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戬的质问，是一柄无形的三尖两刃刀。

它就那么横亘在斩仙台上空。

没有锋刃，却割裂了普法天尊用天规法理编织出的天罗地网。

整个天庭，谁敢自称比杨戬杀的“恶”更多？

谁又有资格，去评判这位司法战神的功过？

普法天尊神躯剧震，法袍下的神体剧烈起伏，他死死盯着杨戬那张没有表情的脸，恨不得用神威将他碾碎。

可他不能。

也做不到。

“强词夺理！”

普法天尊从牙缝里挤出四个字，猛地一甩袖袍，对着掌镜仙官发出怒喝。

“继续！”

“本尊倒要看看，一个堕入畜生道的魂魄，又能翻出什么浪花来！”

掌镜仙官如蒙大赦，立刻将仙力注入轮回镜。

嗡——

镜面光影扭曲，那刚被判官宣判的魂魄，化作一缕青烟，坠入幽深的轮回通道。

光影散尽。

一片原始的深山老林，出现在众仙眼前。

镜头的中心，是一只刚刚出生不久的虎崽。

它浑身毛发湿漉漉的，连站都站不稳，哆哆嗦嗦地依偎在母虎身旁，发出微弱的呜咽。

“果然是畜生道。”

“这一世，总该消停了吧？”

众仙议论纷纷，大多都觉得这一世没什么看头了。

普法天尊更是面露不屑。

他要看的，是这畜生如何凶性大发，为祸山林，以坐实其“恶根深种”的罪名。

轮回镜的画面，开始加速。

虎崽在艰难地成长。

它很弱小，抢不过自己的兄弟，总是吃不到最肥美的血肉。

它学着捕猎，却被野猪的獠牙划破了肚皮，差点死去。

山林残酷，弱肉强食。

它没有长成威风凛凛的百兽之王，反而总在夹缝中求生，身上永远带着新旧交替的伤痕。

这一日。

它拖着饥饿的身体，在林中寻觅食物。

忽然，一阵草药的清香，混杂着极淡的血腥味，飘入它的鼻腔。

它循着气味，拨开灌木。

一个约莫十二三岁的采药道童，脸色发青地倒在地上，小腿上赫然有两个乌黑的牙印。

旁边，一条被石头砸烂了脑袋的毒蛇，早已僵硬。

道童显然是中毒了，呼吸越来越微弱。

这只瘦弱的猛虎，一步步走上前。

它看着那张因痛苦而扭曲的稚嫩脸庞。

它的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咕噜声。

斩仙台上，许多仙子都别过了头，不忍再看。

普法天尊的脸上，终于浮现出预料之中的残忍笑意。

来了。

畜生的本性，终于要暴露了！

然而，轮回镜中的猛虎，并没有张开血盆大口。

它只是走到道童身边，伸出布满倒刺的舌头，轻轻舔了舔道童冰凉的手。

然后，它卧了下来。

用自己的身体，为这个素不相识的人类少年，挡住山间的寒风。

它就那么静静地守着，驱赶着所有被血腥味吸引来的野兽。

一天。

两天。

当道童凭借着自己携带的解毒草药和顽强的生命力，悠悠转醒时，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这只守在他身边的老虎。

道童没有害怕。

他只是伸出手，轻轻地，摸了摸老虎头上的毛发。

“谢谢你。”

此后的日子，一人一虎，成了这深山中最奇特的伙伴。

道童采药，猛虎便跟在他身后，充当护卫。

道童歇息，猛虎便卧在他脚边，打着瞌睡。

终于，到了道童该回师门的日子。

他看着这只通人性的猛虎，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虎兄，你愿意随我回山吗？”

猛虎用头蹭了蹭他的掌心，作为回答。

于是，道童在前，猛虎在后，他们一同走出了这片山林，向着一座云雾缭绕的仙山走去。

山路越走越高，空气也愈发清新。

一层肉眼看不见的结界，在道童走过时，荡开一圈涟漪。

那猛虎跟在后面，竟也毫无阻碍地穿了过去。

“嗯？”

斩仙台上，有大能者发出了惊疑。

“这护山大阵，竟不拦它？”

“此虎身上，并无妖气，也无煞气，反而……带着一股功德之气。”太白金星捻着胡须，若有所思。

孙悟空扛着金箍棒，猴脸上满是好奇。

“嘿，有意思，真有意思！这娃娃的轮回，怎么还串到阐教那帮牛鼻子老道家里去了？”

普法天尊的脸色，又一次变得难看起来。

“荒谬！巧合罢了！”

就在众仙的注视下，道童领着猛虎，穿过重重禁制，最终来到了一座古朴的洞府之前。

洞府上方，一块石匾高悬。

上面龙飞凤舞地刻着五个大字。

玉泉山，金霞洞。

当这五个字清晰地映入所有仙神的视野中时。

整个斩仙台。

时间，仿佛静止了。

哪吒的嘴巴张成了圆形，乾坤圈都差点从手里滑落。

“玉……玉泉山？金霞洞？那不是……”

他的话没说完，但所有人都知道他想说什么。

那是阐教十二金仙之一，玉鼎真人的道场！

是清源妙道真君杨戬的师门！

所有人的视线，都下意识地，齐刷刷地，投向了那个手持三尖两刃刀的身影。

杨戬。

那张万年冰封的脸上，神情终于有了松动。

他握着神兵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凸起。

这怎么可能？

一个凡人魂魄的轮回，怎么会牵扯到他那位早已不问世事、避世清修的师尊？

镜中。

道童领着猛虎，走入洞府。

洞府深处，一位仙风道骨的道人，正闭目盘坐于云床之上。

正是玉鼎真人。

他缓缓睁开双眼，看向了那只走进来的猛虎。

他的目光没有停留在猛虎的皮囊，而是直接看穿了其内里那道轮回了四世的魂魄。

玉鼎真人掐指一算，脸上露出了然的微笑。

“师父，弟子回来了。”

道童恭敬地行礼。

“徒儿在山中遇险，幸得此虎相救，它极通人性，弟子便将它带回来了。”

玉鼎真人微笑着点头，对着道童说出了一句让整个斩仙台都为之震动的话。

“此虎非凡虎，乃是义魂转世，与我阐教有缘。”

“你且好生照料，日后，它或可为你师兄，挡下一场杀劫。”

轰！

此言一出，不啻于九天神雷，在每位仙神心头轰然炸响！

义魂转世！

与阐教有缘！

为师兄，挡杀劫！

普法天尊的身体剧烈地晃动了一下，几乎站立不稳。

这……这简直是天道在指着他的鼻子骂他眼瞎！

然而，轮回镜中的画面，并未就此停下。

玉鼎真人并没有点化那只猛虎，只是任由它在山中生活。

百年光阴，一晃而过。

当年的道童，已经艺成下山，名扬一方。

而那只猛虎，也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在一个黄昏，它卧在金霞洞的洞口，看着漫天晚霞，安静地闭上了眼睛。

第四世，老死山中，善终。

“看！”

普法天尊抓住了救命稻草，厉声嘶吼。

“看到了吗！这一世，平平无奇！与他私放邪魔王之事，毫无干系！”

“不过是仗着一点前世的善因，侥幸与玉鼎真人结了一段尘缘罢了！”

“此等无用之画面，何须再看！立刻行刑！将此獠斩于……”

“慢着。”

一个清冷的声音，打断了普法天尊的咆哮。

是杨戬。

他缓缓走上前，那只一直紧闭的额间竖眼，不知何时，已经睁开。

天眼之中，神光流转，倒映着轮回镜中的一切。

他盯着那只已经没了气息的猛虎尸身，盯着云床之上神情淡然的师尊。

杨戬开口了。

他那平稳无波的声线，此刻凝重得每个字都重若千钧。

“我师尊所言……”

“‘为我挡劫’。”

“是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