用的,您可以使唤她。”

这死丫头故意装糊涂。她身边难道只有一个丫头菏以用么?没有红儿还有绿蕉,也还有嫉嫉可以使唤。老夫人恨恨地瞪了杜丹一眼:“马上叫她回来见我!这死丫头,我说的话都当耳旁风,该家法处置了。”

牡丹只当听不懂她指桑骂枫,笑意盈盈地使人去找红儿,不时递水递帕子给老夫人,又礼貌亲切地回答周围人的问话,显得很是闲适自在。老夫人越发生闷气,便又要故伎重演,说自己热,要牡丹给她掌扇,忽见尉迟氏领着萧雪溪过来见礼,顾不得折腾牡丹,笑盈盈地和尉迟氏接上了话,当众送了萧雪溪一只红玉臂环做见面礼,极力盛赞萧雪溪贤淑温柔,端庄大方,又拉青雪溪坐在自己身边。

萧雪溪行平谢过,又对着牡丹点了点头,小声道:“何夫人您安好。”然后害羞地挨着老夫人坐了,像只可爱的小白兔一样,笑得无辜而天真,仿佛全然忘记了从前的事情。

尉迟氏不露痕迹地上下打量了牡丹一番,非常和气地与牡丹说话,不停称赞芳园修得好,又说自己看到过牡丹培植出的什样锦,非常美丽,当之无愧的国色天香四个字。又盛赞老夫人挑孙媳妇有眼光,这是连着她自家的女儿一道给夸进去了。

老夫人笑得和朵菊花似的,却心神不宁地不时瞟瞟远处,一看到红儿走过来,就立刻起身同尉迟氏告罪,说自己要方便。牡丹忙好心地要扶她去,她摇摇头,不容置疑地道:“你留在这里,你是芳园的主人,万一王妃有事要找你也方便。”

牡丹知道她其实是防着自己,这是要去听红儿汇报消息,然后作出对策。便也随她的意,只吩咐丫头婆子们好好照顾好了。果然只见老夫人一出了宴席场所,红儿就迅速跟了上去,同时,宽儿也快步朝牡丹走过来。

牡丹回头和尉迟氏、萧雪溪点点头,径自走到一旁听宽儿怎么说。宽儿小声道:“这红儿就不是个安分守己的,到处张望,问东问西,问哪些地方有菖蒲,王夫人和您相处得怎么样。到了蒋娘子门

外,又不要人跟着,在里面嘀嘀咕咕的说了许久。咱们想了法子也听不到说些什么。不过恕儿说了,只要把将娘子给守好了,就什么事都出不了。”

这倒是实情。只要将蒋云清看好,什么武婆子,红儿,绿儿跑来跑去又能如何?牡丹气定神闲地朝白夫人走过去,白夫人正和秦阿蓝和邱曼娘低声说笑,见她过去忙给她让了位子,笑道:“适才曼娘还说,让我跟着一起坐船,去桃李杯里头摘桃子和李子,我说我这身子哪儿敢去?晃来晃去的,有个闪失怎么办?”

牡丹笑道:“坐大船是能行的,但是咱们这儿就只有小船,最好还是别坐了,我陪你在岸上走走。”

邱曼娘侧着头盯着牡丹看,然后捂着嘴笑起来:“何姐姐,还来不及恭喜你。上次我生日你送我香扇坠,改明儿我也送你件礼物恭贺你大喜。”

牡丹笑道:“不必这么客气,你成亲时我也没送你什么。”

邱曼娘笑道:“我就算了吧,都算是老夫老妻了,不如你们新鲜。”然后推了秦阿蓝一把:“倒是阿蓝,你得为她好好准备一份大礼了。”

泰阿蓝微微红了脸,飞速看了牡丹一眼”小声地责怪道:“曼娘,你又瞎说。”

邱曼娘道:“你就是太小心了,铁定的事情飞不掉的。”

秦阿蓝沉默片刻,看着牡丹微微一笑:“我记得夫人与宁王府李长史有亲?我前不久才和十九娘见过。”

牡丹点头:“李长史是我的表叔。”

秦阿蓝便道:“以后,欢迎你和十九娘一起常去我那里做客。”又望着白夫人笑道:“还有夫人您也是。我人生地不熟,就只盼着多交几个如同你们这样的朋友。”她没说是具体是去哪里,但大家都明白她是指的什么地方。

未来的宁王妃是个有主见,知道自己要做什么,虽不张狂但也绝对不低调的女子。这是牡丹给秦阿蓝下的定义。

不管心里悬怎么想的,没有人会当面拒绝秦阿蓝的要求,白夫人和牡丹都笑着应了。邱曼娘突然指着不远处低呼道:“咦,她怎么也来了?”

牡丹和白夫人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却见一个穿粉蓝色纱福配粉红色披帛,着碧色八幅罗裙,梳反绾髻,姿容秀丽的少女陪在汾王妃的身边,正可爱的侧着头听汾王妃和几位公主说话。这少女牡丹却是认得的,正是刘畅那位表妹,当初一心想嫁李芹的戚玉舟。她不由得纠结了,戚家和刘家寻了这么久,戚玉珠还没许配人家?难道也想做纷王妃的孙媳妇?

事实证明她是错的,邱曼娘慢吞吞地道:“不过是个六品媵,十人中的一人而已,也用得着这样卖弄?我要是她,就乖乖躲在家中。”言下之意竟是戚玉珠也要嫁入宁王府做媵了。

秦阿蓝淡淡地道:“曼娘,你话多了。”皇后早有话在先,宁王至今无嗣,与他从前专宠自家姐姐有很大关系,不希望她也做那样不懂事的人。所以此番广选官宦人家的女儿入宁王府,就是希望宁王能子嗣丰茂的缘故。女人们,都是自己可以嫉妒,却不许儿媳、别媳嫉妒的人。她必须得时时刻刻牢记这一点。

邱曼娘不以为然地闭了嘴,笑看着白夫人和牡丹道:“都是自己人呢。怕什么?”

自己人,这个定义不好下,何况如今一位是准宁王妃,怎敢轻易和谁攀是自己人?白夫人和牡丹都有些不自在,开始东张西望,顾左右而言他。“你家老夫人来了,你得小心了。”

白夫人轻轻拉了牡丹一把,示意她看向前方,只见老夫人黑着脸快步走过来,身边还跟着一个满脸可怜相的武婆子。

不用问,定然是恕儿的看守工作做得好,老夫人的某种目的没达到,故而武婆子来告状了,而且也告状成功。牡丹便趁机辞别了邱曼娘和秦阿蓝:“我要去伺奉我家老夫人啦,以后有机会咱们又聊。”白夫人也说自己身子重,不方便,得去方便方便,秦阿蓝很理解,微笑着和她们告别。

牡丹抓紧时间问白夫人:“我记得去年有传言是说圣上要让宁王做尚书省左仆射,有没有这回事?”

白夫人小声道:“是有这回事,但是一直到今年年初才正式下的诏命。你怎么突然对这个感兴趣起来了?”

牡丹有些闷闷地道:“不是我对这个感兴趣,我只是觉得不想什么都不知道。”她不想对蒋长扬的另一个世界一无所知。

白夫人察觉到她的情绪有些不对,微微皱起眉头:“怎么了?可是有人说你什么?”

牡丹一笑,轻轻摇头:“没有。我只是想尽早融入而已,虽然不能给他多的帮助,却也不能给他惹祸。”这一刻,她是不快活的。她离蒋长扬的另一个世界那么远。

“少夫人,老夫人请您过去!”武妈妈过来朝牡丹行了一个礼.一脸的小人得志样。

牡丹无奈地朝白夫人做了个鬼脸,慢吞吞地朝老夫人走过去,反正她是打定主意的,无论如何都不会给谁当枪使。

老夫人气呼呼地瞪着牡丹,牡丹温柔地笑看着她,一副死皮赖脸,雷打不动的样子。

好,臭丫头,算你狠!老夫人无奈,只得腆着脸往汾王妃跟前凑,汾王妃倒也还给她面子,关怀地问她怎么不见杜夫人。老夫人笑道:“她不舒朋吧,错过这样的盛会,早上送我的时候心里遗憾得很。”然后开始夸周围的年轻女孩子们美丽可爱,不经意地提起蒋云清来,说出蒋云清正好住在芳园,又说蒋云清长得不好看,还只爱骑马射箭,其他什么都不能和这些娇滴滴的女孩子们比。

听到她这样不遗余力地贬低蒋云清,牡丹都觉得奇怪了,这是要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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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0章 所求

老夫人如此贬低蒋云清,偏生汾王妃还来了几分兴趣,陈氏也好奇地道:“既然住在这里,为何不请出来一起参加宴会?年纪轻轻的女孩子,一个人闷在房里做什么?”

老夫人笑道:“我家云清性子有些闷,又有些害臊。丹娘先前也说要禀了王妃,让她一起出来长长见识的,可她不好意思出来,宁可躲在屋子里。”

牡丹根据老夫人在脑海里迅速描绘出一个别样的蒋云清来,性子有些沉闷害羞,不喜欢热闹,宁可躲在屋里,唯一的爱好是骑马射箭,身体很健康,还守得住寂寞。若是对上一个不太懂事的夫君,长得不美正好是优点,能文能武,体力很好,不但能陪着夫君玩,将来教育孩子也不用操心了。这样的人,无论是出身还是其他各方面的条件,都似乎比现在满院子到处跑,欢声笑语的女孩子们更适合,实在是值得一看的。

汾王妃与陈氏迅速交换了一下眼色,回头笑道:“总这样闷着那哪儿行?让她出来,让她出来!”

老夫人得意地看了牡丹一眼,看吧,阻挡得住么?真是和王阿悠一样,讨人喜欢的事情不会做,讨人厌的事情惯会做。

牡丹镇定自若地同宽儿道:“去请娘子出来,就说王妃有请。”这样的结果在她的意料之中,蒋云清的事情她无法插手也管不了,但她也绝对不做推波助澜的那一个。

武妈妈却不这么看,她把这个看做是牡丹使坏然后失败,她揪着嘴角忍着笑,一颠一颠地跟着宽儿一起去通知蒋云清。到了门口,见宽儿和恕儿说话,她傲慢地抬着下巴道:“你们候着,我进去请娘子。”

蒋云清在屋子里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矛盾万分,一方面,她想遵守和牡丹的协议,不乱走不乱说,规规矩矩地等候在房里:另一方面,她又不信任牡丹,特别是在收到老夫人的指示,恕儿还把她看得死死的情况下,她开始乱了。她对着镜子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影子,精心装饰过是比从前受看许多,奈何能起什么作用?一时听见外头武妈妈的声音,她忙收敛了情绪,转过身来,淡淡地看着门口。

武妈妈笑眯眯地给她行礼:“娘子,恭喜您,汾王妃亲口邀请您出席此次宴会。”然后眼斜斜瞟着窗外大声道:“这就是福气在这里,什么邪魔鬼道都挡不住的!”

恕儿在外头大声地道:“妈妈休要乱说,咱们这园子要真有什么邪魔鬼道,王妃能来么?”

蒋云清瞪了武妈妈一眼,欢欢喜喜地起身收拾,准备去赴她人生中的第一场盛宴。老远就听见欢声笑语,走得近了,就看见许多衣饰鲜艳,青春可爱的女子在花丛中,碧波上,假山旁嬉戏玩耍,远处的丝竹之声和女子唱歌的声音响彻云霄。

现在还离得那么远就已经这么热闹,可以想像得到宴席场所是何等的热闹。

蒋云清抬头深深呼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看着头顶的蓝天白云,心情格外舒畅。她学着杜夫人的样子,脸上带着柔和的表情,稳稳地朝最热闹的地方走去。

当看到那群高踞席首、锦衣华裳的金枝玉、叶时,她的心漏跳了一拍,脚步也有些发虚。她有些心慌地四处寻找,总算是在离纷王妃倒远不近的地方发现了自家的祖母和牡丹。在陌生的环境中找到了亲人,这令她觉得安全了许多。她含笑看着老夫人和牡丹,老夫人的表情她说不出是一种什么表情,好像是遗憾也有兴奋,而牡丹的,就是一种悲悯。

牡丹为什么这样看着自己?好奇怪。蒋云清又看到周围有很多双眼睛探究而挑惕地看向自己,她有些不知所措。武妈妈扶稳了她,低声道:“看着前面笑,嘴不能张得太大,微笑即可。看到没有,那位穿绛紫色披袍的就是汾王妃,穿鸭卵青披袍的是她的二儿媳陈郡夫人。”

不是说还有好几位公主和王妃的么?为什么不和她介绍那些人?蒋云清心里有疑问,但转念一想,又想着约莫是因为这二人是主人,

所以要特别注意的缘故,也就不甚在意,含着笑朝走过去。

汾王妃和陈氏认真地打量着蒋家这个几乎没有在公众面前出现过的庶女。举止气度看着是不错的,长得是不美丽,但是白白净净,身体看上去很健康,笑容有些羞涩胆怯,但整体给人的感觉还不错。

“好孩子,来我这边坐。”汾王妃便招手叫蒋云清过去,一边问她平日爱做些什么,一边拉着她的手细看,果然从她的手掌上看到了一层薄茧。因笑道:“果然是将门出虎女,很好。”又问:“用的什么香?好闻。”

蒋云清有些僵硬,最终低声道:“祖母给的五香丸。”

汾王妃便松开了她的手,回头对着陈氏笑道:“是个老实孩子。爱,只怕与你谈得来。”

陈氏便与蒋云清坐到一旁,低声与蒋云清说话,蒋云清脸上羞涩的笑容和有些慢半拍的反应,小心谨慎的态度让陈氏不但不嫌弃,反而更温和,特别是发现蒋云清果然爱读书之后更是高兴。

老夫人看在眼里,心里那一点点不过意也没了,转而想,这就是缘分,于是分外高兴,微微挑衅地对牡丹道:“看见没有?咱们云清很讨喜。”

牡丹也不知蒋云清怎么就得了陈氏的眼缘,便暗暗猜想,这大概是因为人都喜欢这种看着干净羞涩,对自己没有威胁感的人。特别是陈氏这样的人,一定不会喜欢一个太过强势精明的儿媳。但是蒋云清知不知道自己的命运?

老夫人还没高兴多久呢,就有人来凑热闹了,来的是一位陌生的妇人,领着个年龄和蒋并清差不多的女儿,笑眯眯地上前来与陈氏行礼问好,然后把她身后的女儿往陈氏面前一送,陈氏也就笑眯眯地与那女孩子说起话来,那女孩子比蒋云清活泼,会讨好缠着陈氏,一比较起来,蒋云清就显得木讷了许多,还稍稍受了冷落的样子。

老夫人见那妇人的穿着打扮都只是一般,唯独她那个女儿不但长得如花似玉的,还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人才比蒋云清好了许多,立时就猜到是小官员的妻女,就把她母女视作了敌人,当下脸色就极其难看。垂着眼皮想了片刻,淡淡地叫牡丹:“去把你妹妹叫过来,我们有事,先告退了。”到底也是国公府的女儿呢,怎么能和些小官员的女儿争?就算是争,也得争得有格调。

牡丹听说她要走了,松了一大口气,忙上前去唤蒋云清:“祖母说她有些乏累,要你陪她回家,已经让人去给你收拾东西了。”

这就要走?什么都还没做呢,就是这座中的人她都还没来得及混个脸熟。蒋云清大为诧异,却不敢多问,笑吟吟地与陈氏告退,显得有礼有节,不卓不亢的。陈氏看着面前活泼得过分了的女孩子,倒觉得她更胜一筹。

老夫人领着蒋云清要走,留都留不住,汾王妃有些意外,却也似觉得不意外,笑吟吟地说了几句客气话,请牡丹替她相送:“你是芳园主人,又是我的小朋友,还是你自家的长辈,怎么看都是你替我送这个客人最合适不过了。”

“敢不从命?”牡丹盈盈一笑,和蒋云清一左一右扶了老夫人往外行去。

眼看着自己隔这热闹的宴会越来越远,蒋云清委屈得要死,差点就没掉下眼泪来。老夫人淡淡地道:“你急什么?有什么事是能一蹴而就的?今日已经够了。”

蒋云清一愣,听老夫人的意思,似是有的放矢,事情已经做了一般。那是谁?她突然想到了陈氏,还有往陈氏跟前凑的女孩子,猛然明白过来,原来家里给自己看的这门亲与汾王府有关。今日这种情况下,自己若是与那不庄重的女子一般缠着陈氏讨好,果然就失了格调,当下也就不委屈了,转而高兴起来,就连脚步都轻快了许多。

蒋云清一定不知道府外的这些事情,牡丹假意问老夫人:“祖母,这陈夫人仿佛不常出门的?上元节时汾王妃领了府里的女眷出游,唯独就没看到她。若不是她今日跟着王妃过来,孙媳根本不知汾王府还有这样一位和气的夫人。”

老夫人淡淡地道:“她本来就是个不爱出门的人。

不要说你,我都没见过她几次。”

“今日来的年轻女子真多呢,先前还有人抱怨说怎么还有不入流小官的女儿。”牡丹别有深意地看了蒋云清一眼。

既是给王孙选亲,怎会有不入流小官儿的女儿在里面?蒋云清那根敏感的神经被拨弄了,狐疑地看着牡丹,试图从牡丹的脸上再看出点什么来,牡丹却回过了头,不再看她。蒋云清立时断定,牡丹一定知道什么,但是碍着老夫人不肯直接告诉她。

蒋云清眨了眨眼睛,往旁边一歪,跌了下去,老夫人都差点被她给拉下去。老夫人吓得冷汗直冒,指着歪在草丛里棒着脚脖子的蒋云清生气地道:“幸好是在这里,若是当着其他人的面丢了脸,看你怎么办?”

第一句不是问自己的脚怎样了,而是念着脸面……蒋云清眼泪汪汪地认了错,可怜兮兮地看着牡丹:“嫂嫂,我好疼。”就算是要被卖了,也要知道买家是谁吧?

今天应该还会有一更,求粉红。

251章 冷修羊与嘉庆李

牡丹自知蒋云清摔得有蹊跷,便指挥婆子去扶她:“先扶进去看看。”

婆子才将蒋云清扶起来,她就夸张地喊起来:“疼死了!”

这种游戏她年轻时又不是没玩过。老夫人寒着一张老脸,指挥武妈妈:“褪了她的鞋袜给我看。”蒋云清本来就是装的,能看出什么来,只能是鬼喊鬼叫。老大人不见伤处,越发确定蒋云清在捣鬼,不顾蒋云清大喊大叫,直接就吩咐牡丹:“你这里人多事多,没人照管她,左右都要搬动的,不如趁早让人抬个肩舆来,直接把她送到我的马车上去。弄点药搽上,等回府后又再请太医。”言毕“蹬蹬蹬”往前去了。

这不是有鬼是什么?蒋云清心中和眼里的盛宴瞬间变了样,她真的哭了出来,可怜兮兮地看着牡丹.哽咽道:“嫂嫂 ...”

那一刻,无论将云清去多少做戏的成分在里面,牡丹是真的觉得她可怜。当年的何牡丹嫁进刘家是家里为了她活命,出钱买了刘畅,现在的蒋云清是为了家族的利盖即将被卖掉。可见幸福和是商人的女儿还是公卿的女儿没有任何关系,关键是看家里的人疼不疼你。

牡丹沉默片刻,看着蒋云清道:“好像你三哥认得个不错的太医。”她所能做的只有这么一点,而且话还不能由她亲口来说,一是因为事关汾王妃,二是她说了蒋云清也不可能真的完全相信。

蒋云清眼圈越发见红,却也知道就是这样子了,忍着泪坐上肩舆,在武妈妈的唠叨声中追上了老夫人,转头看了牡丹一眼,黯然回头,登车而去。

牡丹回到宴席场所,众人正在看参军戏,都笑得前抑后合的。她四处扫了一眼,只见白夫人独自歪在个角落里朝她招手,正准备溜过去歇歇,却见樱桃从斜刺里过来,小声笑道:“适才有人送了一筐子嘉庆李来,是真正洛阳嘉庆坊出的,不是外头那些披着个名头的,僧多粥少不够分,夫人悄悄给您留了两个。”说着将两个绿李笼在袖子里塞给牡丹。

牡丹心里一暖,在宴会上悄悄留两个李子给没得吃的儿媳,这种事情也只有王夫人才会做。牡丹便朝白夫人挥挥手,过去走到王夫人身后站了,轻轻喊了声:“娘 ...,”

王夫人回头看着她慈爱的一笑,探手握住她的手,拉她在自己身边坐下,哄小孩子似的小声道:“好吃么?”

“我等会儿吃。”人有些多,有些挤,牡丹带了点微微的鼻音,试探着靠在王夫人身上。

王夫人发现牡丹小心翼翼的亲热动作,满意的微笑起来,扶了扶她的肩头,低声道:“走啦?今天真是难为你了。”

牡丹慢慢放松下去,索性靠着她看戏:“也不怎样。”她沉默片刻,极其小声地道:“我看着蒋云清很可怜。”

王夫人没说话。一直到一场戏终了,她方低声道:“你要知道,做父母亲人的,真的爱那个孩子,就会千方百计地为他谋求幸福,只要不是做了伤天害理的事情,就谈不上绝对的应该与不应该,这个你将来做了母亲就知道了。对于蒋云清,你已经尽了责任。人,虽说有种种无奈,但并不是你不愿意,别人真的就能随意控制你。这个你很清楚。以后看不惯的事情还会很多,你能一一替他们理会来么?能帮的就帮一把,不能帮的,也要想得开。”

牡丹默然无语。她心里也明白王夫人说得对,为了财权,多少人家都愿意把自家品貌双全的女儿嫁与宦官了,何论是一位真正的王别?而汾王妃和陈氏想为自家的孩子选一个合适的妻子,也并没有说看上就要强求,是你情我愿的事情,在她们看来是各取所需,没有什么不对。

而蒋云清,固然不幸,但若真的坚决不肯,谁又能怎么样?但只是看到这种事情发生,她心里真的颇不是滋味。

王夫人见牡丹不说话,以为自己的话重了,便又道:“我不是说你好心是坏事,但是......”

牡丹抬眼看着她一笑:“娘,您不必说了,我知道了。”很多时候想法和现实就是这么不搭调,想不通也得想通。

王夫人微微一笑:“去陪阿馨吧,跟着我受累,又不好玩。”

“谢谢娘。”牡丹途经萧雪溪母女面前时,因正好与她们的目光相接上,她习惯性地对着她们笑了笑。

这是炫耀!胜利者对失败者的炫耀!萧雪溪猛然炸了毛,一下子揪紧了尉迟氏的胳膊,眼泪差点夺眶而出。尉迟氏淡淡地扫了杜丹的背影一眼,淡定地轻轻抚着萧雪溪的背,小声道:“来日方长。”

宴会一直持续到申时三刻方才散去,牡丹留汾王妃与陈氏在芳园住一夜,第二日再回去也不迟。汾王妃累了,也有想与王夫人说说话的意思,有些心动,陈氏却是坚决要回去,蹙着眉头,一副生怕人强留她的别扭样,与先前的温柔样完全不是一回事。

汾王妃无奈地叹了口气,低声道:“好罢,回去,回去。”竟是一副对陈氏多有迁就的样子,陈氏这才笑起来。

待这婆媳二人的车驾远了,王夫人方回头对牡丹道:“看到了汾王妃对这个儿媳有多偏爱了么?知道为何这么多人上赶着来,就连堂堂的国公府都动心了吧。”

牡丹扶了她往里走:“那位王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王夫人道:“其实也不怎样,就是天生不会说话,性子也很孤僻,不喜欢理人,只爱独自一人骑马射箭,写字看书罢了。陈夫人自己先就觉得矮了人一截,轻易不肯让他见人,外间人不知道,都以为他是脑子不灵光。””

牡丹隐隐松了口气:“大郎他们大概也该回来了,我去厨下看看,给他们准备好吃的。”

王夫人看到她的表情,几不可见的摇了摇头。樱桃低声道:“夫人,少夫人太过心软了。那边府里的事怎么乱都不干咱们的事,好心可未必得好报。”

王夫人笑道:“还好吧,只要不冲动乱来,会心软是好事。”

牡丹去了厨房,只见汾王府留下来的管事正在指挥人收拾杯盘碗盏,又把席上剩下的菜肴请贵子找人拿去,以汾王妃的名义散给村中穷苦之人,整个厨房一片忙乱,哪里顾得上给蒋长扬他们做吃的?牡丹只好叫雨荷去寻些方便易得的食材,准备到后院小灶上去做。

才到得后院门口,就听见潘景的笑声。雨荷笑道:“看吧,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刚操心着要做吃的就回来了。”牡丹便吩咐雨荷往灶上去做饭,自己循着笑声去寻蒋长扬等人。

只见蒋长扬、潘蓉、潘景一溜三个坐在小溪边,都把鞋脱了,赤着脚泡在水里玩,个个儿的脸都晒得红扑扑的,笑容满面的。牡丹便扔子一颗石头过去,打起水花来,几人叫了一声,回头去找罪魁祸首,看到是她站在那里笑,潘蓉便匆匆忙忙地穿鞋,蒋长扬则道:“人都走了么?”

“还有一群留下来收拾东西的,怕是要明日才能离去。”牡丹摇头:“你们什么时候回来的?饿了么?我让雨荷去做饭了。”

“回来将近半个时辰了。”潘蓉边穿鞋边笑道:“饭就别做了,我们刚吃过。”

牡丹大为诧异:“从哪里吃的?”

潘蓉一笑:“你问蒋大郎,人家的谢恩宴。”说着将潘景抱起来往外走,“我们去找阿馨。不打扰你们了。”

牡丹走过去挨着蒋长扬坐下来,笑道:“你们从哪里吃的?”

蒋长扬亲热地拥住她的肩头,笑道:“我们去了悠国,玛雅儿亲自下的厨。”玛雅儿并不跟他们一同住在芳园,而是单独住在了悠园。

牡丹看着他笑:“她的手艺怎么样?”

“她的手艺非常好,特别是冷修羊做得特别好。连潘蓉都吃得差点没把舌头给吞了,潘景更是多吃了一大碗饭。”

牡丹看到蒋长扬回味的样子,不由笑道:“潘蓉这个挑三拣四的人都如此,那就更不要说你这个不讲究吃食的人咯。你差点没把牙齿都嚼碎了一并咽下肚去吧?”

蒋长扬微微一笑:“嚼牙齿那倒是不至于,不过她的谈吐见识是真的让我很惊讶。”

牡丹斜瞟了他一眼,从袖中摸出一个嘉庆李狠狠一口咬下去:“你现在才惊讶她的谈吐见识?你们不是早就熟识得很的么。”都熟悉到玛雅儿想给他做侍妾了。

蒋长扬听她这口气有些发酸,有些想笑:“怎会熟识得很?不过是因为向她打听过几回消息,一手钱一手货,哪有多少时候与她细说?”

“现在正好有机会。”牡丹不笑不气,只使劲嚼李子。

“别瞎说,坏了人家的清誉人家不饶你的。”蒋长扬探头去瞧牡丹手里的嘉庆李:“吃什么好吃的?哟,嘉庆李?也分我一口?”说着抓住牡丹的手就要去咬李子。

牡丹将他的脸给推开,把剩下的小半个李子扔进嘴里,吐出一粒果核来,微微一笑:“你不爱吃果子的,别浪费了。还是玛雅儿做的冷修羊好吃。”说着又从袖里取出另一个李子来,叹了口气:“这还是娘悄悄给我留的,真正的洛阳嘉庆坊出的嘉庆李,我还舍不得吃呢,一直留着,现在还是趁新鲜吃了见 ...”

“分明是留给我的。”蒋长扬趁她不注意,嬉皮笑脸地一把夺了,入口就眉毛眼睛都挤成一堆:“怎么这么酸?”

牡丹白了他一眼:“嫌酸就吐出来!”

蒋长扬忙左右张望一番,往她脸上吧唧了一口,笑道:“我是说你好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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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更,大姨妈来访,肚子疼,所以更新晚了。

252章 干嘛呢?

她酸?牡丹斜睨着蒋长扬笑了一声:“甜不喜欢,酸不好吃,就是羊肉好吃,对不对?”

“嗳……”蒋长扬失笑:“我说你怎么就揪着一点不放?”不过一顿再简单不过的饭,又有潘蓉陪着的,能怎样?

牡丹笑:“你要觉得不喜欢,以后我不揪就是了,你爱吃冷修羊是不是?我以后天天顿顿都让人给你做。”腻不死你!

“我喜欢,能得您老人家肯揪着是多大的福分呢。”蒋长扬举起双手捂住脸笑:“其实我突然发现冷修羊吃多了腻,我这时候就想吃点酸酸甜甜的果子。”

“死样!”牡丹拍了他的手一巴掌,转头褪了鞋袜,也将脚放到溪水里泡着。

“出来,出来,谁许你泡凉水脚了?”蒋长扬忙去拉她的脚,“身子又弱,还泡凉水脚,想躺下让我伺候你是不是?”

“我才没那么娇弱。”牡丹不许他碰她的脚。

蒋长扬一只手就将她两只手给捉住了,另一只手去抓她的脚!小声喊道:“快拿出来!人家看到我媳妇儿的脚了,我吃亏啦!吃大亏啦! ”

“呸!”牡丹踢他,踢起一串水花,溅得蒋长扬半边衣衫都湿透了,蒋长扬眨了眨眼睛,也反踢回去。水花高高溅起,溅得牡丹满头满脸都是,牡丹两只手被他紧紧攥着,没法儿去擦水,只得狼狈的眯缝着眼睛,侧头在肩头上擦了擦,吐了两口口水,骂道:“脏死了!”然后使劲踢水,试图报复。

只听蒋长扬声音低哑地道:“羞死了……”

牡丹听他声音不对,抬眼一瞧,只见他侧着身子斜着眼睛盯着自己笑,垂眼一看,却是水把自家身上的胭脂色薄罗衫子和豆绿抹胸给浸透了,原本就极轻薄的布料此刻更是透明,紧紧贴在胸前,凹凸分明,胭脂色下是豆绿,豆绿下头两点胭脂色.比没穿还要命。杜丹一时恼羞成怒,猛地一推蒋长扬,双臂环抱住前胸,左右张望一番,低声骂道:“ 叫你乱踢,被你害死了!”

蒋长扬站在齐大腿深的水里发傻地看着牡丹又羞又气又怯的样子,鬼使神差地就挤到她面前,伸手去拉开她的双脚,挤在她面前,双手撑在她的肩膀上!俯身喊道:“丹娘……”

水浸湿了他身上竹叶清的袍子,露出肌理分明.线条优美阳刚的身形来,牡丹突然想到前夜碧纱橱里,满天星光下.他满头细汗拥着她小声喊她的名字时的场景,她的心跳不由漏了一拍,嗓子有些发哑地道: “干嘛?”随即又推了他一把:“人多着呢,被人看见...”

蒋长扬站着不动,收回放在她肩上的手,缓缓去解腰带。

他要干嘛?牡丹大急,脸红得几欲滴血,轻轻踢了他几脚:“你要干嘛!叫你快上来!”说完又觉得有歧义,于是脸愈发红。

却见蒋长扬一脸促狭的笑,将外衣褪下拧干了水,轻轻给她披在肩上,趁机揩了一把油,俯在她耳边轻轻咬了一口,小声道:“别急,我马上上来。”

他滚烫的某处有意无意地擦了擦她的膝盖,牡丹犹如被火烫了一般,猛地缩了一下,差点跳起来。

“恨死你了!讨厌鬼!”牡丹瞪了他一眼,收起脚水也不擦,趿了鞋子就走,临走前还恶作剧地将他的靴子给扔得远远的。

“丹娘!给我靴子!”蒋长扬看到她孩子气的举动,好气又好笑。他的丹娘,总是这么可爱,可爱到让他心里又酸又软。脚下的溪水安静的向着前方流淌,傍晚的风从树梢刮过,留下一片沙沙声,芳园沐浴在傍晚的阳光下,一派的静谧美好。这样安静美好的生活值得他为之奋斗和付出一切。

牡丹蓬着湿哒哒的头发,披着件湿淋淋的男人袍子,裙角滴着水,表情严肃地从在门口聊天的林妈妈和恕儿,以及正在打瞌睡的甩甩面前走过,大摇大摆地进了屋。

这种样子的牡丹谁也没见过,林妈妈和恕儿面面相觑,甩甩迟疑了片刻,嘎着声音迟疑地喊了一声:“牡丹?”

牡丹将湿鞋子踢掉,又将蒋长扬的衣服给扔在地上,大声道:“我不小心踩到溪水里去了,给我弄水沐浴。”

“嗳,马上就来!”林妈妈忙推了恕儿一把”示意恕儿赶快去准备,自己则进了屋,一眼看到地上的男人衣服,唬了一跳,小心翼翼地去捡,牡丹道:“不许捡!等他自己回来捡!” 林妈妈翻了翻,认出是蒋长扬早上出门时穿的那件就放了心,笑着缩了手,去找帕子来给牡丹擦脸擦头发,嗔怪道:“也不小心点,被人看到笑话都是次要的,要是不小心着凉了怎么办?”

牡丹低着头不说话。

林妈啥了口气,给牡丹翻出换洗的衣物来,“老奴伺候您?”

“妈妈,你出去吧。”只着中衣的蒋长扬昂首挺胸地走进来,那神态却仿似他穿着将军的铠甲一般。

林妈妈神色古怪地看了这二人一眼.老脸通红.快步出了门,替他二人将门紧紧掩止,抚了抚胸脯。恕儿捧了澡豆过来,一时看到她那样子,奇怪地道:“妈妈你怎么啦?”

林妈妈忙摇头:“没怎么!”随即去拉恕儿:“走罢。”

恕儿没看见蒋长扬进去,便扬了扬手里的水晶碗:“浴室里头没澡豆了,我还要给娘子送澡豆去,伺候她呢。”

门吱呀一声响起,蒋长扬从里头伸出头和手来,接过水晶碗:“给我,去吧。”

林妈妈和恕儿对祝一眼,俱都红着脸往远处躲了开去。

蒋长扬将水晶碗放在桌上,弯腰去捡自家的衣裳:“何家的丹娘,你过分了,穿了我的衣服还扔在地上,又扔我的靴子,害得我赤着脚在花圃里翻,弄得一脚的泥。谁家的媳妇儿敢像你这样的?欠打……”

牡丹扔下帕子,起身走到隔壁浴室准备洗澡:“你活该!是谁把我弄成这样子的?我还不是躲来闪去好容易才回到这里的,你没看见林妈妈和恕儿的表情,甩甩都差点认不出我来了,都是你害的!”

蒋长杨见她要关门,忙掩前一步堵住门:“我先洗。”

牡丹拧眉:“先来后到知不知道?”

“先下手为强!”蒋长扬嘿嘿一笑,将上衣一脱,大步往澡盆边冲。

“干嘛呢!就会捡便宜。”牡丹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上去一把扯住他的腰,仗着身形灵活,踢了鞋子,将披袍一扔就进了澡盆,然后对着蒋长扬得意地做鬼脸。却见蒋长扬眉头一挑,乎指一勾,长腿一伸,得意地跨进了澡盆。

“你干嘛!”牡丹才喊了一声,身上就一凉,豆绿的肚兜长了翅膀飞了。蒋长扬拔开了头上的热水塞子,热水从二人的头上淋下来,砸在肩头上,溅开,成了一串晶莹的水花。被水汽和水花包围着的牡丹,羞涩而晶莹,美丽得如同清晨带露的杜丹花,蒋长扬的眸色渐深,指尖在牡丹细腻的肌肤上划了一个圆圈又一个圆圈,他盯着她的眼睛,声音暗哑地道:“这回看你还往哪里跑?”

牡丹战栗着,看着自家的大灰狼得意地俯下去,轻轻抓住她胸前的小白兔,亲住小白兔闪着胭脂光泽的小嘴,直到它变得如同朱果一般坚硬。

大灰狼的爪子放肆地在闪着白玉光芒的肌肤上到处游走,不慌不忙,耐心细致,时轻时重,不时又突然在最隐秘敏、感的地带偷袭一回。

听到牡丹不时倒抽一口凉气的声音,察觉到她身体的变化和渴望,蒋长扬含住她的耳垂低声道:“丹娘!喊我。”

牡丹微闭着眼睛小声道:“成风……”

蒋长扬轻轻舔了她的玉颈一口,低低喘息:“说,你要什么?”

“你……”牡丹才说了一个字,就觉得身子腾空飞起,已被他抱起打开跨在他的腰间。在结合的那一刻,她和他都幸福地战栗着,对视着彼此的眼睛,全身心地投入,想要把自己最好的一面奉献给对方,给对方最愉悦难忘的感受。

氤氲的水汽中,牡丹全身无力地攀着蒋长扬,一任他将她抱起又放下,翻过来又覆过去,打开又合拢。他仿佛是力大无穷,无所不能的,仿若强有力的海浪一样,她则是大海里的一叶小舟,被他有力地推到一个高峰又一个高峰。

起起伏伏中,牡丹看到满天的星光和蒋长扬幸福的脸从她的眼前掠过,她猛地抓紧了他的胳膊,低低喊道:“……成风……”

她的凤眼妩媚.光亮如星子,水滴从檀黑色的发梢滴下,将粉红如芙蓉玉一般的肌肤映衬得更加晶莹,鲜红饱满的唇瓣微微张着,整个人像极了妖娆到了极致的花妖,蒋长扬越发兴奋,只更加用力,直到牡丹哽咽着告饶,方才放缓了动作,小意温柔,却舍不得放开她,恨不得从头再来一回才好。

却见牡丹娇柔地伏在他胸前,卷翘浓密的瞧毛上凝结着晶莹的水珠,媚眼如丝,低低地道:“我累……”

“磨人精……”蒋长扬心中的某一根最最最细微的弦被一下揪紧,他绷紧了身子,托住牡丹纤细的腰,迅猛地俯冲起来。

祝老师们节日快乐。今天还是两更,这几天粉红低迷,大家给张粉红鼓励一下吧。

253章 金不言(一)粉红150+

潘蓉和白夫人并没有能在芳园住上多久。七夕刚过没几天,楚州候府就派了人来,道是楚州候夫人身体不适,也不说要潘蓉和白夫人回去,而是说要接潘璟回去以慰病中寂寞。在这样的情况下,潘蓉和白夫人只得收拾行囊回城。

芳园一下只剩了王夫人和牡丹、蒋长扬,兴许是习惯了潘璟和潘蓉每日里的吵闹不休,几人都觉得冷清了好多。晚上吃饭的时候,王夫人就感叹:“你们别说,这家里多个孩子真是要热闹许多。我每次看到潘璟那小粉脸蛋儿,就想咬一口,可转念一想,我不是他亲祖母,咬了要被人嫌弃的,只好忍下了。”

蒋长扬就笑看了牡丹一眼。

牡丹明白王夫人的意思,微微红了脸埋头吃饭。反正这个月是没戏的,她正不方便着呢。

王夫人见好就收,给牡丹夹了一腿鸡肉,又舀了半碗汤:“多吃点,你太瘦了。”

牡丹本已吃得半饱,若是王夫人不劝,她兴许还能再吃点,可一看到面前的一大腿鸡肉和半碗汤,立刻就觉得饱了,半点都吃不下去。可是王夫人一直以来都是顺着她,几乎就没提过要求。好吧,先吃肉,再喝汤填空。她吸了一口气,准备去夹鸡腿,却见一双筷子从斜刺里杀过来,敏捷地将她面前的鸡腿给夹走了。

牡丹不由窃喜,双眼放光看着蒋长扬。

蒋长扬看也不看她,口里吃着鸡腿,抱怨王夫人:“娘您太偏心了,什么好吃的都给她。”

王夫人瞪了他一眼,却也没有戳穿他的把戏,只淡淡地道:“我对她好不就是对你好么?”

牡丹一听这话,赶紧抬起鸡汤,几口喝光,然后讨好地看着王夫人笑。王夫人瞟了她一眼,轻轻敲敲她的头,骂蒋长扬:“半点不讨喜。 ”却没有再劝牡丹吃过东西。

第二日清晨,牡丹吃过早饭就去了种苗园,与李花匠打了招呼后就蹲在去年秋天种下的牡丹花幼苗旁查看长势,看今年秋天能不能移栽成功。

大黑尽职尽忠她守在一旁.伸直双腿,把头放在腿上淌着口水,听牡丹指导雨荷:“你看,肥水很适宜,今年中秋前后就能移栽。”她在畦边比划着,“起苗前要在这里挖两尺深的沟,然后垂直入土,把土和苗一齐送入沟中,才能拣苗。大的移栽到苗圃里去,小的还重新种在畦里。”

雨荷认真的记下,然后扫了一眼立在不远处,专心伺弄牡丹花的李花匠,小声道:“他昨晚答应教我用刀了。”

“真的?”牡丹很是替雨荷高兴,也为李花匠开心,他总算是挑着满意的学徒了。

雨荷有些黯然:“他最近干活的时候偶尔也会留阿顺和满子在一旁看着,我估摸着他还是有些嫌弃我是女子。等和您禀过以后,正式收的只会是那二人。”

牡丹拍拍她的手:“没关系,你有我。”

雨荷有些忧伤地道:“是呀,多亏还有您。”

牡丹早就想问她这段时间和贵子处得如何,到底是怎样打算的,一直就没机会开口,现下见着机会正好,便道:“上次我们来的时候,封大娘使人来说让你过些日子回宣平坊一趟。”

“知道了。但芳园忙着呢。”雨荷的动作顿时停了下来。封大娘早就和她说了几回,道是给她相看好了亲事,早点定下,将来牡丹也好升她做管事娘子。可是她心里满满都是那人,怎么肯另嫁他人?

牡丹听她这意思就是不想回去,便道,“你还记得去年秋天我和表公子吵架那一遭么?”当时她直截了当地拒绝了李荇。

雨荷一怔,随即点头:“记得。”

“你记得就好。既然放不下,就去争取,是死是活早见真章,这样拖着有什么用?”牡丹低声道,““如果你想好了,和我说,我让人去问他。”

倘若他拒绝了,那以后再见面岂不是太尴尬了?就这样远远看着,他什么都不知道,也许更好……雨荷正在犹豫间,忽见贵子笑吟吟地从外头进来,朝牡丹跟前行了个礼,笑道:“娘子,外头来客了。是户五郎和一位黑面皮的女客,还有一位道是从杭州来的男客。说是早前就与您约好的。见么?”

“见,怎么不见?雨荷你也一起来。”牡丹匆忙往外走。不用问,与卢五郎一同来的定然是段大娘和那日段大娘说的那位要寻名品牡丹和好花匠的杭咐富商。

到了正堂,却不见客人,贵子都觉得奇怪,忽见阿桃过来笑道:“ 郎君恰好遇见,听说是来看花的,便先领着看花去了。这会儿约莫在半月亭附近。”

走到半月亭附近,只见蒋长扬和卢五郎等人站在一株金腰楼面前,正绘声绘色地描述金腰楼盛开时的场景:“颜色是粉红色,黄色间之,花瓣重叠如楼,花冠可达一尺,有八百多瓣,非常美丽,也极其难得,我家只得这一株。听说还有玉腰楼,红腰楼,可惜不得见。”

就听段大娘身边那个穿褐色固领缺胯袍的男子操着一口纯熟的官话道:“敢问郎君,这一株金腰楼要值多少钱?”

蒋长扬有些为难地道:“这个详细的我却是不知,要问拙荆。不过我记得她当时得到这株花时分外高兴就是了,道是花了钱也未必寻得着。”

牡丹不由一笑.原来蒋长扬也能替她做生意打下手的。这金腰楼本是何牡丹的嫁妆,听说传自宫中,十分稀罕难得。他倒晓得她得到的时候分外高兴了,有鼻子有眼的。

那杭州富商不再多问,而是蹲下去上上下下打量起那株金腰楼来,先看根部萌叶枝,又看枝干叶片,倒像是个懂行的,看了一歇方站起身来,道:“玉腰楼,其实花型与这个一样,就是间色为白色罢了。”

“敢问客人见过么?”牡丹缓步行过去,与众人一一见礼,看向这杭州客。一看之下不由有些吃惊,段大娘的老朋友竟然如此年轻?这杭州客不过中等身材,年纪约有三十七八的样子,衣饰虽然精致,却风霜满面,络腮胡遮了半张脸,鼻梁高挺,一双眼睛狭长明亮,饱含着生意人的精明。

卢五郎许久不见牡丹,如今见到她已褪去了青涩,又比去岁之时添了许多风情,全身绽放着清春与少妇的娇艳,不由就有些挪不开眼睛。好歹记着礼仪,垂下眼就不敢再看。

大概是因为苏杭美女如云,那杭州客见惯不怪,见到牡丹,也不过是微微眨了眨眼,就敢直视着牡丹坦然笑道:“在下不才,家中正好有一株玉腰楼,老母一直就想再寻一株金腰楼,凑成金玉满堂。这些年在下寻遍大江南北都不曾见过,只听人说只有宫中才有,便来一碰运气,哪成想果然运气极佳,竟然就遇到了。”

牡丹摇头微笑:“这金腰楼是我的陪嫁,不卖的。”

“我那玉腰楼,在杭州之时,一朵花要值三万钱。这金腰楼想来也不便宜。”那人淡淡一笑,四处张望:“先看其他花。”

一朵花要值三万钱?这是故意抛饵呢,这人可不好糊弄。牡丹便低声同蒋长扬道:“你若是不感兴趣,就不必陪着了,去做你的事情罢? ”

蒋长扬笑道:“我陪你。”言罢朝那杭州客商行了一个礼:“还不曾请教过客人尊姓大名。在下姓蒋名长扬,字成风。”

那人一笑,回礼道:“是在下疏忽了,在下姓金,名不言,字寂默。”

好古怪的名字,听上去就无限萧瑟。这谁家给孩子取名字,竟然这样起的。牡丹暗自嘀咕了一声,前头引路:“客人请这边走。我这芳园目前也有上百种花,其中拿得出手的名品牡丹也有几十种……”

金无言聚精会神地听着,每走到一处总要停下来详细问上许久,不光是对牡丹花感兴趣,对石头也感兴趣。竟然对那石头的来历品种,价值俱都说得头头是道,尽显精明本色。

这样走走停停,一直走到中午时分,还没完全游完整个芳园,看完所有的牡丹花:牡丹都觉得脚疼了,人也饿了,金无言还在兴高采烈,一副全然不知疲累的样子。

蒋长扬便道:“此时已近午间,客人不如一同用些饭食,歇上一歇又再看如何?”

段大娘的人胖,又是常年在船上的,早就累得不行,闻言大喜,连声赞同。金无言呵呵一笑:“客随主便。”

一行人往草亭中坐了,牡丹自去安排饭食,因不知金无言、段大娘的嗜好是什么,先使贵子去问了他们随行的小厮,又去同周八娘商量。周八娘道:“既是江南人,自是爱吃鱼虾蟹,不过想来吃多了也腻。不如就做些咱们的清淡家常菜,再加一个软丁雪龙,一个干绘,米饭用上好的香稉好生焖将出来,保管他们喜欢。”

牡丹听得分外满意,又叮嘱取好酒好器皿,安置妥当,方才去陪客人。段大娘听说王夫人在,便主动提出要去拜见,考虑到泰三娘与景王的关系,牡丹探询地看向蒋长扬,蒋长扬微微点头。牡丹这才领了段大娘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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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4章 金不言(二)

牡丹引着段大娘去王夫人的居所,趁机与她打听金不言的情况:“大娘,从前听您说起这位客人是您的老友,我下意识地就以为是位年纪和我父亲差不多的老人家,谁知竟会如此年轻。”

段大娘笑道:“这金不言,虽则年轻,却是十多岁就开始跑江湖的人。我与他也算是认识二十来年了,不是老友是什么?”

牡丹便笑:“这位金客人,身上真是没有半点江南男子的影子,官话也说得挺好。”

段大娘赞同:“这倒是真的,我第一眼见他时,几乎都以为他是个北方人。他母亲倒是一口杭州话。”她顿了顿,看着牡丹笑道:“何夫人,您放心,他是真真正正的商人,在杭州也是排得上号的,您一打听就能知晓。他呢,是第一次进京,这京中除了我和几个有生意来往的商人以外,就不认得什么人。我呢,就是单纯进京来瞧妹妹和外甥的。”

意思是就是单纯来做生意的,没有其他目的,和景王、秦三娘什么人都没关系。牡丹有些脸热,自知适才与蒋长扬的眼神交流被段大娘给看在了眼里,记在了心里,遂与段大娘行了一礼,道:“不瞒大娘,我一直希望天下人都能欣赏到芳园的花。只外子如今是待罪之身,不得不小心从事。”

段大娘笑起来:“你放心,我这几日也陪他看过了曹家花园与好些地方,他从没在哪里如同今日这般留这许久还恋恋不舍的。”

牡丹自知这生意是一定能做成的,只是数额大小却说不定。

她还想用交换的办法,把那玉腰楼给引进来。

王夫人见了段大娘,并没有特别谨慎小心的样子,很热情地留了段大娘在她那边用午饭,又与段大娘说起扬州一带的风情来,悠然神往之,喟叹道:“扬州好地方,虽无巍巍气象,但繁华并不亚于京中,若不是为了我儿子,我那时候在那里住着就不想走的。”

段大娘忍笑不已:“那您将来还可以去那里养老。”

牡丹见她二人谈得欢喜,遂告退出去继续安排家事饭食不提。

午饭过后,金不言又开始了他细致的参观工作,待行到种苗园门口,他抬步就要往里行,牡丹不动声色地往前一步拦住了,笑道:“对不住,这里面住着一位老人家,他不喜欢人打扰。客人请这边行。”

金不言站住,笑道:“我听说夫人有个种苗园?”

牡丹默了一默.笑道:“是,正是此处。”故意隐瞒没有意思,但并不是想看就可以看的。

金不言抬眼盯着那道紧闭的大门,轻声道:“倘若我这次要同您做一笔大生意呢?比如说,我定的不是接头,而是嫁接成功的花。我若是不亲眼看到种苗园,怎么知道您是不是真的有这个实力?”

牡丹侧头看着他:“那得看您这笔生意到底有多大了。倘若超出我的实力之外,我也是不会接的。”生意要长远,没有什么比信誉更重要。

金不言呵呵一笑:“那可以商量,目前来看,我想在京中购买的花大概也有几百株。”

“您稍候。”牡丹暗暗吸了一口凉气.示意雨荷跑进去将大黑拴好。几百株,不是接头而是嫁接成功的花,那得多少钱?好大的手笔!乖乖,难怪人人都说江南富庶,这一个段大娘是女船王,随便冒出一个金不言,又是个富得流油的。

进了种苗园,金不言东张西望一回,问明牡丹那些是什样锦,在什样锦的前头站了许久,又兴致勃勃地参观了牡丹播种繁殖的幼苗,道:“若是用这个法子来种丹皮.省事不少,成本也低,不知何娘子可有这个意愿?若是您愿意”在下有个生药行,可以合作。”

种丹皮其实不是什么难事,牡丹正要开口,蒋长扬突然道:“光是这个园子就已经耗尽了拙荆的心血,若是再种丹皮,我怕她更忙得连吃饭都没空了。”言下之意是不赞同牡丹再弄什么丹皮。

牡丹没想到他会突然替她拒绝金不换,很是有些诧异,却也没说什么,赞同地道:“正是如此,能把花种好就已经很满足啦。若是能培育出几个新品种来,更是平生所愿。”

金不言笑了一笑,转而道:“听闻府上有块御笔亲赐的国色天香匾额,不知在下可有这个眼福,得以瞻仰?”

他要看匾额,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要求,牡丹自不会拒绝他。但是金不言一动不动地在那匾额之下一站一看就是半个时辰,她就有些受不住了。看得这么入神,难不成还想把这匾额搬回家去?

“您看,这天都要黑了,不如还留在舍下用晚饭?”牡丹讪笑着看向卢五郎,卢五郎会意,忙上前去扯金不言的袖子,低声说了几句话。

金不言这才仿佛突然惊醒一般,回头看着蒋长杨和牡丹行了一礼,有些羞涩地笑道:“在下太过失礼了。乡下人没见识,平生第一次见到御笔,竟然看得入迷了......”

蒋长扬和牡丹虽觉古怪,却也很理解地一笑,将话题掩过,再提留下用晚饭的事情。金不言笑道:“天色已晚,饭就不留了。看了这一整日的花也差不多了,何夫人,咱们言归正传,您能卖给我多少株花?价钱好商量。”

牡丹嫣然一笑:“难道我有多少您就要多少?”

金不言目光炯炯地看着她道:“阿猫阿狗我自是不要!要的就是好的。”

牡丹示意雨荷去准备:“那我让管事把芳园能卖的品种写个单子给您,您瞧了以后定下来,咱们又再谈价格。”

雨荷速度极快,很快就将单子写了送上来,金不言取了一只笔,边看边写,等到后头,停住笔问牡丹:“为何不见金腰楼?”

牡丹微微一笑:“要金腰楼,就要拿玉腰楼来换,不要钱。”

金不言微微叹息,继续往下写。最后将一张单子递给牡丹:“以下单子中,每种都要六株,每株最少要接六个接头以上,株高最少要有两尺,明年春天要求有三分之二以上的接头能开花。价钱按市价,我不压您价,高一些无所谓,但一安要好。”

牡丹初步估算了一下,他要的一共有三十五个品种,都是名品.每种六株,就是二百一十株,按着他这样严格的要求,就算是其中最不好的价格也不会少于十万,初步一估算,已然是三千多万钱近四千万钱的生意。但是这样的生意,其实也就是看起来好看,实际上没那么好做的。如果不出她所料,往往背后的要求都很严苛。她试探着道:“那运费和途中损耗呢?”

金不言一挥手:“算我的,我会让人专程来接。但是...”他看着牡丹,慢慢地道:“我会先付三分之一的定金,等到拿到花之时再付三分之一,剩下的三分之一要到明年春天花开之后再付。假若,您的花不能做到三分之二以上的接头开花.那剩下的三分之一的钱自然就没了,而且若是开的花不多,您还要倒赔我钱。”

她不是神仙,她能保证所用的接头和砧木都用最好的,却不能保证后期牡丹花的管理不会出问题。这个要求固然是为了防止她滥芋充数,其实也是很严苛了。牡丹皱眉道:“那若是因为您管理不善呢?”

金不言无限自信地笑:“这点自信我还是有的。可能您也听说了,我此番要寻好花匠,但这好花匠,却不是指日常管理花木都会出错的花匠,而是指像您这样的能接什样锦,能培育新品牡丹花的人。您若是不放心,可以派遣一名您信得过的花匠跟着,食宿路费都由我来付。当然,意外的天灾人祸与您无关。”

牡丹慎重地道:“我可以问问您买这些牡丹花的用途么?”

金不言傲然道:“您放心,我虽然做生意,却不做牡丹花生意,纯属个人爱好。明年四月初八,是我老母六十大寿,我要建一个杭州最好的园子,百种牡丹竞相开放,送给她做寿,所以这牡丹花我不怕贵,只怕不好。”

有钱了,所以怎搞个不一样的生日宴会孝敬母亲,禁不住落面子,牡丹点点头,表示理解:“既然早有此心,为何不早日买花,偏要等到今年呢?多数品种的接头第一年开花都不会太多。”

金不言哈哈一笑,反问道:“您怎知我是今年才开始准备的?去年您的芳园还没开张呢。洛阳吕家的花儿,我也买了不少。

曹万荣那里,我也订了一些,难道您不敢和我做这笔生意?”

牡丹笑道:“不是不敢,我这是慎重,为您好也为我好。这样,我将价格核算出来,再与您谈价。”

金不言爽快地道:“可以,过两日我再登门拜访,您尽可以核算清楚。”也可以打探清楚,几千万钱的生意不是随便做的。

蒋长扬和牡丹送了金不言等人出门,却见几骑人马踏着斜阳而来,当头一人正是方伯辉。金不言立在马前,看着方伯辉道:“敢问这位可是安西节度使方伯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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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5章 希望你快乐

金不言此言一出,不要说牡丹和蒋长扬吃惊,就是陪他一同前来的段大娘和卢五郎也吃惊得很,段大娘甚至有些不高兴。金不言根本不管其他人的表情如何,只目不转睛地看着方伯辉。

方伯辉勒住马,微微皱了眉头,目光锐利地看向他:“敢问郎君是 ……?”

金不言微微一笑,端严地行了一个礼:“在下只是一个小小的商人,您不认得在下,在下却是早就久仰大名,也曾经在龟兹远远见过您一回。贸然出言相询,不过是觉得能与名震安西的方节度使说话的机缘不是每日都会遇到的。”

好似是一个仰慕者?方伯辉跳下马来,潇洒地将手里的缰绳往后一抛,在金不言面前站定,肆无忌惮地上下打量了一番,道:“那么,请问郎君这位小小的商人到龟兹去做什么呢?到这里来又是做什么呢?”

金不言道:“去龟兹贩卖绢布,来这里买牡丹花,都是做生意。”

“那就祝郎君生意兴隆,财源广进。”方伯辉一笑,大踏步往里头去了。

金不言抬起头来,目送着方伯辉的背影,然后回头看着蒋长扬笑道:“蒋将军堂堂正四品下阶明威将军,却在这里卖牡丹花,实在是浪费了。”

蒋长扬一滞,随即淡淡一笑,并不回答他的话,只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金不言在众人惊异的眼神中,潇洒利落地翻身上马,对着蒋长扬年口牡丹一抱拳,转身策马而去。

蒋长扬面无表情地看着金不换的背影,唤了一声:“顺猴儿?”

顺猴儿乖滑地溜出来,行了个礼,也不问要做什么,转身就去了。

“这人好生古怪,也真是无礼。”牡丹小心翼翼地看着蒋长扬,只怕他被金不言那句话给刺激了。

“是有点古怪。”蒋长扬回头看着她微微一笑,与她并肩入内:“ 一来就开口要做两桩大生意,要不是胆子很肥就是早就把咱们的底细摸得一沽二楚。现在我最想知道的是他到底是什么人,想做什么。”看他和方伯辉打招呼和跟自己说的那句话,似乎不是胆子肥,而是早就把他们的底细给摸透了,并且是半点不隐瞒。固然生意人做生意前把对方的情况给摸清楚是再正常不过的场景,然而他们这样的家庭,金不言这样的态度,实是有些过了。

牡丹故作气愤地道:“咱们不和他做生意了!”

蒋长扬被她孩子气似的举动逗得一笑.道:“有钱不赚是傻子呀?等顺猴儿回来以后,我再告诉你可以做或是不可以做。你去厨下安排晚饭,我去陪陪义父。”言毕径自去寻方伯辉。

牡丹在原地站着想了许久,方才抬步往厨房去。是夜,她和蒋长扬为方伯辉第一次到芳园来举行了一个小小的家宴,酒至酣处,蒋长扬吹叶笛,王夫人唱歌,方伯辉舞剑,牡丹击节,谁也没提那些让人操心的事情。一家人开开心心的过了一个愉快的夜晚,直到月上中天方才散去。

天气太过炎热,林妈妈早就指挥着人在院子里设了碧纱橱和床榻屏风,牡丹洗浴完毕回到碧纱橱中,蒋长扬早就敞着胸怀抑面躺在床上睡着了。牡丹拉起被子给他盖上,在他身边轻轻躺下,看着天上闪烁的星光,思绪还提留在白日的事情上。

一只手轻轻探过来握住她的手,蒋长扬翻了个身,将头顶着她的头,低声道:“睡不着么?”

牡丹蜷入他的怀中,低声道:“还好。”

蒋长扬将她散落在枕上的头发给理顺,低声道:“你今日有些不快活吧?”

“没有。”牡丹断然否认。

蒋长扬欲言又止,终还是道:“我知道你不喜欢国公府的事情,也不喜欢前几日那种宴会,你想做的和我娘想做的差不多,你还喜欢赚钱,但是来了赚钱的机会,却因为我的缘故,不得不缩手缩脚...”

这是代价。就像他为了娶她所付出的代价一样。牡丹抬眼看着他: “我知道你也不快活。”

“没有。”蒋长扬也是断然否认。

“你不喜欢这样窝在家里,你喜欢的是从前那种虽然苦累惊险,但是能体现你价值的生活。我帮不了你什么忙,我能做的就是不拖你的后腿。”

这就是皇帝给蒋长扬的惩罚,蒋家人觉得轻巧,但对一个事业正处在上升期的年轻人来说,绝对是足够的警醒,一个月很可能就是一辈子一一要么,就听我的,要么,就过这样颓废无用的日子,二选一。

“你没有拖我的后腿。这件事和你没有任何关系。”蒋长扬拥紧了牡丹:“更何况有所得必有所失。只如今得到的远比我失去的多,我不觉得你拖了我的后腿。”

“可是我希望你能够快活呀。”牡丹微笑着低声道:“我不喜欢听到再有人像金不言那样说你。以后再有人来买花,你不用跟着我了。小生意我交给雨荷和贵子去处理.我不用出面,大生意我也不会贸然做决定,会和你商量以后再做。就像你为的是我们这个家一样,我也要为了我们的家考虑,我们是一体的。”

蒋长扬很喜欢她说他们是一体的,更喜欢牡丹没有为此而郁闷生气,他绕着牡丹的头发,把她的头发和自己的结在一起:“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牡丹将最后一句念出来,看着蒋长扬的眼睛轻轻道:“我们是夫妻。今天我没有不快活,种卖丹皮不是什么难事,只需要一个好的管事和掌柜,自己开个专卖丹皮的铺子,就可以把丹皮卖到大江南北去。卖花到江南,就算是因为景王的原因不能和段大娘合作,也可以寻找其他人,都不是不可行的事情。要实在两样都做不成,每年这京中租花买花的也够我忙活的,钱多多用点,钱少就少用点,反正饿不死人。但刚到芳园的那天晚上我真的不快活。”

“刚到芳园的那天晚上?”蒋长扬想了一回,笑道:“想不起来是怎么了二你说给我听听?”

牡丹正色道:那天晚上,我问你,你和义父、袁十九白日都说了些什么?是不是上次的事情又有了新动向,对你不利?你说我胡思乱想,然后装睡不理我.什么都不肯和我说。我心里非常不舒服。觉得我很无用,是个被排挤在外的局外人。”

“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蒋长扬凑过去亲她!“不管我做什么,我都是希望你高兴,过得舒服。”

不过是一件无意间的小事,却被她记了这么多天,还想得那么严重,那么远。

牡丹侧开脸:还是我先前和你说的那句话,我是你的妻子,我希望你能快活,可是你什么都不肯和我说,我不知道你需要什么也帮不上你其他忙,我只能尽力不拖你的后腿。我和你说这个不是要和你算账,我只是想告诉你我内心的真实想法。你要我在你面前做最真实的那个我,那么首先你就要让我生活在真实里,而不是虚幻里。”她看着蒋长扬, “我要做的不是那个躲在你怀里和身后的妻子,我要做的是能与你并肩,也能替你分担的妻子。就像是娘,你觉得方伯伯有什么事情会瞒着她?”

蒋长扬沉默许久,沉声道:“丹娘,每个人的想法都不一样。我是觉得我娘过得太辛苦了,什么都要操心。你从前也太辛苦,我不想你再过这样的日子。所以能够不让你烦心的事情都不想和你说,能替你打算周全的事情都想替你打算周全。帮你卖花,不要说一个金不言这样说我,就是天下人都这样说我,我也不会觉得丢脸,就不帮你卖花。不偷不抢,怕什么?”

他顿了顿,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你要知道,倘若我回不去了,兴许咱们还得靠这个过日子呢。就算是你想大江南北的去,也得有钱才过得舒服点呢。”

倘若他回不去了。他总算是肯和她说真话了。牡丹探手轻抚他的脸,轻声道:“我要知道一切。”

竹长扬看着牡丹的眼睛,认真地道:“圣意难测。他老了,越发谨慎,所以什么人都不相信,越来越爱玩弄权术。我们什么都不用做,也不能做,只能静等。你要知道,兴许我们某个时候不注意说的一句话,就有可能传到他的耳朵里去。”

“什么?”牡丹唬得一骨碌坐起来,紧张地四处张望。

蒋长扬呵呵笑起来,拉她躺下:“和你开玩笑的,我还达不到那个层次。但你要明白一件事,义父此番回京为何滞留了这么长的时间?因为没有人安排他回去。今早,圣上召见他,给他看了一封密奏,是弹劾他在龟兹时与诸番过从甚密,结交吐蕃权贵的。”

“啊?”牡丹大为震惊,“然后呢?”今晚方伯辉还那么高兴放松?

“稍安勿躁。”蒋长扬低声道:“不过又是一个把戏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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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之夜,赏花赏月赏......

256章 我替你出气

第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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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不出义父有任何心事对不对?”蒋长扬说起方伯辉来就两眼放光:“义父和我说过,人生不是一帆风顺,得意时莫忘形,失意时莫失志,最难得的是宠辱不惊,拥有一颗平常心。我一直尽力去做,但我的性子和他不太一样,许多时候只能做再形似而非神似。”

“你能做到的,你已经很好了。”牡丹朦朦胧胧地睡了过去,要睡着之前她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让方伯辉和王夫人开开心心地度过在芳园的每一天。不单是要他们这样,她和蒋长扬也要这样,尽力快快活活地渡过每一天。

第二日清早起来,牡丹就提议四人可以乘着小船,带着酒食,在芳园迂回的河道和溪流中飘荡游玩。方伯辉钓鱼,蒋长扬现场做鮰鱼,她负责煎煮茶汤,王夫人打杂。总之一切自己动手,不要下人跟着。

她的提议得到众人的赞同,王夫人兴致勃勃地和她一起去厨房准备吃食用具,方伯辉和蒋长扬则去准备钓竿鱼笼刀具,四人悠哉乐哉地玩了一整天,一直到暮色降临方才上岸回家。

第三日,蒋长扬邀请方伯辉去附近山里行猎,王夫人和牡丹陪同。

牡丹学着放了一回鹰,在蒋长扬手把手的指导下射了一只免子,又跟着王夫人学安网。众人在野外美美吃了一顿烤兔子和野鸡,归去的途中,邬三喝醉了,骑在马上五音不全地大声唱歌,众人把肚子都笑疼。

只有方伯辉听得认真,还给都三叫好,都三一停下,他就鼓励邬三再唱一首来听 于是邬三一直不停地唱众人一直笑。

于是等到了芳园,可怜的邬三已经声音沙哑,说话都困难,再被邬大嫂一瓢冷水从头淋到脚,酒醒之后羞愧难当.恨了方伯辉整整两日一见到方伯辉就黑脸。方伯辉倒是没什么不高兴的,看到邬三还如同从前一样的和邬三打招呼,完全无视邬三的黑脸,多来上几次,邬三自己都觉得自己太小气了。

欢声笑语中,顺猴儿带着消息回来:“金不言,三十八岁祖籍杭州,自小随父母在洛阳生活,十五岁时父亲亡过,便随寡母回归杭州,身家清白,至今未曾成家,只守着寡母黄氏渡日。真真切切是杭州数一数二的富商,很有钱,以吃苦耐劳胆大心细多谋智而出名。

早年名不见经传,只是行走江湖勉强糊口的一个小行脚商,后来存钱买了一艘小船,二十岁那年,送一群客商下扬州,途中遇到风浪,众人要将内里一个商胡扔下船去以息江伯之怒,他答应了,却偷偷将那胡商藏了起来。事后那胡商给了他一颗价值千万的宝珠答谢他,又引他去见同乡,做生意多有照料从此发家致富。

来京中这些日子里,并不见与什么特殊人有来往。去得最多的就是各处寺庙道观,再就是花农家中。去年高价和洛阳吕家买了一百株牡丹,还曾开出五千万钱,十位美女,一座大宅子,一艘大船的价格盛情邀请吕十公子随他去江南,替他照管两年的花。但吕老爷子认为丢人,不许吕十公子去。今年吕家的一百株牡丹已经交割清楚了所有余款。也和曹万荣订了六十株牡丹,十个品种,条件和咱们家的差不多。

曹万荣这两日捧他捧得紧,高调出入酒肆和平康坊各处。小的也曾在旁作陪,说的都是咱家的牡丹花不好又贵,哗众取宠,他能拿出更便宜更好花来的话。”

牡丹听见曹万荣的名字就来气,因问道:“那金不言怎么说的?”

顺猴儿笑道:“金不言酒照喝,菜照吃,女人也照样抱....”

蒋长扬一眼瞪过去:“粗俗!”

什么时候就突然变得如此高雅了?他还只是说抱,没说睡呢。顺猴儿偷偷撇撇嘴,继续往下说:“任曹万荣怎么说,金不言其他什么也没表示。

既然吕家的花都能在金不言的园子里成功活了下来,这桩生意看似是没有什么问题了,杜丹看向蒋长扬,蒋长扬道:“如果他还来芳园,就和他谈吧。”牡丹便开始考虑,到底应该让谁跟着金不言一起去管理这批花到花开。其他人她信不过,能相信的只有李花匠和雨荷,雨荷才跟着她和李花匠学了一年,并不成熟,只有李花匠,可是李花匠又老了,性格还古怪,不知道他肯不肯?

牡丹便去寻李花匠,比划着把这件半告诉他,表示不会强迫他,一切都看他自己的意思。李花匠沉默许久,虽然答应,却表示要带着阿顺和满子一起去,然后趁机提出,要收阿顺和满子做徒弟,却没有提雨荷。

果然如同雨荷所料。牡丹微微叹了口气,悄悄捏了捏身后雨荷的手,答应了李花匠,叫人去把阿顺和满子叫过来,把李花匠的意思告诉他们,准备择日为他们举行拜师礼。

从种苗园出来,牡丹摒退其他人,邀请雨荷与她一起散步:“我也想收个徒弟,你愿意做么?”

雨荷早想到牡丹恐怕是为了安慰自己才让自己和她一起散步的,可没想到是这样。当下傻傻地站在一旁,良久方道:“可奴婢只是个奴婢。”

牡丹一笑:“你什么时候想不是,就不是。我上次和你说的事情,你想好子么?”

雨荷轻轻咬着嘴唇道:“想好了,请您替奴婢问一问。”她微微蹙起眉头:“是死是活早早知道吧。”

牡丹在桃李林里寻到了正在看王夫人和方伯辉下棋的蒋长扬,悄声把这件事说给他听了:“你去问问他,他要是真不肯,我好早点叫雨荷死了这条心。”

傍晚,蒋长扬回来,望着牡丹轻轻摇头:“我没和他说是雨荷,只是提了提这个意思,他立刻就跪下辞谢,说他这辈子大概是不会成家的,省得拖累别人。如果我一定要叫他娶雨荷,他肯定也不会拒绝,不过我想这种事情是你情我愿的,从长远来看,对雨荷不见得真的就好。”

牡丹沉默许久,却也只得长叹一声而已:“饭后你避出去,我让雨荷过来替我裁衣服,和她说说悄悄话。她虽然是个奴婢,却是和我很亲近的人,我不想伤她的心。”

蒋长扬表示理解:“我知道,就像我和邬三一样。我心里从来没有把他当成下人,而是把他当做兄弟一般的。”

吃完晚饭,蒋长扬果然借口留在了王夫人和方伯辉房里,牡丹领着雨荷一起裁衣,她刻意想营造一种轻松自然的气氛:“雨荷你看这雨过天青的颜色裁出来的短被一定很适合夫人穿。我还有几匹好料子,过两天你们每人拿一匹去做件秋衣穿。”

“只要是您做的,夫人一定很喜欢。”大抵是早就有预感,雨荷沉默得出奇。二人闷着头裁了一半,雨荷低声道:“这会儿天昏地暗的,裁什么衣服,丹娘您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牡丹装不下去,只得硬着心肠告诉她:“他不想拖累谁.说是这辈子大概都不会成家的。”

雨荷的手抖了一下,停住剪刀,颤抖着声音道:“丹娘您来剪吧,奴婢的手抖,怕剪坏了这锦缎。”

雨荷的脸色苍白,大眼睛里汪满了泪水,还拼命使劲睁着,不敢眨眼,只怕一眨眼眼泪就会掉下来,嘴唇微微颤抖着。牡丹轻轻伸手扶住她的肩头:“雨荷,你会遇到更好的。”

雨荷紧紧抿住唇,将剪刀放好,然后迅速将案上的布料卷起放好,低声道:“请恕奴婢失礼告退了。”然后挣开牡丹的手,屈膝行礼,快步走了出去。

“死荷花!”甩甩看到她出来,快活地和她打招呼。

雨荷顿时站住,盯着快活的甩甩,豆大的泪珠滚落下来。

“嘎!”甩甩敏感地看着她,动也不敢动,只是不停眨眼睛。对着牡丹哭太丢脸,对着墙壁哭很没意思,雨荷对着甩甩低声抽泣起来。

甩甩懂得人哭是为了什么,它惊慌不安地来回踱步,却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它的情感,只是反复地高声喊:“死荷花!”

雨荷的泪起发流得凶。

牡丹站在窗口看着雨荷,雨荷从来是个自律的人,难得见她流泪,这样失态,是真的伤心了。看着雨荷颤抖的肩头,牡丹不由想起来,纵是因为自己有那个意向,特意安排他们一起共事,但一只巴掌拍不响,雨荷不是轻浮女子,贵子那样聪明,发现雨荷对他有意,应该早有打算故意避着才对,为何还放任成这样?

可恶的男人!有胆子招惹却没胆子负责。牡丹大步走出去,递了块帕子给雨荷:“别哭了,回去睡觉,什么都别管,一觉起来就好了。”

雨荷拭了拭泪,沉默着行礼告退。

牡丹便大声喊恕儿:“去把贵子给我叫来!”

蒋长扬快步从外头进来:“你叫他来做什么?难不成他不愿意,你还能强迫他?”

牡丹淡淡地道:“我有那么无聊?我只是想问他,他是不是真的半点都瞧不起雨荷,从来没有招惹过雨荷?有胆子招惹却没胆子负责,他可以去死了。”

蒋长扬一愣,看到牡丹冒着怒火的眼睛,随即笑起来:“罢了,是我让你买的人,让我去。如果是真的,我替你出气。”

(本章完)

257章 成了

蒋长扬出了院门,叫人弄了一坛子酒,几个小菜,放在食盒里提着,径自去寻了贵子。二人坐下说了半晌,待到酒菜俱都吃干净了,方才分手。

牡丹坐在灯下看书,看到蒋长扬进来,起身拉他坐下,拧了帕子给他擦脸,俯身在他唇边嗅了一嗅,似笑非笑地道:“好大的酒味儿,这就是你给我出的气?我适才也寻人来问过了,一只巴掌拍不响,他贵子固然是挺能干的,也帮了我许多大忙,但这方面他就不是个东西o”

蒋长扬拉她坐下,叹道:“你待要如何?打他一顿出气?人家两个人的事情,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你胡乱插什么手?让其他人知道雨荷怎么办?当心好心办坏事。我让他自己去和雨荷说清楚,然后再来给你一个交代。睡吧,睡吧。”

“我怎会让其他人知道?”牡丹愤愤不平:“你说他既然不想娶人家,干嘛去招惹我家雨荷?最讨厌这种人了。

“嘘......记得一碗水端平......”蒋长扬替她拔下头钗,“他如今也是你家的管事。你不知道那句话么?情之所至,身不由己。”见牡丹张口要说话,忙又添上一句:“当然,这不是他可以招惹雨荷又不负责任的理由。等过了明日,他若是还没有和雨荷了断清楚,我便另外给你换个得用的管事,让他往别处去 以后时间一长,自然就淡了。他并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好聚好散,丹娘。”

牡丹一时无言,对着镜子将头发梳通了,闷闷地将梳子重重一放:“我是女人,你是男人,咱们想法和感受都不同的,别这样要求我。”

这倒是真的,只是不敢说出来,说出来必然被打。蒋长扬闷笑一回,拍着枕头道:“睡吧,睡吧。你说你吧,人家雨荷可都不生气,你比她还生气。”

牡丹低声道:“你不懂的,当初刘畅那样对我,她也是比我还生气。”

蒋长扬拥住她,笑道:“好啦,我知道你是个讲义气的好女人。

但他们可不是潘蓉和阿馨,不是骂一句,打一拳就能解决得了的。你安安心心睡你的觉,人家自己有数。”

牡丹在枕头上趴了半晌,翻身看着蒋长扬低声道:“嫁了人的感觉真好,什么事都有你帮**心。”

“也不看看你嫁的人是谁。”蒋长扬闭着眼睛轻笑:“只要你别嫌我婆婆妈妈管内宅的事情就好。我瞅着林妈妈都似有些嫌弃我了。”

牡丹叹了口气:“林妈妈的嘴是有些多了,点到为止对她不起作用。我想说得难听点,怕她又说我过上好日子就开始嫌弃她老了没用,然后一个人躲着哭。想不说她,她有时又实是管得宽了点。”虽说尊卑有别,但要她什么都不管地去那样对待一个真心实意待她好的老人,实是有难度的。就像是要她对着那群高贵的人下跪一样,她的心没法儿那么快就适应过来。

蒋长扬低声道:“她这是太闲了。我有个办法保证以后她一定改过来。”

牡丹笑道:“我知道是什么主意。我也想到了的。”

蒋长扬摇头:“你想的一定和我想的不一样。”

牡丹来子兴致:“拿笔写下来!”

蒋长扬坚决拒绝:“深更半夜的写什么写?不用写了,一定不一样。我来说给你听,你想的是什么,你一定是想让我娘委婉地劝劝她,甚至吓唬吓唬她。我的呢就是让她忙起来,让她去管小的,就没空管大的了。”说着就起身去吹蜡烛。

“你一到晚上就总想这事儿。”牡丹打了个滚,撒赖道:“不行,我还没好!”

蒋长扬一下按住她的手:“这都好几天了,让我检查检查!”这种事情食髅知味,岂是说不想就能不想的?

第二日牡丹在种苗国里看李花匠领着几个花匠挑选要用的二百一十株砧木时,雨荷缩手缩脚地悄悄走进来,一句话也不说,就往她身边站了,然后不停地绞裙带。

八卦之心人皆有之:更何况杜丹是真的关心雨荷,她心里犹如有十几只小手在抓啊挠的,恨不得立刻就抓着雨荷问到底怎样了。可看到雨荷那为难样儿,她到底是忍住了,没有主动问。

倒是李花匠对着脸红红的雨荷瞪眼睛,意思是她怎么不过去帮忙。雨荷一愣,竟有些不知所措。自知道李花匠不愿意收她做徒弟之后,她就下意识地想离李花匠远一点,不想讨人嫌。

见雨荷站着不动,李花匠“啊”了一声,狠狠地瞪着雨荷。牡丹忙推了她一把,低声道:“他肯教你就是好事,做不做徒弟无所谓。虚名什么的没用,关实在呀。”

雨荷笑起来,对她行了一个礼,低声道:“丹娘,替奴婢谢谢郎君。我们说好了,我等他。”

是谢蒋长扬,不是谢自己,看这甜蜜样儿!牡丹没精打采地挥了挥手:“去吧,去吧。”她撑着下巴发了一会儿呆,起身去寻王夫人说话,话说,这日子过得真是太悠闲了。

贵子在第二日晚上离开了芳园,他去给牡丹磕头,牡丹没问他去哪里,只给了他五十钱,一匹马:“郎君已经替你削了奴籍,以后你就不是我家的人了,自己小心。”

贵子磕了头,哼哧了好一歇,方低声道:“若是一年后小的没回来.请娘子另外给雨荷找个好人家,让她忘了小的,好好过日子罢。”

也不等牡丹回答,垂着头径自退了出去。

过得几日,王夫人和方伯辉刚走,金不言就带着个小童,披着件油衣,踏着绵绵的细雨再次出现在芳园门口。牡丹没有和他多废话,迎进去后就将写好的单子拿给他看:“零头不算,一共是三千八百万钱,如果您没什么问题,咱们就写契书罢?”

金不言从袖中摸出早就写好的契书给牡丹看:“您看看,若是没意见,在下就将钱的数目添上。”

牡丹仔细看了一回,只见除了原来说过的条件并写明来年上元节前交货外,并没有写假如她不能按期交货所需要的赔偿,便道:“还差一条没写呢,要是出了意外不能按期交货怎么办?”

金不言微微一笑:“曹万荣最怕写这个,千方百计就要我别写了,何夫人为何偏要我添上?”

牡丹认真道:“一切写得明明白白最好,万一出事就严格按照契书来,省得伤和气。不然您说您有理,我说我有理,怎么扯都扯不完。

就写上吧,除了天灾人祸之外,若是因为我个人的原因不能按期交货,我赔付您......”

“不必了。”金不言施施然笑道:“若是因为您个人原因不能按期交货,以后您再也不要想把牡丹花卖到江南去。就是这样。”

好大的口气。牡丹心中很不快:“那是您的事情,我有我的原则和处事方式,我不习惯模模糊糊的。我不会刻意去违约,您也不必用这种口气与我说话,此番不卖给您,以后也还有的是机会,就算是卖不到江南,其他地方也可以。您若是不写,这生意不做也罢。”

金不言沉默片刻,道:“行,随您。”然后把纸笔推到牡丹面前:“您按您的意愿来写。”

牡丹认真写下,除了天灾人祸之外,若是因为她个人的原因不能按期交货,每耽搁一日,她就赔付金不言万分之一的违约金,也就是说三千八百个钱。若是彻底不能交货,退回全部货款以外还赔金不言五百万钱。

金不言看得笑起来,叩着契书道:“一日三千八百个钱?何夫人可知道若是耽搁了好日子,我拿这许多牡丹花去又有什么意思?全是废物!既然要说到这个问题,就是错过那一日就把货款全部退给我,然后赔我五百万钱就好。”他伸出三根手指,“我做事情会留余地,多给您留三日,超出上元节三日,您就赔我钱。”随即提笔添上。

契书写好,又请了肖里正做了证人,双方摁了手印,约定第二日金不言让人把定钱暂时送到东市何家的铺子里去,合约正式生效。

饭后雨停,金不言竟然又提出去看那块国色天香的匾额,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同蒋长扬道:“若是有朝一日,我那园子也得一块这样的匾额,我便满足了。”

许多商人都希望家中能有御赐之物,以借机提高身份地位,金不言有这样的想法并不奇怪。蒋长扬微微一笑:“听说客人很富有,敬献军资未尝不能得到御赐匾额。”

金不言迅速回头看着蒋长扬,狭长的眼睛眯成一条键,淡淡地道:“这是个好主意。”

蒋长扬看着金不言眯眼睛的样子,微微皱了皱眉头,这表情太过熟悉了。等他再想仔细看时,金不言已然恢复了先前的表情,与他行礼别过。

因着要用的二百一十株砧木因为要求太苛刻,整个芳园只能凑出一百五十株,还得抓紧时间买进一些。

把芳园安置妥当,牡丹便收拾东西与蒋长扬一起回了城,刚进了门,才将东西放好,朱国公府就使人来说让他们回去吃晚饭,紧接着何家也使人来道是大郎和四郎回来了,让他们回去吃晚饭。

“你看怎么办吧?”牡丹摊摊手,交给蒋长扬去处理,发疯才会想去吃朱国公府的这顿麻烦饭呢。

258章 最后的晚餐(一)

蒋长扬毫不犹豫地拒绝了朱国公府的要求:“我们今日有事,明日回去。”

“可是国公爷说了,无论如何一定要请大公子和少夫人一起去的。还请大公子莫要为难小的。”来传信的人很为难,不停的赔笑。国公爷一言九鼎,岂容人随意违逆?

蒋长扬烦了,索性把他晾在一旁,吩咐人准备车驾,准备去宣平坊。车已经走出老远,牡丹回过头去,还能看见国公府的人可怜兮兮地站在自家门口目送他们,那表情如丧考妣。

到得宣平坊何家,牡丹才下了车,就听守在门口的孩子叫了一声:“姑姑回来啦!”

接着大郎和四郎快步走出来,脸上满满都是笑容,先上下打量了牡丹一回,见她比之从前好似略微丰满了一些,很是欢喜,这才和蒋长扬打招呼,表示没有能赶回来参加他们婚礼的歉意,又说给蒋长扬带了见面礼,大郎拍着蒋长扬的肩头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对丹娘好有礼,对她不好也有礼。”

蒋长扬坦然受之,一手握住大郎的拳头,笑道:“我要待她不好,大哥你打我我绝对不还手。”

四郎在一旁笑道:“饭菜已经好了的,就等着你们。”因见牡丹要往次厅去,忙喊住她:“去正堂。”

牡丹有些奇怪:“今日怎麽把饭摆到正堂去了?”以前何家人吃饭都在次厅的,又轻松又自在,在正堂吃饭,只有重大节日才这样,多年以来,从无例外。

四郎对她比了个“六”的手势:“饭后要论正理,自然要在正堂。”

“哦。”牡丹心知是要了断六郎的事情,但没有想到何志忠会让她也在场,也没想到这麽急,还以为怎麽也会等到过两日才会动手。

何家用的是长方形的大桌子,案首坐着何志忠和岑夫人,两旁按着排序男左女右一溜地坐下去,六郎下手空着蒋长扬的位子,张氏身边空着牡丹的座位。吴姨娘和杨姨娘则默然站在何志忠和岑夫人的身后,吴姨娘脸上没甚麽表情,杨姨娘却是双眼又红又肿,如同桃子一样,脸色更是青白相加,原本乌亮的头发也失去了光彩,看着仿佛老了十岁都不止。

何志忠倒是沉得住气,温和地同蒋长扬和牡丹道:“来啦?坐吧。就等你们两了。”等到众人坐定,他率先拿起筷子,象徵性地夹了第一箸菜。众人默然无语,各自拿起筷子去夹菜,吴姨娘殷勤地给岑夫人布菜,杨姨娘握着筷子,手抖得不行,索性放了筷子站在何志忠身边暗自垂泪。

何志忠也不理他,只望着牡丹道:“你让人送到我们铺子里去的钱已经送到了,稍后便使人抬回去。这桩生意好是好,但一定要小心,第一次非得把招牌打响才好。”

“知道了。”牡丹抬眼看着对面的六郎,六郎仿佛甚麽事儿都没有,埋头大吃特吃面前的鹿肉,还同蒋长扬笑道:“妹夫你有口福,今日的饭菜真是丰盛无比。水陆珍馐都齐全了,快多吃点鹿肉。”

蒋长扬觉着气氛太过沉闷,便道:“圣上尝使射生官射活鹿,用其鲜血煮其肠,唤作热洛河,用以赏赐诸节度使。我尝过一次,觉得并不好吃,不知那些节度使怎会如此喜爱?”

大郎有些感兴趣,便道:“哪日也想法子弄点来尝尝……”

六郎急急地抢过去道:“说到鹿肉,我也说个笑话给大家听。”也不看众人的眼神,自顾自地道:“我听人说某人家法严峻,诸子论流为之准备饮馔,稍不如意就会遭到笞杖。”

蒋长扬几乎已经能猜到六郎接下来要说甚麽了,也猜得到接下来会发生发麽事,忙咳嗽了一下,笑道:“这位父亲一定是个爱美食的。”

六郎只作没听见,继续不管不顾地道:“儿子们都千方百计地搜求珍异食物,但很少能使父亲满意。一次,一个儿子为父亲准备了熊白与鹿修,以熊白裹鹿修,熊肥白而鹿修瘦,味道非常奇特,父亲吃了很满意,儿子以为这下一定可以得到奖赏了,奈何父亲吃了还是罚如常数,理由是有此美味,为何没有早点弄来?你们说这个儿子冤枉不冤枉?”

全场鸦雀无声。杨姨娘吓得泪都缩回去了,紧紧攥着帕子,害怕地看着何志忠,甚麽声音都不敢出。

何志忠慢条斯理地道:“六郎,把你面前的鹿肉端过来给我尝尝。”

六郎淡淡一笑,双手奉上:“父亲大人请用。”

何志忠夹了一箸,放到口里细细嚼了,半晌方道:“可惜没有熊白。你不是辛辛苦苦弄来熊白鹿修的那个儿子,我也不是那个讲情理,严厉苛责的父亲。”

“父亲大人说笑了,儿子不过就是说个笑话而已……”六郎面色不变,垂着两口手恭恭敬敬地站起身来。

牡丹注意到,他已经不再称呼何志忠为爹爹,而是称为父亲大人。说这样的故事,本身就已经是怨气十足,再配上这样的表情语气动作,说他不恨何志忠都没人相信。

“我可不是说笑。这个故事说反了,我是给儿子弄来熊白鹿修,反而被儿子苛责的父亲。”何志忠不气不恼,指指座位:“坐,家宴嘛,当着你妹妹和妹夫的面,不要这样客气。”

何志忠让他不要客气。六郎的脸色终於有些变了,他站直了身子,不甘心地看着何志忠道:“父亲大人,儿子说这个笑话说错了,儿子给您赔不是。您知道,儿子从来都不会说话,不会讨您欢心。”

“啪!”何志忠终於摔了筷子。

六郎和杨姨娘,还有下面坐着的孩子们齐齐打了个寒颤,所有人都停下来看着何志忠。

何志忠的胸脯起伏了几下,又伸手拿起筷子,不看六郎,淡淡地道:“先吃饭。”

六郎仿佛豁出去一般:“父亲大人……”

何志忠猛地抬眼看着他,目光如刀:“你不用急,我说先吃饭。”

杨姨娘壮着胆子奔上前去,将像根木头桩子似的站在桌旁的六郎给扯坐下,低声道:“先吃饭,先吃饭。”

六郎“笃”地一下坐下去,拿起筷子来风卷残云一般拼命往口里塞吃食,除了何志忠,所有人都停下筷子来看着他吃。

到了后面何志忠都放下了筷子,淡淡地道:“也罢,你出了这个门以后兴许就再也吃不到这些了,更不要说甚麽熊白鹿修,一次吃个饱吧。”

六郎闻言一顿,愣怔片刻,猛地将筷子和碗一推,趴在桌上嚎啕大哭起来:“爹爹,我错了,您饶了我罢!”

何志忠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你吃饱了?可我们还没吃。天大地大吃饭最大,你要不吃就下去等着。”

六郎的哭声渐渐小了,终於消失不见,他抬起头来,冷淡地看着其他人,又看着何志忠:“都别吃了,把我料理了再吃吧。”

“行。是我高估你了,还想和你吃最后一顿饭。”何志忠看了堂外立着的家丁一眼,喝道:“进来把六公子请下去。等我们吃完饭再请他上来。”

六郎看到依言上来“请”自己的两个身强力壮的家丁和家里其他人面无表情的面孔,惨然一笑:“甚麽六公子,别说出来让人笑话了。”

何志忠道:“现在你还是,稍后你才不是。下去!”

杨姨娘再也忍不住,“啪”地一下跪在何志忠面前,哭道:“老爷,老爷,求您饶了他,他年少不更事,就是把他打残了也好呀,千万别赶他出去。”

何志忠冷冷扫了她一眼:“你也要让我这场家宴办不下去?”

杨姨娘往后缩了一缩,绝望地看了看一直垂着眼不语的岑夫人,默默起身立在了角落里。

何志忠再次拿起筷子招呼众人:“吃,吃呀,难得丹娘和成风都回来,咱们一家子这麽齐。”他的唇边甚至露出一丝笑容来,可牡丹却看到他的手和胡子是抖的,眼睛分明发红--这是全家人在一起吃的最后一餐饭。

其他人都配合地拿起筷子,却没人夹菜,都在自己的碗里拨拉,蒋长扬觉得有点尴尬,索性闷着头大吃。何志忠含笑看着他,骂大郎等人:“你们一个个都不如成风,你们母亲辛辛苦苦备了这麽一桌好饭菜,难道不吃就要扔了麽?”

大郎垂着眼领头夹菜,众人齐齐跟上,沉默而沉闷,就连甄氏也不敢发言,只敢睁着一双眼睛叽里咕噜地到处乱看。三郎悄悄瞪着她,示意她低调,低调再低调。

好容易看到何志北放下了筷子,众人都暗吐了一口气,纷纷跟着放下筷子。这样的饭,吃下去也不消化。

何志忠在吴姨娘奉过的盆里洗了手,抬眼看着众人道:“我不想让大家把这顿饭吃成这个样子,但到底还是被破坏了。就像我希望这个家不要像这个样子,但到底还是被破坏了一样。国有国法,家有家规,破坏了规矩的人必须受惩罚。”

259章 最后的晚餐(二)

六郎被两个家丁搀到门口,猛地推了那两个家丁一把,低吼道:‘我自己有脚,我自己会走!’然后昂首挺胸的走进祠堂,站在何志忠面前,抿紧了唇倔强的看着他。

‘跪下!’何志忠声音不大,但是语气很硬。

六郎硬撑着站了片刻,终究是敌不过何志忠的低气压,有些困难的跪了下去。杨姨娘远远的站在祠堂外头,看到他还不算利索的腿,猛地捂住嘴,一声声抽泣起来。

何志忠头也不抬地道:‘把杨姨娘给我带下去!’

‘老爷,婢妾不敢了。’杨姨娘拼命将哭声给吞了回去,将帕子塞进嘴里死死咬着,全身忍得发抖。这种时候叫她回到房里去等结局,那不是要她的命么?

笒夫人轻轻的道:‘让她留着罢。’(错别字请海涵,拼音词库找不到ING)

何志忠这才罢了,转而问六郎:‘六郎,你可知错?’

六郎一听这话似有转机,立即膝行上前去抱住何志忠的膝盖,哽声道“爹爹,孩儿知错了。孩儿再也不敢了,求您给孩儿一条生路。”

何志忠垂眸看着他,缓缓道:‘你知错了?’

六郎拼命点头:‘知错了,知错了。儿子不该不听您的话,贪图歪财赌钱,贪功自私,害了家里人。’他觉得他的错认得是不错的。

何志忠却抬脚使劲将他踢开,指着他吼道:‘你不知错!到现在你还根本不知错!如果你知错,你就不敢在家宴上冷嘲热讽,为了你自己的事情破坏了所有人的心情!如果你知错,这个时候你就根本不好意思来求我!你还以为和从前一样么?我在和你说笑斗气?’

六郎慌了,忙道:‘没有没有,儿子是真的知道错了的’

何志忠猛吸了一口气,抬起头来看着天花板。是的,六郎会有这样的反应,一会儿认错哭闹哀求,一会却又刻薄倨傲,是因为他根本就没有意识到这次是真的,还以为只是雷声大雨点小,和他玩闹。

何志忠的目光缓缓扫过一旁显得很紧张不安,颇有些不知所措的孙子辈,还有默默无语的儿子儿媳们,沉重而缓慢地道:‘六郎,我问你,你违反家规扔下生意,跑出去赌钱,还借着家里的名义举贷,你母亲和哥哥们想法子替你还了钱,把你从狱里弄出来,你不但不感恩,还不敬嫡母,不想还钱,闹得家宅不宁,有这回事没有?’

六郎点头:‘有。儿子是鬼迷心窍了。’

‘我再问你,那香料铺子是我和你哥哥们出生入死拼搏得来的,全家人都靠着他活命,你却罔顾家里人的安危,贪图蝇头小利,与心怀叵测之人勾结,引狼入室,给全家人惹下滔天大祸,险些断送了全家人,时候仍不思己过,有没有这回事?’

说起这个罪名可比刚才那个大得多,六郎犹豫了一下,不想正面回答:‘儿子笨,没想到人家事先挖好的坑。。。。。。’

何志忠猛地提高声音:苍蝇不叮无缝的蛋!难道我和你哥哥们每天出海做生意遇到的就都是老实人和好人?!你只回答我有没有?

六郎不情愿的点头:‘有’

那就好了。其实还是你自身品行不端。’何志忠叹息一声,沉声道:‘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六郎,你记得么?我在出海之前曾经说过,咱们家要是有谁不听打招呼,去斗鸡赌钱,我就要把他的腿给敲断。。。’

可怕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六郎‘嗷~。。。’了一声,猛地跳起来,护住自己那条伤腿就要往外跑:‘谁也不能敲断我的腿。谁敲我的腿我和他拼命!’

何志忠看了外头的家丁一眼,家丁立刻上前拦住了六郎,将他死死架住,六郎发狂的喊叫着:‘既然这么恨我为啥要生我?不如当初就把我溺死才干净!’

‘老爷,他已经断了一回腿,受过惩罚了呀。您若是真要再敲断他的腿,还不如杀了他更干净啊!’杨姨娘发疯似得哭嚎起来,要往祠堂里冲,吴姨娘面无表情地将杨姨娘给死死勒住,随她怎么挣扎怎么抓挠都不放手。那韧劲就连甄氏看了都不由呲牙,暗想自己这亲生婆婆还真是真人不露相,以后得悠着点。

笒夫人微微皱起了眉头,把脸侧开。大郎忍不住上前低声道:‘爹爹。。。’难道真要敲断六郎的腿?六郎固然可恶,但何志忠真的敲断了他的腿,只怕自己也会病倒吧?

何志忠一张脸涨成猪肝色,使劲喘息了几口气,摆手示意大郎退下,很困难地道:‘说到底,是骨肉至亲,叫我亲自敲断你的腿,我做不来,但这个家无论如何都是留不得你了。上梁不正下梁歪,还有这么多孩子在学做人,学如何安身立命,上一辈行止都不端正,还怎么要求他们?’

听说不用敲断腿,六郎和杨姨娘的哭闹声渐渐平息下来。何志忠沉重的喘了口气:‘子不教父之过,你走到今日,是非不分,急功好利,我也有责任。所以我给你一千缗钱,这是最后的机会,你是要去贩货养活自己还是要去赌个精光,都由得你。从此以后你贫富生死,都与我何家再无关系,你我不再是父子。你记清楚了,我今日赶你出去,和这家里的其他任何人没有关系,而是你本身就错了,而且不思悔过,这是你应得的惩罚。’

六郎算是彻底明白今日这结局是不可逆转了,他站定了,头一点一点的抬起来,怨恨的看着何志忠:‘一千缗钱?你我就不再是父子?好,这是你说的!’一千缗钱就断了父子关系,是打发要饭的么?

‘是我说的,你若是富贵显达了,我就是要饭也不从你门前过!你走吧!’何志忠心如刀绞。一千缗钱算是给六郎最后的机会,但明显六郎不买账,还觉得亏待了他。这是怎么了?

六郎原本还在心高气傲,不耐烦要这一千缗钱,可走到门口,听到杨姨娘哽咽着喊了一声:‘六郎。。。你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可怎么活!’

他又突然改变了主意,一样都是何家的儿子,为何要便宜其他人?他转过身来看着何志忠:‘我不要绢布。’

何志忠看到他那表情,心里最后一分希望都彻底断送了,便同大郎道:‘给他。明日就和咱们有来往的人家说明,他不再是我们家的人,再有借贷便是他自己的事,休要再来找我家。’

大郎默然取了钱递给六郎。一千缗钱可不轻,六郎看向何志忠:我腿脚不便,好歹得让人给我送到邸店去吧?’

何志忠疲累的挥了挥手。。。

六郎看着杨姨娘:‘姨娘,你在这家里也没什么好日子过,不如跟着儿子一起走罢。咱们去扬州,自己当家享福,想穿什么就穿什么,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也不用起早贪黑伺候谁。’虽然被赶出去了,但这个结果也算是早就有了准备的,所以也不是特别特别难过。更何况他觉得他的聪明才智根本不亚于大郎等人,一定能做发达,到时候再风光回来,气死何志忠和家里其他人。

刚才还在眼泪纷飞的杨姨娘闻言犹如被烫了一下。这一千缗钱不少,但也不多,如果六郎争气,可以做个小生意,养活个小家完全没问题,可要过上何家这样的生活那是做梦。这还是在六郎争气的情况下,倘若六郎不争气,跑出去赌。。。他不敢想象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她偷眼看向何志忠。

何志忠面无波澜地看着她:‘如果你想跟了他去也可以。你跟了我一场,我不亏待你,你房里的衣饰,你用惯的丫头,你尽都可以带走。但只有一条,出去了就永远别想回来,死在门口我也不会替你收尸。’

杨姨娘的嘴唇颤抖了几下,艰难的做着选择。最后她告诉自己,还是留下来的好,万一六郎不争气,没饭吃了,有她在还可以周济一把,若是跟了六郎去,那就等于是把所有退路都断绝了,她垂着眼,谁也不敢看,低声道:‘我已经老了,扬州也没亲戚了。我身子不好,经常都要吃药的。。。’

她虽然没有明说,那意思却已经很明白了,她不愿意跟着六郎一起去。

这是六郎绝对没有想到的。他沉默着,脸上的表情一点一点的冷下来,良久,他走到杨姨娘面前跪下,低声道:‘姨娘,此去后会无期,你自家保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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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作者意千重求分红,

260章 遇事责己

六郎到走也没有何志忠磕头,他甚至没有多看何志忠一眼。此刻在他的心目中,何志忠这个父亲就和仇人是一样的。因为他觉得何志忠对他和那几个嫡子、嫡女不一样,不公正。

何志忠的眉毛紧紧地拧在了一起,他的目光似是跟着六郎一起出了门,也似是虚无缥缈地看向某一个地方,并不停留在某一处。他以为杨姨娘会跟着六郎去,有杨姨娘在一旁看顾着总是好点的,可杨姨娘竟然不肯去。他这些日子一直在反思,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六郎会成了这个样子?上面大郎他们他也就不说了,那是打小严格要求出来的。可是最小的两个——六郎和牡丹,他都是一样的爱,一样的对待,为什么牡丹成了这样,六郎却会成这个样子?

这就叫做自作孽不可活。芩夫人锤眸认真地拂了拂自家那件黄色八幅金泥罗裙子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人心都在肉长的,完全不怨怎么可能?但她做人做事从来但求问心无愧,如今她的手和心干干净净。她的儿女个个身正心正,就没有什么不好的,可见老天爷有时候还是长着眼睛的。

杨姨娘看这六郎头也不回地走出何家大门,终是忍不住,追了出去,嘶声道:“六郎……”

六郎回过头来看着她,脸上的表情和古怪,“姨娘,您还是留下来享福吧。”

“你怎么说这样戳心窝子的话?”杨姨娘扯住他的袖子,流泪道:“你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难道会不疼你?我这是为了你好,为了咱们好。好歹生养你一场,也没亏待你,你去给你爹磕个头吧?父子情分岂是说断就断的……”

六郎皱着眉头不耐烦地打断她的话:“我们已经不是父子了,还提什么父子情分?你不是一直怀念在扬州的生活么?我最后问你一句,你跟不跟我走?我养得起你。”

杨姨娘后退了一步,眼泪稀里哗啦地流下来,“为什么都逼我?”

六郎掀唇对着她一笑。缓缓道:“我不逼你,你好好过日子。记得以后要好生孝敬家里的主子们,再没人听你的委屈了。”

这话说得怨气十足,一不如意就是别人的错,不会体谅人,杨姨娘不得不承认六郎实在是很自私的。

她眼睁睁地看着六郎越走越远,终于消失在平康坊的巷道口,再也看不见。“六郎……”她抱着门柱,哭得全身都没有力气,吴姨娘过来扶起她,示意门子把门关严实,边往里走边叹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这孩子是被你生生给教坏了的,只教会他怎么讨好老爷,却没教会他怎么做人……”

“呸!”杨姨娘吐了她一脸的唾沫,破天荒地对着她冷笑,“我是没教好她,我目光没你远,只教会他怎么讨好老爷,却没教会他怎么讨好其他人,所以没嫡母和哥哥妹妹们护着他……他也没三郎有福气,有个姐姐可以拿命去替他积福。”

吴姨娘一愣,眼里闪过一道寒光,不假思索地挥手打了杨姨娘一个响亮的耳光,低声冷笑道:“你算什么东西?也配来说我?你就是个卖笑的,前世修了八辈子的福,遇到了夫人好心,这才容得你不知天高地厚。不然你连给夫人提鞋都不配!你知不知道那些被主母打死埋在雪地里的小妾们?你晓不晓得为何丹娘现在这么好?这是福报。不知恩,不惜福,福气是会被糟蹋光的。你还想着把老爷哄回去呢?你等着瞧,看看老爷还会不会进你的房!”言罢拿块帕子擦了脸,不屑地将帕子往地上一扔,转身就往里走。

杨姨娘悲从中来,蹲在地上低声哭起来。何志忠和岑夫人都是忠厚人,刚开始的时候她的确是感激的,觉得自己的目光很准,运气很好,抓住了何志忠。可人心总是不知足的,得了一样还想要一样。她自知永远比不上岑夫人,这个家里什么都是岑夫人和岑夫人的儿子们的,她和六郎不好好把何志忠给哄住了,将来怎么办?她也不想走到这一步的。

且不说这二位和平相处了几十年的姨娘终于撕破了脸,互相露出彼此的牙,这里头何志忠心里再难过,还不得不强打起精神,继续处理完家里的一摊子事情。孩子们这么多双眼睛看着的,他必须得把这件事捋清楚,也要让儿子们好好看着,省得以后再出不知悔改的败家忤逆子。

他先叫一群孩子挨个跪下,然后叫大郎取了戒尺过去,每人的手上狠狠的打了一下,孩子们疼得直打哆嗦,却也不敢叫疼,不敢缩手,只眼泪汪汪的看着他,他越发生气,为什么就没一个敢问他为何要打他们的呢?

却见何鸿挺起胸膛大声道:“祖父!孙儿不服!”

何志忠终于精神起来:“你为何不服?”

何鸿道:“您说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赏罚得分明,六叔做错事所以他该受罚,孙儿们并没有做错事,而且家里发生意外的时候 一直尽力跟着祖母和母亲们做事,祖父为何要打孙儿?您要说不出理由,孙儿就是不服!不胆口里不服,心里也不服!

除了表明自己的意见以外,没有说其他任何怨言,而且说得有理有据,何志忠心里因六郎而引起的痛苦好歹轻了一些,犹自板着脸道:“我打你们自然是有我的道理在里面。我要你们一个个都牢记今日的教训,记住你们六叔为何犯错,犯的是什么错”他顿了一顿,举起戒尺也往自己的手上狠狠打了几下“也要记得祖父犯了什么错。以后都不可以再犯."他是真的用力在打他自己,何淳后着自己的疼手悄悄问身边的何冽,六哥,祖父犯了什么错?犯错的不是六叔么?”

何冽咬着唇不耐烦地小声道:“笨死,他没管好他儿子,差点害了全家人。你不记得了?当时你扯着你娘的裙子哭着喊要爹,还被你娘叫你闭嘴来着。所以你以后要记得管好你儿子。何淳似懂非懂地道:“哦……”

甄氏离他二人最近,把何冽的话听得一清二楚,恨不得抽何冽这个缺心眼的孩子一巴掌,不用三郎提醒她,她如今也晓得是多事之秋,不敢招惹何志忠。

偏何志忠听见了,和颜悦色地道:“阿淳,你六哥说得对,祖父有错。”

一直没说话的何濡老气横秋地道“祖父,遇事责已,这一条您教导过我们的话您也能做到,可是您却没把它教给六叔,刚才您兴许太过生气了,却也忘记了把这句话告诉六叔。”

薛氏吓了一大跳,今日真是见鬼了,自己的两人个儿子都吃了雄心豹子胆,一个敢对着何志忠大声说不服,一个敢说何志忠什么地方没做好。

“我不是忘了把这句话告诉他,而是告诉得太晚了,他已经听不进去了”却见何志忠微微红了眼圈,亲手将何鸿,何濡扶起来,道:好好,我们家后继有人了。”又夸大郎和薛氏,“你们把孩子们教导得很好。”

薛氏忙看了眼岑夫人一眼:“其实都是娘教导得好”

何志忠表情复杂地看着岑夫人:“你娘的确是做得很好很好”等过些日子四处要买的房屋买好,就该把该分出去的都分出去了,这样一大家子人窝着,始终不是法子。人皆有私心,想要大一统那是不可能的。

他想了想对孩子们道,“还有一件事要和的,这个顶顶重要,犯了错就要认,别觉得丢脸,越怕丢脸就越丢脸。”

牡丹和蒋长扬对视了一眼,彼此都觉得该走了,二人出了何家大门,蒋长扬命顺猴将牡丹先送回家去,他自己骑马去寻六郎,“我是外人,又是官身,他有脾气也不敢对着我发,该做的要做到,有些话也还是要说清楚的,若是被人利用,转过来成仇又是什么意思?”

虽然知道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何志忠虽说早下定了决心要处置六郎,但毕竟还是盼望着六郎能好转,所以没少在六郎身上下功夫,叵是要起作用早就起作用了,六郎根本不会因为蒋长扬的一席话就突然改变观点,突然知错改了,但难得他想得这么周到,这也是对她好的一种表示。“早去早回。”牡丹目送着蒋长扬走远,放下车帘,命车夫赶车。

马车还未到曲江池家门口,她就不由扶额叹息了,国公府派来的人还在门口蹲着,那人一看见她的马车过来,就忙忙地起身束手站好,也不敢太往她跟前凑,就是讨好地笑:“少夫人,您可怜可怜小的,那日您也瞧见了,办不好差事的人是什么下场……”

牡丹讨厌国公府用这样的试来逼她和蒋长扬,为难一个下人她和蒋长扬的确是做不出来,但是并不意味着她就可以任由他们拿捏。她淡淡一笑:“大公子有事,还没回来,你守了一天也累了,要是愿意呢,就跟我进去,把饭吃了,一切都等大公子回来又再说,他们用逼她就用拖。

(本章完)

261章 宣召(一)

国公府那唤作财禄的小管事听牡丹说让他进去吃饭,却犹豫了,守了一天自然是饿着的,肯定希望能填饱肚子。可是差事没办妥,再在这

里吃得肚儿饱饱地回去,更是罪上加罪,当下就拒绝牡丹:“谢少夫人好意,小的不饿。”

牡丹晓得他担忧什么,便道:“不是不去,而是有事耽搁着。就算是要等,也要吃饱了才有精神等不是?你看,你在这里空着肚子守着,

别人不知道缘由看见了也不好看是不是?要不,你先回去报信,说我们有空就来?”

两手空空,财禄自然不敢回去,犹豫片刻,还是决定吃饱了等着。牡丹便给顺猴儿使了个眼色,顺猴儿自来熟地上前拥着他的肩头往一旁

去,不多时就称兄道弟起来。

牡丹看了看天色,天空的云层很厚,又极其闷热,看似是要下雨一般。待到蒋长扬回家,便已到了关闭坊门的时候,根本不可能再去国公

府。牡丹索性将暂钗去了,换了家常衣服,命人将从芳园带回来的新鲜稻米和蔬果按着份额一一分好,准备第二日自家送去给李满娘、张五郎

、雪娘等人。又特意叫人将其中一份添上了如满小和尚爱吃的几样糕点,将食盒装了,准备让蒋长扬亲自送去法寿寺福缘和尚处。他虽然一需

自得其乐的样子,每日陪她种种花.跑跑娘家,做些琐事,但她总也希望有个朋友能替他消解一下的。

礼物备好,恕儿进来道:“国公府又使了一拨人来催,也被都总管推进去吃酒了。”

牡丹眉毛都没抬一下:“莫管,且就这般。”然后吩咐林妈妈:“把这米粮瓜果送一份到袁先生那里去,就说是给他家里尝鲜的。”

林妈妈将瓜果亲自送至袁十九处,回来后笑道:“袁先生爽快收下了,看着还挺高兴的,说谢过娘子,他家里一定很喜欢。要说这袁先生

也真奇怪,上次老奴去送衣物与他,他也不见得有多欢喜,今日几叮口瓜果他倒高兴了。”

牡丹微微一笑。有时候煎是这么奇怪,金银财帛人家未必多喜欢,反倒是一些不值钱的新鲜蔬果之类的东西让人更高兴,因为含了情意,

还礼小也不费力。

林妈妈见天色渐晚.取了火镰火石将四处的灯烛点起,笑道:“丹娘,适才老奴听服侍袁先生的小童说是前两日有人来寻袁先生,替他家

里送了一封信,袁先生看了以后非常高兴。也不知是什么好事?”

如今袁十九住在他家,无论是以朋友论,还是以客人幕僚论,袁十九家里有事他们都必须出面的,牡丹便道:“妈妈再去打听打听,务必

问详细确切了,该备礼的就要备下。”说到这里,她眼睛一亮,没听说袁十九家里有孩子,袁十九的妻子也还年轻,袁十九非常喜爱今日送去

的瓜果,莫非是有喜了?

林妈妈笑道:这个您放心,老奴先前就想到了的,已然交代了小童,袁先生必然会送东西归家,让他上心看着,回来禀告。”

牡丹赞许地点头,有林妈妈在,许多琐事都不必她操心,每每一问起来,都是打理得妥妥帖帖的。只是也该和林妈妈好好谈一谈了,不沟

通,以后只怕问题更多。于是牡丹将林妈妈按着坐下,亲手给她斟了一杯茶汤,和颜悦色地和她说起以前的事情来。

说起从前,林妈妈仍是眼泪汪汪,愤愤不平。牡丹等她伤心够了,方才又说起现在。不停地夸蒋长扬好,林妈妈也赞同:“郎君是个好人

,修养也好,就是老奴待老卖老多几句嘴,他也从未给老奴脸色看过。可不似那刘子舒,一不如意就要骂人踢人的。”忽见牡丹似笑非笑地看

着自己,突然可回过味来,老脸一红,起身道:“老奴知错了。”

忽听得外头靴声襄襄,丫头们小声问好,甩甩的声音则无限谄媚:“蒋叔好。”接着蒋长扬从银交关六曲鹿草木夹獭屏风后绕了出来,林

妈妈赶紧行礼问好,净手奉了茶汤,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

蒋长扬敏锐得很,立刻就看出有些不同,便笑问牡丹:“林妈妈这是怎么了?”往日见着他礼数也是很周到的,但神色却不似如此恭谨。

牡丹笑道:“没什么,她就是夸你是个难得一见的好人。她有时倚老卖老!你也从不和她计较,担心你这宽厚的性子到了外面被人家欺。

“我要狠也不到家里来狠。她是你的乳娘,尽心尽力服侍你这许多年,且不看这些,给她面子也就是给你面子。”蒋长扬虽只是微微一笑

,眼神却露着欢喜,显然很高兴听到这话。

“我就是和她这样说的。”牡丹便问他六郎那里如何了。

蒋长扬道:“倒也没给我脸色看,只是一直躺在床上不说话。我自顾自地在一旁说了许久,也不知道他听进去多少,我听着鼓声响了,正

准备回家,才听得他说了一句,他要去扬州贩货,赚了大钱以后再回来给有些人看。听着还是孩子气一样的话,我想他愿意赌这个气也比赌钱

好。便只交代店家照看着他,有事来报,这才回的家。”

也只能如此了。牡丹见他鬓角有细汗,便取了帕子给他擦了汗,又将白绢扇给他轻轻打着:“我备了新鲜瓜果菜蔬,明日你送去法寿寺?

蒋长扬一笑:“也好,很久不曾与和尚吵架了。你去么?”

牡丹摇头:“我也有几个亲朋好友要去送的。”便把自己的打算说给他听,蒋长扬挑了挑眉:“为何不送你表叔家里一份?这是你婚后第

一次送礼,虽说不值钱,但到底意义不一样。你这般,倒似还把人家当仇人看。多有几次也就慢慢走动起来了,总比别扭着好。”

她不是没想到,也不是把人家当仇人看,而是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妥就像她成亲当日也只见着吴十九娘,而不曾见过李荇和崔夫人一般。

牡丹低头想了片刻,抬眼一笑:“那好,我就不亲自送去了,请我表姨送过去也是一样。”

恕儿立在屏风外顶声道:“娘子,顺猴儿让人来禀,说是国公府的两位管事都招待好了,现下安置在客房里的。”

牡丹便推蒋长杨:“你去听听他都有什么要禀告的?这样的催逼,也不晓得又是为了什么。”

国公府从来都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所来必然又是为了求那几件东西。

蒋长扬将茶汤一饮而尽.照在她耳边轻声道:“记着我和你打过的赌,该兑现了。”

牡丹的心口一紧,脸腾地就热了,使劲推他出去,装晕道:“什么赌?我记不得了。”

蒋长扬抿唇一笑,威胁道:“你记不得不要紧,稍后我定然叫你想起来的。”

牡丹在房里默默坐了片刻,叫人备了热水洗浴,又亲手焚香熏被,只留了一盏宫灯,然后披了朱红薄罗披袍,坐在灯下静候蒋长扬归来。

蒋长扬坐在椅子上,静听顺猴儿禀告:“好酒好菜一下了肚子,就什么都说出来了。只是说得不甚详细,道是那日从芳园回去,蒋娘子就

病倒了,说是受了风寒,先前只是吃药,后来越来越重,已然三天三夜水米未进了的,雪娥娘伺候了两日,也跟着病俄了。除了这个以外,府

里这两日做的事情就是和萧家洽谈三公子成亲的事情,此外,并无任何客人上门。杜夫人也还在养病。”

蒋长扬不由皱紧眉头,看来又是为了蒋云清的婚事。蒋云清多半是知道了什么,坚决不肯,而汾王府那日走的也只是面子情,其实半点动

静都没有,八字还没一撇,家里这个倒先闹上了,老夫人和蒋重这是急了。叫他和牡丹去做什么?无非又是一个利用逼迫。他烦躁起来,又告

诉自己,不值得为了这些人这些事生气,不理就是了。便吩咐顺猴儿:“明日你照旧带着他们吃喝,就说我不曾回来.让他们继续候着。”

顺猴儿应了,正要退下,忽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都三快步进来,道:“公子,宫使来了,急召您入宫见驾。”他压低了声音:“来

的是邵公公,门都不进,就让您马上!十万火急!”

蒋长扬看了一眼窗外,外面滚黑一片,半点星光都不见,闷热无比,半点风都没有,身上的米色纱袍好似棉袍一般紧紧地锢在身上,细汗

一点点地浸出来,很不舒服。

都三和顺猴儿都看着他,蒋长扬镇定地站起来:“去招待着,我去换身衣服。”

都三急了:“让您马上呢!”

蒋长扬大步往外头走:“去给我备马!”话音未落,背影已经消失在曲廊尽头。

牡丹听见脚步声响,立剔脸热地趴在桌上装睡,最好他直接把她抱上床好啦。却听脚步声在自己身后停了,蒋长扬欢快地道:“丹娘,宫

里来人啦,我去一趟,来和你说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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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2章 宣召(二)求粉红

一般情况下,在非上班时间内被宣召的都不是什么轻松事,牡丹再顾不上装睡,猛地跳起来看着蒋长扬。蒋长扬的眉眼含着笑意,似乎很高兴的样子,她轻轻吁了一口气:“我给你找衣服。”

真是可惜了,蒋长扬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探手摸摸她的脸,柔声道:“不必,我这就走了,就是怕你急,特地进来和你说一声。”

换衣服的时间都没有,却顾着来和她说。进门要打招呼,出门要告知去向,让她永远都知道他是在哪里……牡丹心头一热,忙忙地替他正了正发簪,笑道:“我等你。不管多晚。”

蒋长扬转身往外,行至屏风处,又回头低声道:“你真美。”说罢大步而去。

牡丹一笑,还有闲心夸她美,可见不是什么大急事。遂放了心,别亮蜡烛,拿了今年春末时记录下的各种牡丹花的长势开花情况细细分析。

蒋长扬站在门洞里往外看出去。昏暗的灯光下,邵公公随身只带着一个小太监,二人都是裹在兜帽披风里的,兜帽的阴影将二人的脸都遮去了大半,并看不清楚神色。小太监勒着马,似有些不耐,邵公公还好,骑在马上巍然不动。

“公子爷?”邬三低低喊了一声。

蒋长扬抬脚快步走出门,冲着邵公公含笑抱了抱拳:“内侍监别来无恙?”

邵公公侧过脸来,白胖的脸在灯光下显得有些浮肿,他脸上的表情一如既往的慈善中又带了点点谦恭,谦恭中又带了点点用眼角看人的倨傲,他望着蒋长杨和蒋长扬身后的小院子笑:“将军这院子怪精致的,看着不大,其实往里很深。”

他的意思是怪蒋长扬耽搁的时间太长,蒋长扬一笑,翻身上马:“烦劳内侍监多多担待。”

邵公公挥鞭打了马臀一下,“哟”了一声,拖着声音道:“圣命难违,咱家还要请将军多多担待呢。”

蒋长扬一时拿不准邵公公到底是个什么态度。你说背后是坏事吧,他这态度全然不似打落水狗的态度,你说是喜事呢,他又在这阴阳怪气的。蒋长扬默默想了想,便猜邵公公其实也不知道是什么事,心里头不爽快,故意高深莫测。

忽听邵公公道:“咱家恭喜将军呀,新夫人如玉,贤淑能干,又有胡姬如花,笑语温存,尽享齐人之福。”

这胡姬,指的自然是还在悠园里住着的玛雅儿,怎会突然扯到了她?蒋长扬只敷衍道:“哪里,哪里。”

邵公公见他的马儿要往宫城方向去,猛地策马一挡,笑道:“您错了方向,蒋将军。”

邬三脸色微变,深夜急召,不是去宫城,这是要去哪里?当下手就悄悄放在了腰间。蒋长扬扫了他一眼,镇定地道:“既然不是去宫中,那么肯定是去芙蓉园了?”芙蓉园到宫城之间修有夹道,皇帝经常会在处理完公事之后悄悄骑马到芙蓉园消遣。这个时候突然想起他来,必然是在芙蓉园。

邵公公这回是真笑了:“蒋将军果然机敏沉着。”

机敏沉着四个字是皇帝给蒋长扬的评价,蒋长扬听邵公公突然将这话提起,越发放下心来。三转两转,到了芙蓉园门口,邵公公将腰牌取出一晃,守卫将火把在蒋长扬的脸上照了一照,退了开去。

二人默不作声穿过一片柳林,又踏着蛙声从一个满是荷叶的池子里穿过,行至一座灯火通明的小楼前停下,蒋长扬将腰间的佩刀取下,递给门口的小内侍,静静等候召见。他等了约有两盏茶的功夫,里头才来人宣他入内。

小楼里原本灯火通明,然而帷幕壮了一层又一层,待行至最深处,灯火看上去已然有些幽暗了。皇帝坐在龙案之后,灯影里鼻子两旁的法令纹显得更加深刻,眼皮耷拉着,看似很没精神。他漠然看着蒋长扬稳步入内,三拜九叩,起身站定,方淡淡地道:“你这个月过得如何?”

蒋长扬沉默片神,道:“臣惶恐。”

“嗤……”皇帝发出一声带着嘲讽的笑,“你惶恐?娇妻美妾,呼朋唤友,闲来做生意,又替岳家管些妇人所操心的琐事,你悠闲自在得很。方伯辉如此悉心调教你,就是让你做这些事的?”

蒋长扬垂了眼道:“回圣上的话,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臣正是学着如何管好家。”

“这一点,你比蒋重强。”良久,皇帝方道:“丰乐坊里那个孩子你瞧着怎么样?”

蒋长扬不明白他为何突然提起景王的私生子来,仍然谨慎地道:“臣不曾见过,听臣妻说,很可爱,胃口也好。”

“胃口好?”皇帝低声嘀咕了一句什么,又是沉默。

许久后,皇帝站起身来,邵公公忙上前扶了他慢吞吞地从龙案后走出来,蒋长扬这才发现这近一个月里,皇帝瘦了。

皇帝在窗前站定,摆手示意邵公公下去。邵公公毫不犹豫地飞快走了出去。屋里只剩下皇帝和蒋长扬二人。

蒋长扬虽然垂着眼,却知道皇帝一直在看他,他觉得很热,这件袍子的领口稍微紧了一点,回去后要和杜丹说,让她改一改才好。外头一阵风响,沙沙声由小变大,接着闷雷的声音由远及近,一股下雨时特有的泥腥味夹杂着清新味从窗缝里钻了进来,终于下雨了。

冷不丁的,皇帝突然道:“你知道昙花楼的事情?”

蒋长扬犹豫片刻,决定说实话:“知道一点,不确切。”

“你知道些什么?说来听听?”皇帝好似非常感兴趣。

蒋长扬摸了摸头,很为难:“只知道圣上每年上元必然去昙花楼挂荷花灯纪念一位故人,其余都不知晓。”

“……故人……”皇帝叹息了一声,“你怎么看你父亲蒋重这个人的?”

蒋长扬道:“子不言父过。”

“子不言父过?”皇帝笑起来,“你这话说得真奸猾。什么都说了,却又什么都没说。

你和他,真的就走到这个地步了?”

蒋长扬没有吭声,不清楚状况以前,说什么都可能是错。

“又做起了闷嘴葫芦,遇到不想回答不好回答的话就装憨,这一点你和蒋重很像。朕经常一看你,就不由得想起他来,特别是年轻时候的他。那时朕曾经以为他是和你一样忠诚可靠的,你忠诚可靠么?蒋大郎?”皇帝的语气听着似是调侃,态度也似很亲切,说的话却不好听。这给蒋长扬一种错觉,仿佛皇帝看到他就会心情很不好,就会怀疑他。

他忠诚可靠么?蒋长扬沉默片刻,沉声道:“回禀圣上,人有七情六欲,会害怕,会绝望,会贪婪,会懦弱,也会为了梦想不顾一切。若您问臣想不想要您青眼有加,喜不喜欢名利,臣是喜欢的,建功立业,名扬天下,大丈夫都爱:但您若是问臣会不会因为这些就抛了做人的原则,出卖良心和亲朋至友,臣不会,也不屑。”

皇帝冷森森地冒了一句出来:“你娶商女为妻,是真的爱她,还是以退为进?想扮忠义守信憨实?”

蒋长扬坦然一笑.目光清明:“她与母亲正是臣的软肋。您说臣娇妻美妾,其实臣只会有一个娇妻,美妾是不会有的。那胡姬,只是一个承诺。”

皇帝侧头看向他,略显浑浊的眼睛里情绪莫名:“当初我把我的软肋交给蒋大将军守着,他却眼睁睁地看着她惨死在他面前,因为他和你说的一样,他害怕了,他把朕给卖了!过后,不管他做了什么,朕都记着那件事。”留了几十年,每次见着蒋重都能提醒他,什么人都不可信。

皇帝的情绪有点激动,冷汗从蒋长扬的背心里浸出来,他往后退了一步,抬眼看着皇帝:“如今臣的一切都握在圣上手里,他的也是。”

皇帝摆摆手:“你们都猜朕虽然容了他,其实心里一直恨他,罚他也是为了记恨那件事吧?朕,不是那样的人。否则有十个蒋重都死十回了。”

你老人家说不是,自然就不是。钝刀子割肉,割了几十年,其实还是你老人家狠。蒋长扬腹诽了一句,表情惊讶惭愧,是个人都能看得出他心思被皇帝看穿之后的羞愧和惶恐。

皇帝很满意他这反应,口气却越发轻描淡写:“看,你果然是这样以为的。”他铿锵有力地道:“你们都错了,有什么,能比得上这江山社稷,万里河山?”

这个蒋长扬相信。

皇帝只要一个态度:“其实你还是和蒋重不同,最少你不愿意做的事情你敢让朕知道。”他抬起下巴:“不就是不想做内卫么,好,朕成全你。过些日子,你就去兵部吧。”

蒋长扬深呼吸,直直跪下:“谢主隆恩。”

皇帝回头看着他:“在这之前,你先做一件事。”他从袖中滑出一块玉佩来:“这是今日闵王与朕的,道是从一个扬州商人手里重金购买得来,你去查查,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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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3章 宣召(三)

蒋长扬从小楼里出来时,雨已经变成了瓢泼大雨。邵公公提了件油衣,撑着把伞,无声无息地从阴影里走出来,将油衣递与蒋长扬,笑道:“咱家送将军出去。”

蒋长扬假意推辞了几句,却也没有太坚持。风雨很大,纵是有雨伞油衣,二人也很快就感受到湿意正从靴子肩头头顶往身上一寸一寸地浸进去。

邵公公便道:“蒋将军,这个时候赶回去也是全身湿透了,不如去咱家那间小屋子里坐着烤烤衣物,喝杯热茶汤?咱家那里有御赐的蒙顶石花茶。”

“内侍监不用侍奉圣上?”蒋长扬停住脚步,看向邵公公。邵公公奸得似鬼,自不会无缘无故地出现,突然要送他,不过是要替皇帝说一些皇帝不方便亲自说出口的话而已。

“圣上今晚放老奴的假。”雨夜里,邵公公的白胖脸蛋印着灯笼的光,惨白中带点青,一双眼睛却亮得犹如两簇鬼火。

蒋长扬便不再言语,跟着邵公公一起穿过那荷塘。雨有些大,池塘里的水已经漫上水里的石墩子,邵公公一个不注意,一脚踏空,险些跌落。蒋长扬眼疾手快.一把提住他的胳膊.将他轻轻放在石墩子上,然后接过他手里的灯笼,一手夹了他的胳膊低声道:“我来吧。”

邵公公顺从地将手里的灯笼递与蒋长扬,笑道:“将军这臂力少说也有一两百斤吧?”

蒋长扬淡淡一笑,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只提着他快步往前走去。

邵公公边走边道:“圣上最近很念旧……难得听他和人说这些。前几日圣上就和老奴说啦,你真是老实得过了头,却又让人恨得牙痒痒。让你闭门思过呢,你倒好,真的去做这些女人干的事情去了,实在不争气……不过呢,总比上蹿下跳的好……”

上蹿下跳,蒋长扬想起朱国公府最近的举动来,不由暗自叹了口气。邵公公偷眼窥探着他的神情,冷不丁道:“再过些日子,方伯辉节度使就要回安西都护府去了罢?”

蒋长扬面色不变:“在等旨意呢。”

邵公公嘿嘿了两声,把胳膊从蒋长扬手里抽出来,灵巧地跳到了岸上,指指对面一间屋子:“就是那里了。”

蒋长扬从芙蓉园出来时,天刚蒙蒙亮,大雨已经变成了绵绵细雨,被水浸透的六合靴一脚踩下去发出“格机格机”的声音,让人听着牙齿和骨头都是酸的。看着邬三血红着一双眼睛从侍卫值宿的房里欢天喜地的朝他奔过来.他不由得想.不知牡丹这会儿在做什么?是不是也等他等得眼睛发红?

“公子爷?”邬三牵过马,探询地看向他。

蒋长扬轻轻摇了摇头:“回去后再说。”袖子里的那块玉佩滚迪滚烫的,他遇到过很多事情,处理过很多事,却都没有这一桩这么难。难怪得皇帝会亲自和他提起往事,还如此大方地放过了他。

下了一夜的雨,街道上泥泞不堪,马儿稍稍放开一跑,就溅起泥浆无数。邬三故意和他开玩笑:“要是能做了宰相,就可以用沙子直接铺到家门口了。”蒋长扬微微一笑.不用沙子直接铺到家门口的殊荣.家里有牡丹等着他就比什么都好。

一路行进去,院子里静悄悄的,牡丹的房里却还亮着灯光.她还在等他。

蒋长扬将靴子在门口踢了,赤着脚走进去,立在屏风外往里看。昨夜的熏香已经淡了,龙檀木绿衣烛奴手里棒着的五色香蜡烛已快要熄灭,紫练帐半卷着.牡丹合衣躺在上头,只腹部搭了一个被子角.闭着眼一动也不动。

蒋长扬轻轻出了一口气,从芙蓉园带来的不快与压力顷刻间少了许多,这是他的妻子,他的家,为了这一刻的温暖与宁静,是值得的。

“郎君,热水和干净衣物都已经备下了。”恕儿过来小声道:“刚闭上眼呢。让奴婢等您一回家就喊她。”说着就要上去叫壮丹,蒋长扬忙制止她:“出去吧。”

蒋长扬洗漱完毕,蹑手蹑脚地进了屋,小心翼翼地在牡丹身边躺下.虽然很累,却半点睡意都没有。盯着牡丹看了一会儿,先轻轻抚摸她的脸颊,然后又无聊地用手指比自己的嘴有多大,又去比牡丹的手多大。

比着比着,忽见牡丹唇角控制不住的翘起来,“嗄!你是醒着的.你装睡!”蒋长扬伸手去扒牡丹的眼睛。牡丹翻了个身,八爪鱼一样地缠上他,把头贴在他怀里,小声地笑起来:“看你有多无聊。原来平时的沉稳都是装出来的。怎样?你的嘴大还是我的嘴大?”

“这样比不真切,要这样才真切。”蒋长扬把牡丹从他怀里拔出来,噘着嘴要盖上去。

牡丹侧过脸,伸手去盖他的嘴:“别闹啦!一夜没睡,你不累我身上也软若的,趁着天色还早,睡一觉吧。”说是拒绝,那声音却软绵绵的,仿佛是邀请一般。

蒋长扬心里一动,看着牡丹睡得微红的脸颊和迷蒙的星眸,就有些心猿意马,蠢蠢欲动。他翻了个身,将牡丹放在他身上:“我都听你的。”

仿佛是说,你想把我怎么样都行,都听你安排,你来吧……真可爱,牡丹扑嗦一声笑出来,搂紧他的脖子,使劲亲了他一口,将头埋在他胸前,小声道:“睡吧,睡吧.一夜没睡呢。”

“我不……”他眼巴巴地看着她,仿佛在撒矫。

牡丹坏笑着解开他的衣带,指尖来回转了两圈,看到他的猫一样舒服地眯起来时,突然在他的肩头使劲咬了一口,听见他猛地吸了一口气,大笑着滚到床内侧去:“疼死你,还想不想?”

“好大的胆子,竟敢戏弄我!老虎不发威,你把我当病猫!”蒋长扬爬起来,色厉内荏地抓住牡丹的胳膊要往外扯,牡丹死死揪着床柱不放手:“将军饶命……小的知错……咦……”她倒抽了一口凉气.却是蒋长扬的牙齿轻轻咬在了她的腰间,并且慢慢往下移动,与此同时,一只温热的大手从披袍下贼一样的溜了进去,试探着一点点往下。

蒋长扬睁着一双黑亮的眼睛,边动边狡黠地打量着牡丹的神色,看到她越是不安他越是兴奋得意,越发放肆。不知道是谁先动的手,朱红薄罗披袍和白色的里衣飞起,彼此纠缠着伏在蜀锦地衣上,像一抹最轻柔的流云,旖旎而缠绵。

清晨的风,夹杂着沙沙的雨声,从门缝、窗缝里钻进来,穿过水晶帘子,绕过四角的鉴金香狮子,吹落一室馨香。

顺猴儿叼着一根草,抱着胳膊,吊儿郎当地看着国公府宿醉的两个管事:“哥哥们一定饿了,这是厨下刚做好的胡饼肉汤,新鲜得很。”

两个管事按着一跳一跳地疼的头,互相交换着眼色,提心吊胆,唉声叹气:“大公子还没归家么?我们要见少夫人。”

顺猴儿笑道:“大公子是归家了,但又连夜出门了,这会儿还没回呢。少夫人侯了一夜,才刚躺下,你们确定真的非要见她不可?”见那二人都不言语了,顺猴儿一撩袍子挨着他们坐下,亲切地道:“哥哥们,咱们都不容易,何必一个为难一个?能交差就行了。”

财禄叹气:“我们是想交差呢,但也得有个说法吧?”

顺猴儿笑道:“你们回去后,就说公子爷连夜出的门,其他都不必说,府里自然知晓。”

好容易哄走了那二人,顺猴儿往长凳子上拉平了一躺,睁着眼睛看着屋檐上滴下的雨滴发呆。

忽见恕儿走进来,道:“国公府的管事呢?”

顺猴儿不动,斜着眼睛看着恕儿:“被我收拾走了,怎样?”

看他全身没骨头似的,男生女相,恕儿皱皱鼻子,把一叠信送给他:“能怎样?好事呀。起来,郎君吩咐你和邬总管马上出门,把这个送出去。”

“好嘞!”顺猴儿一个鲤鱼打挺,利落地跃起,一阵风似地从恕儿身边掠过,等恕儿反应过来.手里的信已经不见了面子。恕儿低声骂了一句,自去厨下安排饭食不提。

巳时,牡丹伸了个懒腰,睁开眼睛,蒋长扬已经不在身边。宽儿听见声响,忙进来伺候她穿戴:“郎君去了书房和袁先生商量事情。说是法寿寺去不成了,晚上家里会有很多客人,请娘子让厨下把饭食准备得好一些,肉一定要够.酒一定要好,其他都不是问题。”

定然是昨夜在宫中又领了什么差事。牡丹想了想,便道:“那你和林妈妈替我跑一趟,把昨日备下的几份礼都送出去。就说我改日再亲自登门拜访。”

这里刚收拾妥当,又来了访客,这回来的却是老夫人身边的红儿。进问行了礼问了好,笑道:“老夫人说大公子有事不能去不要紧,不能耽搁了正事,请少夫人过去一趟就好了。”

看来是非去不可。左一趟,右一趟的,也不是办法。蒋长扬有正事要忙,这些事情就由她来处理好了。牡丹索性应了,正儿八经装扮起来,让人去和蒋长扬说了,登车往国公府而去。

264章 亲戚(一)

一群仆妇管事挨个儿上前禀报事情,说的基本都和蒋长义与萧家这门亲事有关。杜夫人坐在榻上,微垂着眼睛,不时吩咐一两句,柏香坐在一旁,将紧要的,大笔的开销记下来,准备稍后送到老夫人那里去报备。

自国公府出事以来,老夫人已经很久没有犯病了,表面上还和从前一样,家里的事还是杜夫人管着,但一涉及到稍微大笔点的开支和人事变动,就必须要通过老夫人。柏香私底下以为,杜夫人如今就是做事受累的丫头,苦活累活,坏人坏事都是她担着,而好人好事,可以耍威风的都是老夫人一一这情形真和从前倒过来了,从前杜夫人扮演的可都是好人呀。

但杜夫人却似半点感觉都没有,除了不再如同从前那样勤奋地围着老夫人和国公爷打转,偶尔也会请请病假偷偷懒以外,还是一样的淡然。对萧家这门亲事的安置简直让人挑不出半点错来。但有一点还是不一样的,她现在从不提任何建议,而是遵照执行,只做不说,自然担过比较少。

待到最后一个管事说完事情,已是中午时分。忙了一早上,柏香自己都觉得饿了,便收起纸笔,问杜夫人:“夫人今天中午的饭在哪里吃?”

杜夫人掀了掀眼皮子,看着自己精心保养的手不说话。这意思就是不过去伺奉老夫人了,拍香便笑道:“今日真忙,接着还有一拨人要来,这一来一去的,便得耽搁不少时候。松香,你去老夫人那里禀告一声,就说夫人忙不过来,就在这里随便吃点,不过去了。”

跑腿不讨好的事儿都是自家干,松香噘着嘴不说话。

柏香根本不看她,只命人支起桌子,殷勤笑道:“夫人,有蒸乳鸽,您多用点。看您最近都瘦了。”

可瘦了又如何?反正也没人心疼。杜夫人抚了抚脸颊,有些意懒心灰:“那边还病着的?”

柏香点点头:“是的,今早送进去的米汤纹丝不动地端了出来。

听牛妈妈说,每天躺在床上就是流泪,老夫人给的那些香啊粉的也不用了,人都瘦了一大圈。太医说了,要是这样下去,再得两天就不行了。”真是奇怪了,这桩亲事不见得就能成,蒋云清闹腾什么?

没想到一向绵软的蒋云清硬起来也怪硬的。杜夫人抬起银鎏金荷叶小碗来,将犀角箸拨了几下晶莹如玉屑的米饭,半点胃口也没有。

柏香见状,忙取了银鱼尾匙舀了几匙蒸乳鸽汤递过去,殷勤相劝:“就算为了二公子也要好歹多用些。”

杜夫人秉承的是食不言睡不语的规矩,她沉默着像吃药一样地熬着吃完了半碗饭,半碗汤,几箸菜,将犀角箸轻轻放下,取了丝帕小心翼翼地擦了两下嘴角,方低声道:“又派了一拨人去请大公子和何氏?”

“是的。这次去的是红儿。”柏香利落地收拾着碗筷,不时偷瞟杜夫人。杜夫人现在仿佛是在精心谋创酝酿着什么,问题是杜夫人现在很多事情都不和她说,最多就是让她传传信,跑跑腿,有事都直接和当事人说。大约是心中有鬼,她觉着实在有些不安。

杜夫人带了几分嘲讽地道:“那母女二人还守着老夫人呢?”

“应该是,这两日都是天不亮就去候着,形影不离的。”

杜夫人略略一沉冷,指着前面那碗才动了几筷子的蒸乳鸽:“这个清淡养人,端去给雪姨娘,让她好生将养着,闲来开导开导清娘,别给家里添乱。现在家里这情况,禁不住闹腾了。”

柏香应了,拿了食盒装好,正要叫小丫鬟来送去,杜夫人看着她道:“你亲自送过去。”

柏香不明其意,却也只得应了。提着食盒才走到门口,就见刚提起来的二等丫头金珠步履匆匆地进来,遇到她也只是含笑行了个礼,就要往里走,好似有什么急事要同杜夫人禀告一般。柏香本能地感到不安,故意拦住了诈道:“你这丫头从哪里来?适才夫人到处找你,也不见你影踪,正生气呢,我替你遮掩,说你去了厨下,快和我对对,省得漏了口风。”

金珠眼里露出焦急来,强笑着谢了她,半点丑风都不漏:“是半途遇到老夫人房里的绿蕉,说是少夫人过来了,请夫人务必过去一趟。”

这样三请四揖,肯定要来的,值得这么急着去报信?拍香心中猜疑,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金珠越过她,进了房。待要上前去听听杜夫人和金珠说什么,金珠却又聪明,不曾关门,自己什么举动都会被看得清清楚楚。

只好轻轻叹了口气,转身离去。

雪姨娘见着那碗鸽子汤,眼泪“哗”地淌出来,咬着帕子呜咽了两声,低声道:“还是夫人记挂着婢妾。”

柏香手脚利索地给她布好碗筷,劝道:“夫人很是担忧姨娘和娘子的身体,她是没空,不然就亲自过来了。让姨娘好生将养着,闲来开导开导娘子,别给家里添乱。现在家里这情况,禁不住闹腾了。”

雪姨娘低声道:“婢妾知晓了。”

柏香满脸的同情:“姨娘,恕奴婢多嘴,有什么事是不能解决的,娘子怎地就 ...?”

雪姨娘的眼睛眨了眨,停止流泪,借着喝汤,将眼睛垂下去,低声道:“她年幼不懂事,一时半会儿想不开也是有的。”又咬着牙齿道:“这个不争气的,让她好生饿上两顿就知道厉害了。”

看来是什么都问不出来了。杜夫人和金珠有事情瞒着自己,雪姨娘这里也有事瞒着自己,柏香敏锐地感觉到什么地方出了差错,仿佛杜夫人不再如同从前那样相信她了似的。因为最近她竟然没听到关于蒋长忠的半点消息,几次有意同杜夫人提起蒋长忠来,杜夫人竟然都没接她的话,这实在不正常。柏香默默坐了片刻,只好起身告辞。

雪姨娘忙放下手里的汤匙,送她到门口。目送着拍香的背影,雪姨娘轻轻蹙起眉头来,原来这件事柏香也不知道夫人是什么态度。

自从知道老夫人有意将蒋云清嫁给汾王府的傻王孙之后,蒋云清就日日以泪洗面,却也不见老夫人有半点心软,还派人来严加申饬。蒋重则不露面,更谈不上表态,她是从杜夫人身边出来的,杜夫人就是她的依靠,她心疼女儿,自然只有去求杜夫人。

杜夫人先前不肯帮她,叹息着说做不得主,让她都听老夫人和蒋重的安排,看她哭得实在凄惨,杜夫人方淡淡地道:“如果只是小打小闹,劝她别闹了,反正下次也还会这样,因为人家都知道她只是做做样子。国公爷知道什么?还不是人家和他说谁不错,堪为良配,他就信了的,虎毒不食子,谁会想得到?我要早知道,早早就把她的亲事定了。你晓得的,从前我和你提过的那家人...算了,这话不提了。以后我这里你还是少来吧。”这话直指老夫人,全都是老夫人做的主。

要不是老夫人,蒋云清的亲事怎么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蒋重真的不知道?不知道才怪!就没见过这样不要脸的祖母和父亲。一语惊醒梦中人,这次不被卖,下次还是会被卖。不如一次性让老夫人看个够,吓怕了,下次再要卖之前就会好生掂量掂量,是不是真的要逼死这个孙女。所以蒋云清的病才会越来越重。

“现在家里这情况,禁不住闹腾了。”这是杜夫人的话。既然如此,她就拿命豁出去,谁敢逼她,她就死给谁看。雪姨娘喝着鸽子汤,狠狠扯着鸽子腿,要毁了蒋云清换他一家老小的前程是不是?要挖她的心肝是不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她一个贱妾要什么脸面?国公府却是丢不起这个脸,且看谁怕谁。

雪姨娘刚刚下定决心,一个小丫鬟咋呼呼地跑过来:“不好了,娘子晕过去了。”雪姨娘把碗一扔就要往外头去,想了想又折身从柜子里摸了一壶酒出来,闭着眼睛喝光了,借着酒意大步朝老夫人的房里奔去。

红儿小心地引着牡丹往前:“少夫人小心些,这里有青苔,当心滑跤。”

她什么时候这样娇贵了?牡丹含笑与恕儿对视了一眼,坦然享受红儿的殷勤。穿过花园,刚进得老夫人的院子,就听见老夫人在开怀大笑。

牡丹笑道:“有客人么?”

红儿抿着嘴笑起来:“是呢,老夫人一位很多年不见的远房亲戚来了。”

莫不是来认亲的?什么远房亲戚这么重要,非得让他们来?牡丹顿了顿,抬起脚往里头走去。只听一条温柔柔的女声低声道:“姑祖母,您下棋真厉害。”

小丫鬟打起帘子来,牡丹抬眼瞧过去,只见窗边榻上摆着棋盘,老夫人穿着件榨绿金泥披袍,背对着自己笑得花枝招展的,一个肌肤雪白,体态微丰,穿着鹅黄短襦配宝石蓝裙子,梳着双环望仙髻的美貌少女面对自己坐着,纤纤玉手正优雅地把玩着一粒棋子。

(本章完)

265章 亲戚(二)

发现门口有人,那少女脸上露出一个和气的微笑来,忙忙地起身下了榻,规规矩矩地站好,笑看着牡丹,显得很是有教养,很讨人喜欢。

牡丹的目光轻轻一扫,在另一侧的墙边看到了一个脸上堆满笑容,穿橘红色襦裙,头上插着赤金结条钗,犹如一只大橘子的白胖女人。眉 目间与那少女有几分相似,看着似是母女俩。

牡丹含笑进了门,先给老夫人行礼请安。老夫人一贯挑剔地看着她,牡丹今日穿的是件娇嫩清雅的海棠红薄罗披袍,内着莹白色抹胸长裙 ,乌亮丰盈的发髻上插了两对水晶鹦鹉钗,喜庆悦目,实是不能从她的打扮或是言谈举止上挑出任何一丝错来,于是兴致缺缺地叫她起来,介 绍人给她认识:“过来见见你表舅母和端舒表妹。”

白胖女人站起身来,笑眯眯地道:“这就是少夫人呀?真是神仙一样的人物。”美人儿端舒表妹则有些害羞地抢先给牡丹行了礼。

牡丹笑眯眯地扶了端舒起来,不顾白胖女人的推辞,认真徐了礼,叫了表舅母,然后往老夫人身边站定。老夫人今日很给她面子,探手拉 她在自己身边坐下,娓娓道来:“端舒的祖父,是我的族弟,从小就聪颖过人,有才名,年纪轻轻就去了柳州做官……”老夫人挤了几滴泪, “谁知道就埋骨在了柳州……”

白胖女人忙起身,笑道:“老夫人咱们不提那些伤心的往事了。您要是哭坏了身子,岂不是侄儿媳妇的错?”

于是老夫人又欢喜起来:“这些亲戚是多年不见了,见着了欢喜之余难免伤感。”然后看向牡丹:“你表舅如今升任了礼部祠部司员外郎 ,以后要长住京中了。她们刚到,房子还没收拾妥当,所以我留她们在这里住段日子也是陪我的意思。”

老夫人的口气有些责怪:“我昨日设宴替他们接风洗尘,让人去请你们回来,一家子团聚团聚,可惜你们有事,生生错过了好日子,好不 扫兴。”

牡丹微笑着:“家里有事,实在没法还望表舅母和表妹恕罪了。”只是族弟,又隔了几代人,而且多年不见,什么感情深浅一概说不上, 却如此隆重地相待对方,不知老夫人是不是对她娘家所有的亲戚都这么热情的?

白胖女人和端舒都笑:“大表嫂好生客气。”

老夫人道,“我本该尽地主之谊,领着细们各处击玩耍玩耍,奈何我年老多病……”仿佛为了证明她果然年老多病,她软兮兮地叹着气揉 了揉太阳穴,“若是云清没病,也好叫她陪她表姐,可她偏偏又病了。所以呀,丹娘,这事儿只好落到你头上了。”

这样起心动意的,竟然是要叫自己陪这母女二人逛街。牡丹猜不透老夫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却也不好推辞,边走边看,便笑着应子下来 :“这个事不难。只要表舅母和端舒表妹不要嫌弃我性子闷就好。”

端舒连连摇手:“大表嫂看着就是个温和可亲的性子。”

又寒暄了几句牡丹觉着没其他事了,索性起身告辞:“今日家中有事,晚止有大郎的同僚要来孙媳妇还得归家去安排饭食。”

老夫人眼睛一横:“养那么多管丰做什么的?主母不在家,就连客人也招待不好了么?你坐下,我还有事要问你。”

牡丹只好又坐下。

忽听门口有人长声吆吆地哭着一路过来:“老夫人救命……老夫人救命……”声音在门口骤然变大,雪姨娘一头冲进来,跪下,膝行着往 老夫人跟前爬,牢牢抱住老夫人的腿,哀哀哭道:“求您老看在骨肉至亲的份上去看看清娘罢,她不行啦。”

这话说得,就像是一家子都冷冰冰地看着蒋云清送死一般。当着自家娘家人的面,实在是太过丢脸!老夫人脸色微变,迅速扫了端舒母女 一眼,低声斥责雪姨娘:“没规矩!再大的事情就不能好好说么?当着客人的面,像什么样子?起来好好说!”

牡丹便上前去搀扶雪姨娘:“姨娘有话好好说。”隔得近了,她才闻到雪姨娘身上一股酒味儿。正在奇怪雪姨娘一个妾室怎会在大白天地 喝酒,对上雪姨娘那忐忑中又带了几分决绝的眼神,算是明白过来,这是壮胆呢。真是难为做母亲的一片心。

雪姨娘扫了一旁的端舒母女一眼,有心想当着这客人的面嚷嚷出来,但转念一想,她已经叫老夫人知道她敢做这种事了,若是半点面子不 给老夫人留,少不得又是恼羞成怒。当下便忍住了,只立在一旁低声抽泣。

红儿早机灵地笑道:“后头有几株早菊开得好,朵朵都有碗那么大,就像狮子头一样,早起婆子还说要送几朵过来插瓶……”

话还未说完,端舒就已经知情识趣地道:“真的呀?得看看去。”然后起身与她母亲一道,很讲礼貌地同老夫人、牡丹告辞,由红儿陪着 一道往外头去了。整个过程中,端舒目不斜视,对雪姨娘半点不感兴趣,倒是她母亲,偷偷看了雪姨娘好几眼,满脸遮也遮不住的好奇和惊异 。

见这母女二人去了,老夫人方沉下脸:“清娘怎么啦?谁叫你到我这里来闹的?”

雪姨娘哭着再次跪倒,拼命磕头:“她晕死过去了,怕是不行了,求老夫人开恩……”

老夫人冷笑,胖而红润的老脸闪着冰冷的光:“还要我怎样?没给她请太医?没给她用药?她自己要求死,怨得着谁?我还没和她算这大 不孝的罪名呢。我此番姑息了她,以后就个个儿都如同她一般,一不如意就寻死觅活的,这府里还怎么过日子?国公府传到外头去,就成了大 笑话。”

说起这件事,老夫人也生气得很。她原本是想着,蒋云清经过她精心收拾装扮后,就是那日出席宴会中最适合的人选,而且当日纷王妃与陈 氏都表现得对蒋云清很感兴趣的,这事儿到底也就有几分把握了。谁知道过去这么长时间,却不曾听到半点消息,前几日反而听说纷王妃又要 举办一次小型的宴会,请的是一群年轻姑娘们,其中就有上次与蒋云清争到陈氏面前献媚的那个姑娘,国公府却没有得到任何邀请。

这说明什么?

这说明蒋云清被对方放弃了,没有入得对方的眼,原因不明。总不能不要脸不要命地贴上去吧?她还在恼火着呢,这雪姨娘和蒋云清反倒 闹腾上了,也不知道闹腾什么。还寻死觅活上了,好呀!一个个都学会杜夫人这招了,果然是上粱不正下梁歪,她此番要是心软手软了,她就 不是人!她倒要看看,这母女二人是不是真的就这么想死,真的就这么有心寻死?”

雪姨娘听得心寒,晓得是无法撼动老夫人的铁石心肠了,她可以死,但目前要紧的却是蒋云清不能真死。可是已经闹了这样一场,就这样 草草收场就是白白闹腾了。正在苦思对策间,忽听老夫人又发脾气:“这种事情都要闹到老人家我这里来,她的嫡母呢?大的带头,小的有样 学样,这家风简直不敢提了。她作的孽,让她自己去管好。”

轻轻一句话就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了杜夫人的头上。杜夫人现在那样子,又怎会管这事?又怎么管?明明就是这老妖婆干的好事。雪姨娘揪着帕子哀哀地哭起来,她什么都不能做,就只有守着老夫人哭。

老夫人的心情本来就很糟糕,被她哭得更是心烦,骂道:“哭丧?全然没有半点规矩礼仪,把她给我带下去,从头开始学规矩。”雪姨娘立刻被两个婆子给拽着胳傅往下拖,她索性高声哭喊起来:“我可怜 的清娘,生生被逼成这样,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的,姨娘一定到地下来陪你……”

“简直不成体统!”老夫人大怒,捶着床榻骂道:“拿马粪把她这张嘴给我堵住!去叫杜氏来,看看她这个主母是怎么当的?就这样生生 来气死我么?”

雪姨娘挣扎了两下,被人堵着嘴拖了下去。

牡丹低声劝道:“祖母,雪姨娘再底也是担忧。如今府里这情形,遇到这种事情只有劝慰的,这样硬来不太好。”

“我自有分寸。”老夫人横了她一眼,嘴唇嚅动了两下,想说什么到底没说出来,只淡淡地道:“我听说宫里连夜把大郎召去了?大郎可 是又开始办差了?”

牡丹便不再劝:“是有这回事。”

圣上到底对大郎是不一样。老夫人想到这些日子的奔走都没有半点成效,许多人见着她和蒋重反而越来越疏远,心里一阵发酸,竟然有些嫉 妒起蒋长扬来了,便酸溜溜地道:“让他好好办差,也莫忘了你们父亲是为了谁获的罪。你们父亲若是能重蒙圣眷,对你们也只有好处的。”

不管她说什么,牡丹都懒得和她辩,俱都应好。老夫人也晓得牡丹虽然说了好,其实根本不会把这事儿放在心上,大家都不过是面子情而已 ,便也沉默下来。歇了片刻,她猛地一声喊起来:“我让你们去请夫人,怎么还不来?”

绿蕉战兢兢地从门外探头进来,小声道:“适才夫人身边的金珠过来了,道是夫人中午时候吃了不干净的东西,上吐下泻,病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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