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一通午夜电话，一份带血答卷电话那头的声音，像一把生了锈的锉刀，在林望紧绷的神经上来回拉扯。

　　李胜利。

　　这个名字，在昨天下午的会议室里，还只是一个冰冷的、代表着江城旧势力的符号。此刻，它却顺着电波，化作一个带着酒气和绝望的活人，撞进了林望这间只有十平米的出租屋。

　　“林望……你……你年纪轻轻，心怎么这么狠……”李胜利的声音断断续续，夹杂着压抑的哭腔和酒后的含混，“我上有老下有小……你一句话，就断了我全家的活路……你晚上，睡得着觉吗？”

　　林望握着手机，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他没有立刻挂断，也没有出声反驳。大脑在最初的震动后，以一种超乎寻常的速度冷却下来。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催动了【仕途天眼】。

　　他看不到电话那头李胜利的气运，但他能看到自己。

　　就在李胜利说出那句“你害得我好苦”的瞬间，一缕极细的、带着窥探和试探意味的灰色气流，凭空出现，像一条无形的触手，从电话里伸出，轻轻地缠绕在他的气运之外。

　　这股气流的源头，并非来自李胜利。它微弱，但带着一种熟悉的、属于赵鹏的阴冷和算计。

　　这是一个局。

　　李胜利的电话，是投石问路的那颗石子。

　　赵鹏，或者说他背后的刘广平，在用这种最原始也最直接的方式，试探他这颗“新星”的成色。

　　他们想看他会如何反应。是惊慌失措？是愤怒辩解？还是会立刻向孙宇摇尾乞怜，寻求庇护？

　　任何一种过激的反应，都将坐实他“愣头青”的标签。

　　林望的后背，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这盘棋，比他想象的更凶险，对手的每一步，都藏着杀机。

　　“李处长，你喝多了。”林望终于开口，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惊慌和一丝被冤枉的委屈，像一个被老师误解了的好学生，“我没有害你，我只是……只是把看到的问题，跟领导汇报了。是……是周省长和孙秘书他们明察秋毫，这怎么能怪我呢？”

　　他的语气，完美地复刻了一个涉世未深、急于撇清责任的年轻人的形象。

　　电话那头，李胜利似乎被他这番话噎住了，沉默了几秒，随即爆发出更猛烈的悲鸣：“明察秋毫？狗屁！他们就是拿我开刀！你就是那把刀！用完就扔的破刀！小子，你别得意，今天是我，明天就是你！官场这条路，没人能干干净净走到底……”

　　声音戛然而止。

　　电话里传来一阵嘈杂的声响，像是有谁抢走了手机，随后，便是“嘟嘟”的忙音。

　　林望拿着手机，在黑暗中静坐了足足一分钟。

　　窗外的霓虹，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像一出无声的默剧。

　　他没有再给孙宇发信息，也没有向任何人求助。

　　他知道，此刻最好的应对，就是什么都不做。

　　他将那份真正用心写就的《补充说明》加密后存进U盘，再把U盘和父亲那本黑色笔记本一起，贴身藏好。

　　然后，他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一夜无眠。

　　他需要疲惫。

　　明天，他需要让所有人，都看到他的疲惫和惊魂未定。

　　……

　　第二天，当林望顶着两个浓重的黑眼圈，脸色苍白地走进办公室时，他立刻收获了预期的效果。

　　“哟，小林，这是怎么了？昨晚做贼去了？”一个同事打趣道。

　　林望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摆了摆手，没说话，径直走到自己的工位，将公文包放下，整个人都透着一股被霜打了的蔫劲儿。

　　老马端着茶杯，从他身边晃过，眼角的余光在他脸上一扫，没说什么，只是往他桌上放了一小包红枣。

　　“补补气血。”

　　林望心里一暖，低声道了句“谢谢马哥”。

　　他刚打开电脑，赵鹏就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走了过来，脸上是恰到好处的关切。

　　“小林，你这脸色可不太好啊，是不是昨天熬夜弄报告，太累了？”

　　林望抬起头，眼神里带着惊惧和茫然，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

　　“怎么了这是？出什么事了？”赵鹏的语气，像个循循善诱的心理医生。

　　林望像是下定了决心，身体微微前倾，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颤抖着说：“赵哥……我……我好像惹上麻烦了。”

　　他将昨晚那通电话，添油加醋地描述了一遍。重点突出了自己的恐惧，和李胜利那些恶毒的“诅咒”。

　　“他……他还说，今天是我，明天就是我……”林望说到最后，声音里已经带上了哭腔，眼眶也红了，“赵哥，你说他会不会找人报复我？我……”

　　赵鹏的眼底，一抹深藏的笑意和轻蔑，一闪而过。

　　成了。

　　这小子，果然就是个没见过世面的草包。一通醉鬼的电话，就能把他吓成这样。

　　“糊涂！”赵鹏恨铁不成钢地低喝一声，但语气里却充满了“保护者”的关怀，“我昨天怎么跟你说的？人红是非多！这种事，你越怕，它就越来！他就是吓唬你，你别当真！”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看似不经意地问：“这事……你没跟别人说吧？比如……孙秘书？”

　　“没有没有！”林望把头摇得像拨浪鼓，“我哪敢啊！这点小事，三更半夜的去打扰孙秘书，他非扒了我的皮不可！我……我就是害怕，一晚上没睡着。”

　　这个回答，一百分。

　　赵鹏彻底放心了。他拍了拍林望的肩膀，安慰道：“这就对了。沉住气，当做什么都没发生。有天大的事，有领导替你扛着。你现在要做的，就是把手头的活干好，把省长交代的报告写漂亮了，这才是你最大的护身符。来，报告弄得怎么样了？给我看看。”

　　林-望如蒙大赦，连忙点开桌面那个命名为“审计报告（初稿）”的文档。

　　“赵哥，我全按你说的弄的！你看！”

　　他将屏幕转向赵鹏，那副急于求表现、寻求肯定的样子，像极了一个向老师献宝的小学生。

　　赵鹏凑了过去。

　　那份报告，写得……很“实在”。

　　通篇都是关于“江东新景园林公司”的流水账，各种截图，各种罗列，毫无章法，像一锅大杂烩。

　　最让赵鹏想笑的，是报告的结尾，林望还用加粗的黑体字，写上了一句结论：

　　【综上所述，该公司存在重大财务问题，资金流向不明，涉嫌巨额国有资产流失。鉴于问题性质严重，建议由省纪委、省监察委牵头，成立联合调查组，对该公司及相关责任人，进行彻查！】

　　幼稚，但致命。

　　这份报告如果真的交上去，周岱岳固然可以顺藤摸瓜，但林望这个执笔人，也等于是在脑门上贴了个标签——“周岱岳的马前卒”，从此在江城派系的眼里，不死不休。

　　“写得不错，方向是对的。”赵鹏的脸上，是毫不掩饰的赞许，但心里，却在冷笑。

　　他伸出手，拿过林望的鼠标。

　　“不过，就是……太直白了点。”他一边说，一边删掉了林望那段“画蛇添足”的结论，“我们当秘书的，要懂得‘藏’。你只需要把问题摆出来，怎么定性，那是领导的事。你说得越多，错得越多。”

　　他飞快地在键盘上敲击着，将那份杂乱无章的报告，重新梳理了一遍。删掉了一些无关紧要的细枝末节，将所有矛头，更加精准地聚焦在那家园林公司的几个关键账目上。

　　一番“润色”之后，这份报告，从一份愣头青的叫嚣，变成了一份老吏的、暗藏杀机的“黑材料”。

　　它指向明确，证据“确凿”，完美地将周岱岳的火力，引向了刘广平希望他去攻击的那个方向。

　　“好了。”赵鹏松开鼠标，靠在椅背上，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神情，“这样，就差不多了。既摆出了问题，又撇清了你自己的责任。回头孙秘书问起来，你就说你能力有限，只看出了这些。”

　　林望看着屏幕上那份被“修改”得面目全非的报告，脸上是如痴如醉的崇拜。

　　“赵哥，你真是太厉害了！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

　　他这记马屁，拍得赵鹏通体舒泰。

　　一切，尽在掌握。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内线电话，尖锐地响了起来。

　　是林望桌上的那部。

　　林望手忙脚乱地接起，按下了免提键。

　　“喂，您好，综合二处。”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清脆干练的女声，林望认得，是孙宇的秘书，小秦。

　　“林望同志吗？我是小秦。”

　　“秦姐好！”林望立刻站了起来，腰杆挺得笔直。

　　办公室里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聚焦了过来。

　　赵鹏的嘴角，也勾起了一抹看好戏的笑容。

　　“孙秘书让你现在把滨江湿地公园项目的报告，送到他办公室来。”小秦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他要立刻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