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杭到了人事科办公室外，正好听到张桂芳拧着阮秀宁的耳朵怒骂：“你耳朵聋了啊？我说了半天你都不吱一声。养你有什么用？我养条狗还知道向我摇尾巴呢，你倒好进门四年除了吃白饭，连个蛋都没下……”

　　说到气头上，她又用力推搡了一下阮秀宁。

　　阮秀宁被推得跌坐在地，手肘磕到地上，火辣辣地疼，眼泪也瞬间夺眶而出，无助又凄楚。

　　张杭有点看不下去了，正欲出面，却见阮秀宁像个受气包一样挣扎着站了起来，捂住胳膊，朝面色不悦的王科长深深鞠了一躬：“王科长，对不起，给您添麻烦了。您别怪我公婆，他们太苦了，白发人送黑发人，很不容易，您看能不能通融通融？”

　　面对张桂芳这个蛮横不讲理的泼妇，王科长拒绝起来一点压力都没有。

　　可看着阮秀宁这副凄楚可怜的模样，他着实有些为难。

　　见似乎有戏，张桂芳立即撞了一下阮秀宁的胳膊，谄媚地笑道：“秀宁，快求求你王叔叔啊，你王叔叔看你面子上肯定会答应的……”

　　这是什么话！

　　王科长脸色当即就黑了。

　　张杭也听不下去了，重重敲了一下门，等所有人都看过来时，他才严肃地开了口：“这是轻工业局，不是菜市场，王科长，请注意场合和影响。”

　　这话表面上在敲打王科长，实际是在点郝家。

　　郝家人还没有反应，王科长连忙站起身赔笑：“是，张秘书，不好意思，是我们工作没做到位，这就处理。”

　　张杭脸色稍缓，一板一眼地说：“关于郝建华的抚恤金事宜，周局有明确指示，必须严格依照国家政策和局里规定执行。如果今日办不好，不急，改日再办。”

　　王科长心领神会，连忙点头：“是，张秘书，您放心，我们一定按照政策办事。”

　　张杭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

　　但有了他这番话，王科长就像是得到了尚方宝剑，对郝家人从容了许多。

　　他端起茶杯先抿了一口茶，这才慢条斯理地看向郝峰：“郝同志，我知道建华同志的离世让你们很难过，这样吧，你们先回去休息一阵，等平复了心情再说。你放心，建华同志的抚恤金单位一分都不会少你们的。”

　　抚恤金是跑不了，但工作呢？

　　郝峰立即明白了王科长的言下之意。

　　这一刻他都有些后悔了，不该太贪心，让婆娘在这闹，给单位领导留下了不良印象，毕竟建民以后还要在这上班。到时候单位随便卡一卡，拖个半年一载再让建民顶替入职他们也无话可说。

　　想到这，郝峰赶紧拽了一下还打算“争取”的张桂芳，缩着脖子，笑呵呵地说：“王科长，误会，都是误会……建华他妈也是心里难受，一时糊涂，您别跟她一般见识，咱们就按规定办事，国家和单位规定是多少就多少，我们都没意见。”

　　王科长见他服软立即派人把工会相关人员请过来，然后宣布：“按照规定，郝建华同志因公殉职的一次性抚恤金标准为他过去20个月的基本工资。扣除掉出差等补贴，郝建华同志每个月的基本工资是50元，20个月，总计为1000元。”

　　张桂芳有些不满意，去年她儿子一年都不止拿这点回家。

　　但她不敢抱怨，因为知道她德行的郝峰拿眼刀子刮她，示意她闭嘴。

　　制止了自家婆娘闹事，郝峰点头道：“单位很公道，我们没意见。”

　　王科长点点头，继续说道：“关于这笔抚恤金的分配，根据国家政策，主要考虑的是对死者生前所供应的、没有生活来源的直系亲属的抚慰和保障。经工会和人事科调查，郝同志，你和张桂芳同志都有工作，每个月有固定的收入，过几年退休也有退休金，基本生活有保障。而阮秀宁同志作为建华同志的配偶，没有户口也没有固定工作，建华同志一走，她就失去了主要的经济来源，生活困难。”

　　“因此，这1000元的抚恤金分配给阮秀宁700元，剩下300元由郝峰和张桂芳同志平分，每人150元。”

　　这个分配结果大大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一直没作声的郝建民第一个不干了：“王科长，怎么没有我的？”

　　张桂芳气得浑身发抖：“凭什么？王科长，我严重质疑你们人事科的公平性。阮秀宁一个外人，还是个不下蛋的母鸡，凭什么拿大头？建华是我辛辛苦苦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我还没她分得多？”

　　“还有建民和玉梅，可是建华一个娘胎里出来的亲弟弟亲妹妹，凭什么他们都没份？”

　　阮秀宁也很错愕，她知道抚恤金会有她的份，但她没想到她能拿大头，这可真是太……大快人心了！

　　只是还不等她高兴，张桂芳就指着她的鼻子骂道：“你才进门几年啊？克死了我儿子，还要霸占他的卖命钱，你心怎么这么毒呢？”

　　王科长见她又要发疯，脸瞬间沉了下来，重重敲了敲桌子：“张桂芳同志，请你注意言辞。我们完全是按国家规定和单位的规章制度办事，你若有质疑可以去向上面的领导反应，但不要在这里胡搅蛮缠，吵吵嚷嚷，否则我只能让保卫科的同事请你出去了。”

　　郝峰的脸也黑得像锅底，但他沉得住气，他死死拉住还想上去撕打阮秀宁的张桂芳，朝王科长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王科长，您别生气，建华他妈是伤心过度，抚恤金就按单位说的分配！”

　　张桂芳还想说什么，被郝峰狠狠掐了一下胳膊。

　　郝峰给她使了个眼色，又看了郝建民一眼，示意他回家再说。

　　1000块在单位分完了还不是要拿回家的。

　　到时候进了他们家，怎么分还不是他说了算。

　　见郝家人消停下来，王科长板着脸又解释了一遍：“国家的政策白纸黑字写得明白，抚恤金，首先是保障和抚慰死者生前直接供养、且没有独立生活来源的直系亲属，阮秀宁作为建华同志的合法妻子，农村户口，无工作，没有任何收入。”

　　“现在建华同志不在了，她失去了经济支柱，未来的生活、看病、吃饭都成问题。因此，她是最主要的、最需要保障的抚恤对象，拿大头，合情合理合法！”

　　“郝建民已成年，且即将顶替建华同志的工作，有能力自食其力，况且，他是你们的两口子的子女，也是受你们供养，你们还有工作工资，非得盯着寡妇那三瓜两枣？”

　　最后一句王科长说得特别大声。

　　郝峰见他动了怒，连忙点头：“是，是，是我们觉悟太低，王科长，就按您说的分配，咱们没意见。”

　　王科长瞥了他一眼，将一份盖着红印的《抚恤金发放通知单》递给了阮秀宁：“阮秀宁同志，你拿着这个，下周一到财务科签字领钱。以后生活上有什么困难，可以找工会！”

　　阮秀宁双手接过这张轻飘飘又沉甸甸的纸，心里充满了暖意。

　　这个世上还是好人多，从刘婶、杨主任到王科长，都是萍水相逢的人，却都愿意为了她得罪郝家，只为了“公道”二字。

　　只是，她看了一旁眼睛像是淬了毒一般的张桂芳，还有眼神闪烁的郝峰，这笔钱即便领到手，回了郝家她也守不住。

　　更重要的，郝建华没死，这事迟早会暴露，那这笔抚恤金最后单位肯定是要追回的。

　　拿了最终还是要还回去，那还不如不如将它的效果最大化，为自己博个好名声，以后郝家人想打她的主意也要掂量掂量！

　　一个更大胆、更决绝的念头迅速在阮秀宁脑海中成形。

　　她仰起苍白的小脸，郑重地看着王科长和工会的领导，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举起通知单：“王科长、工会领导，这笔钱是建华用生命换来的。我思来想去，他生前最挂念的就是单位和同事们，常跟我说，单位就是他的家，同事们都是他的亲人。因此我想替他为这个‘家’尽最后一点心意，将我分得的这笔抚恤金捐给局工会，用它来帮助那些比我还困难、还需要帮助的职工家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