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秋满月目送着陈女士抱着终于安睡的乐乐坐进出租车,尾灯在暮色中汇入京市的车流。
她深吸了一口微凉的空气,压下心头的暖意与一丝疲惫,也拦下一辆出租车,报出了目的地——本次培训班的驻地,五星级的ZJ大酒店。
车子平稳地驶过繁华的街道,霓虹初上。
当那座宛如黄金城堡般恢弘大气、在夜色中依旧金碧辉煌的ZJ大酒店矗立在眼前时,秋满月的心湖不可避免地泛起了波澜。
曾几何时,这里是她家在京市的“行宫”之一,常年预留的总统套房如同她的私人领地。踏入旋转门,迎接她的永远是经理毕恭毕敬的笑容和殷勤的“秋小姐”。而如今……
她敛去眼底那丝物是人非的酸涩,推开车门。
璀璨的旋转门折射着令人目眩的光芒,映照着她此刻朴素的身影,与周遭的奢华格格不入。她目不斜视地走向前台,努力忽略掉那无处不在的、象征着过往辉煌的压迫感。
好在林姨体贴,给她订的是酒店内的单人间。虽与昔日的总统套房天壤之别,但干净舒适,是她当下经济状况最务实的选择。
“您好,办理入住,预订人林淑云。”秋满月将身份证平静地递过去,声音平稳无波。
前台小姐接过证件,目光在她脸上极快地掠过——那是一种职业性的扫描,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秋家破产的新闻虽已过去两月,在这圈子里,余波未平。前台小姐很快恢复职业微笑,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操作,但秋满月能清晰感受到那短暂停留的目光里,带着一丝对“落魄千金”的审视。
所幸,顶级酒店的专业素养,让这份审视仅止于目光,服务依旧无可挑剔。
就在等待房卡打印的短暂寂静中,电梯厅方向传来一阵清脆而张扬的高跟鞋敲击大理石地面的声响,伴随着几个人的谈笑声,由远及近。
秋满月下意识地侧目。
只见为首一位年轻女子,周身珠光宝气,如同移动的奢侈品橱窗。她正将一副硕大的墨镜推到额顶,露出一双精心描绘、此刻却写满惊愕与随即涌上狂喜的眉眼——林锦秀。
林锦秀的目光如同探照灯,扫过前台,瞬间精准地锁定了秋满月。她脚步一顿,脸上先是难以置信,随即那精心修饰的嘴角无法抑制地向上勾起,扯出一个毫不掩饰的、带着浓烈幸灾乐祸的弧度。
“哟——!!”
一声刻意拔高的、拖着长腔的惊叹,如同开场锣鼓,瞬间打破了前台的宁静。林锦秀踩着至少十厘米的细高跟,摇曳生姿地径直朝秋满月走来,每一步都带着胜利者的姿态。人还未到跟前,那尖利刻薄、充满恶意的声浪已经扑面而来:
“啧啧啧……快让我看看!这是谁啊?!天呐!这不是我们当年眼高于顶的秋家大小姐——秋满月吗?!” 她夸张地用手在眼前搭了个凉棚,上下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着秋满月,语气里的嘲讽浓得几乎要滴出来,“哎哟哟!今儿太阳是打西边出来,还是京市地界下沉了?我们尊贵的秋大小姐,居然屈尊降贵,纡尊降贵地……跑来住ZJ的‘普通’单间了?!啧啧啧……这落差,这对比……真是让人唏嘘得眼泪都要笑出来了!”
她故意掩着嘴,发出夸张的假笑,“怎么?您那总统套房的专属管家呢?二十四小时待命的佣人呢?都没跟着一起来‘体验生活’啊?”
秋满月缓缓转过身,脸上如同覆盖了一层平静无波的冰面,眼神冷漠地看着眼前这张写满恶意的脸。
曾经的恩怨,在巨大的生活变故面前,早已显得微不足道。
她只是淡淡地吐出三个字:“林锦秀。”
“可不就是我嘛!”林锦秀得意地扬着下巴,仿佛秋满月的落魄是她此生最大的勋章,“也对哦~听说你们秋家彻底完蛋了?你那装模作样的爹,把自己玩进局子里去了?你那看着贤惠的妈,卷了最后那点家当跑路了?啧啧啧,真是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啊!”
她凑近一步,压低了声音,却带着更深的恶毒,“怎么样?从云端‘啪叽’一声摔进烂泥坑里的滋味,爽不爽?当初你爷爷在的时候,你不是挺把自己当回事的吗?秋家唯一的‘继承人’?哈!现在想想,真是天大的讽刺!不过是个糊弄外人、装点门面的花瓶摆设罢了!没了秋家,你算个什么东西?”
林锦秀的每一句话,都像淬了毒的冰锥,精准地刺向她最深的伤口——家族的倾覆、父母的背叛、身份的崩塌。
秋满月的心湖并非毫无涟漪,那深藏的痛楚被无情地搅动。
林锦秀戳中了一个残酷的事实:她从未是父亲真正珍视的继承人,他虚伪的慈爱下,是根深蒂固的重男轻女。爷爷奶奶的庇护,是他不得不戴的面具。面具摘下后,只剩下冰冷的现实。
然而,秋满月早已学会将伤痛内敛。
她懒得与林锦秀纠缠这些过往,反而以一种近乎漠然的平静,抛出一个看似无关的问题:“听说你结婚了?”她记得那些模糊的传闻:林锦秀被家族当作筹码,嫁给了比她年长近二十岁的富商王大智,换取家族利益。
林锦秀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平静反问噎了一下,仿佛蓄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但她立刻重整旗鼓,脸上重新挂起那副炫耀式的得意笑容:“是啊!我老公对我可好了!要星星不给月亮!不像某些人,现在孤家寡人,爹妈都不管,家破人亡,惨兮兮哦~”
她眼珠滴溜一转,像是想起了什么绝佳的羞辱方式,带着一种施舍乞丐般的优越感,猛地扭头对身后抱着一个精致婴儿提篮、神情拘谨的保姆厉声道:“张姐!傻站着干嘛?还不快把我儿子抱过来!让咱们‘曾经’的秋大小姐好好开开眼!让她见识见识,什么才是真正的金枝玉叶,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命!”
她故意拔高声音,带着刺耳的讥诮:“哦!对了!听说秋大小姐现在在你爷爷留下的那个快倒闭的破月子会所里当‘育婴员’?哎哟,那可真是‘专业对口’了!来来来,秋‘育婴师’,快给我们‘点评点评’,我这宝贝儿子带得怎么样?够不够格入您这位‘专业人士’的法眼啊?”
保姆张姐被呵斥得一哆嗦,连忙小心翼翼地将提篮抱上前,掀开一角遮光布。
秋满月的目光,带着职业性的审视,落在提篮中那个穿着昂贵丝绒连体衣的婴儿身上。
那孩子约莫三四个月大,皮肤白皙,衣着精致如同橱窗里的玩偶。然而,他的眼神却空洞得令人心悸。外界的一切,激不起他半分注意。
他的目光涣散地投向虚无的空中某点,小小的手指无意识地、以一种刻板的节奏轻轻捻动着提篮边缘的布料,对近在咫尺的母亲那夸张的呼唤和逗弄视若无睹,仿佛活在一个完全隔绝的透明气泡里。
秋满月的心,猛地往下一沉。
这孩子的表现……绝非寻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