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维五月十六，一连几天过去，楚弋行事竟未惹出什么事端，连他自己都深感诧异。
以前的他，不出三日，定会卷入一场风波。
当然，这并非他刻意为之，实在是江湖动荡不安，麻烦如影随形。
楚弋并不是主动找麻烦的人，而是实在避不开麻烦。
夜幕降临，楚弋跨上墨麟，向北疾驰而去，离开了喧嚣的街市，朝着更为荒僻的城郊进发。
一路上，酒楼客栈、赌坊钱庄逐渐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驿站，灰暗破旧的屋舍，车马行等。
依照地图所示，他们即将抵达那荒废已久的旧码头。
“世间万物，皆由心造。”
“嗯？”楚弋疑惑了一声，转头看向身旁的同伴裘闲。
只见他在马背上不得不微微蜷缩，以免脑袋撞到路边的树枝。
“突然想起你说过的话，人若是真能回到过去，那一生岂不美哉！”裘闲说道。
“嘁！”楚弋摆了摆手，满不在乎地道。“人生无论重来多少次，总是有遗憾的。若是真能让时间倒流，你可能都不存在了。”
裘闲扯了扯马鞍两边挂着的木箱，木箱里除了一些珍贵药材，还有天谕堂十分重视的机关术秘籍。
这是天谕堂交给他的首要任务，他和楚弋要做的，便是保护货物不被劫夺。
不过，裘闲此刻的心思却不在这上面。
“人永远无法确切知晓自身活着的意义，所以，活着并无绝对的天理。”
“你还在琢磨这个？”楚弋有些诧异。
他平日里口若悬河，说过的话如过眼云烟，人们大多转瞬即忘，哪会在意他说过什么。
“是啊，这问题着实令人困扰。”裘闲啧嘴道。
“呃……慢慢你就会习惯这种无常了。”楚弋随意回了一句，心却想还是别把自己的秘密全盘托出为好，倘若遇上的都是裘闲这般较真的人，简直就是自找麻烦。
马蹄声渐渐被海浪拍岸的声响所取代。
镜湖城的旧码头一片死寂，倒塌的木楼与废弃的仓库相互映衬。
一艘巨大商船的残骸横亘在海滩上。
楚弋玩笑道:“想必当年触礁时，船主多半是喝了个酩酊大醉。”
“没准是遭遇了海盗，很难说！”裘闲一脸认真地道。
楚弋没有理会，环顾四周，顿觉有些不自在，他已经很长时间没见过如此破落的地方了。
呼吸间满是刺鼻的气味，他仿佛又回到了前世上班的时候，周围满是那股恶臭的烟味。
夸张的是，这股烟味甚至盖过了海水的腥味，隐约还有一丝尸体的腐烂味。
楚弋倒也不觉奇怪，毕竟附近有很多铸剑坊、染坊等工坊，以及更北边声名狼藉的芜秽里，他猜测尸臭多半是从那传来的。
“这地又臭又乱，也该有人来管管了吧。”楚弋嘟囔道，“居然还有人能在这地住下去，那得多受罪！”
“有那帮阴人在，这码头便没人管得了。”在他们朝着海滩行进时，裘闲解释道，“不过这块地盘，本是靖澜会在管，显然他们没在这下什么功夫。”
“这就是镜湖城码头的遗迹？”楚弋好奇地问道。
“没错。靖澜会正在城南修建新的码头。”裘闲指着不远处道，“我们就在这下马吧。”
两人一同下马，将马拴在两座仓库之间，便朝着码头走了过去。
一群人早已在码头的废墟旁等候，旁边是堆积如山的木箱和一辆马车。
为首的是个年轻人，看样子十七八岁，却比楚弋还要高出一头。
他身姿挺拔，面容冷峻，一头乌发束于脑后，眼前随意地垂落着几缕碎发，一身锦袍，腰间束了一条藏青腰带。
其余的人，不过是些手持利刃的喽啰，没什么特别之处。
楚弋暗自给他们起了绰号，叫喽啰甲、喽啰乙和喽啰丙……
他几乎不给人起绰号，实在是想起前世看过的武侠电影，有些情不自禁。
“可算来了！”为首的年轻人一见他们，忍不住抱怨道，“怎么这么久？按理说早该到了，这地方可不隐蔽！”
“见谅，六郎。”裘闲语气平和地道，“路上有些耽搁。”
“六郎？”楚弋看了一眼年轻人，转头对裘闲问道:“这是他的名字？”
裘闲笑道:“他叫陆朗，熟人都叫他六郎，负责为我们供应物资！”
“六郎！”楚弋用滑稽的腔调道，“是我，楚弋，楚留香的楚，弋者欲何慕的弋！”
陆朗皱起眉头，一脸茫然，完全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我没听懂。”
“莫非是戏文里的话？”喽啰甲说道。
其他喽啰纷纷表示不懂。
楚弋叹了口气，“在这没文化的地方，想要当个文化人可真累。”
裘闲听了赶忙介绍道:“六郎，这是楚弋，我跟你提过的帮手。”
“你也身怀绝技？”楚弋故作惊讶地问道，心想这唯一没带兵器的家伙，难道有什么过人之处？
“告诉你也无妨，我有一门‘通心术’。”陆朗淡然回道。
楚弋摇头道:“我不信！”
陆朗听闻，面无表情地道:“你最佩服的江湖高手是谁？”
“我不……”一股莫名之力，突然侵入楚弋的脑海，下一刻便操控了他的舌头，“那自然是求缺剑派的掌门，燕回雪前辈，只可惜早已在江湖销声匿迹。”
“哦，当真？”陆朗面露不悦，“你居然佩服那种伪君子？”
楚弋急忙运转真气，挣开了这通心术的控制，故意说道：“还有，我虽喜欢女子，但若是燕回雪夜里来找我，我肯定……”
“好了好了，别说了，我不想听这些。”陆朗说着，那股力量便从楚弋脑海中消失了，“看到了吧，这便是通心术，只要你开口，就骗不了我。”
“总有一天，”楚弋对着陆朗摇了摇手指，带着警告的口吻道。“你会问出不该问的问题，那时你可能会不喜欢别人的回答，就如刚才那般。”
楚弋不禁暗想，若是方才陆朗问到他的绝技，还会有人相信自己的话么？
他向来不介意吹嘘自己的本事，但对于天枢术这块保命底牌，他总是守口如瓶。
万一不小心说出布阵之法，说不定哪天，便会有人想出破解之法，所以楚弋总是小心翼翼地隐藏着。
“你为什么带他来，而不是鳞卫？”陆朗向裘闲抱怨道，“或者带百灵他们来也行！”
“他们另有任务。”裘闲回答，“你这儿不是有五个鳞卫么？”
“刀剑可拦不住那些魔教阴人。”陆朗转头对喽啰们说，“无意冒犯，兄弟们。”
裘闲清了清嗓子，“等事情办完再说其他的吧。”
“接应的船应该快到了。”陆朗回道，“我已经买通了乌隼卫，让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所以这方面没问题。”
“那浩气堂呢？”楚弋好奇地问道，“他们会插手么？”
陆朗笑了起来，“那些自命不凡的家伙？别担心，他们偶尔会来捣乱，但都不敢真正与我们作对。他们通常对付的是那些所谓的独行侠，而不是我们这种人多有组织的。”
“他们不干涉我们，我们也不招惹他们。”裘闲解释道，又从楚弋马上取下木箱，“这就像江湖中的微妙平衡。但我们离芜秽里很近，罗刹鬼门那些阴人已经袭击过我们的船队，大家尽量小心行事。”
“那便准备大干一场吧。”楚弋说着，打开自己的包裹，从里面拿出一双金属护手。
这护手由一位神秘铁匠打造，原本是为了装备给机关傀儡所用。
楚弋给其取名为“炎罡护手”，护手处带有强力的弹簧装置，并且装有火药，以真气催动，能在瞬间释放火焰和刚猛的罡气，击退敌人。
“这可不是寻常护手。”楚弋对着陆朗炫耀道，他戴上护手，挥舞了几下，“我称它为‘炎兄’，人人都惧怕威力巨大的火器和炸药，但这护手可比火器和炸药厉害多了。”
只有喽啰乙笑了起来，看来他还挺有幽默感。
陆朗看了看楚弋的护手，又看了看裘闲，“闲哥，我不知你从哪儿找来的这家伙，但他指定不是一般人。”
他说完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脑袋，表示楚弋那儿可能有问题。
“有人曾和我说，疯狂是个无底洞。”楚弋双手叉腰，得意地回答，“他们错了，疯狂就像是一场刺激的江湖赌局，有时能让你输，自然也能让你赢。”
“我还挺欣赏他的。”裘闲对陆朗道，其他喽啰则帮忙把箱子搬到岸边，“在这枯燥的江湖中，他挺有意思。”
“你就喜欢这些怪人。”陆朗撇了撇嘴表示无奈，随即看了一眼天色，“差不多也该来了……”
片晌，只见码头附近的水面开始泛起涟漪，众人望向海面。
一个奇异的圆形潜水器从海浪中浮现，足够容纳数人。
这潜水器没有任何绳索，似乎是依靠小型的螺旋桨驱动。
坚固的舱门缓缓打开，但楚弋却看不到里面有任何操控装置。
他倒吸一口凉气，立刻认出了这个东西。
“这是疏凝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