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小姐,快醒醒,时辰不早了。您昨晚《孝经》还没背熟,咱们抓紧时间再背一会,否则老爷考校时真要动气了!”
苏瑶在睡梦中被人轻轻摇晃醒,映入眼帘的是春棠满是担忧的脸。
她腹中似乎还残留着蚀骨的绞痛,喉咙里也弥漫着若有似无的血腥气,恍惚地开口:“春棠……府医来了吗?”
谁知春棠听了,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我的好小姐,您昨儿个就用装病这招蒙混过关,今天再用,老爷可不会上当啦!快起来吧,奴婢服侍您梳洗。”
这段话听得苏瑶云里雾里。
装病?
她何时……
待苏瑶凝神仔细打量春棠,猛地一惊。
眼前的春棠竟梳着双丫髻,脸蛋圆润饱满,眉眼间尽是少女的娇憨,哪里还有半分忧愁模样!
苏瑶伸出双手,只见十指尖如嫩笋,再也没有常年执笔理账磨出的薄茧。
她又颤巍巍地抚上自己的脸颊,触手温软滑嫩,全然没了形销骨立之态。
一个荒谬的念头顿时涌上心头。
她环顾四周,熟悉的拔步床,挂着珊瑚红和丁香紫的轻纱幔帐,一侧墙壁立着多宝格,靠窗的白玉花觚里还斜插着她最爱的玉兰花。
窗外更是花木扶疏,绿草如茵。
这是她未出阁时的闺房!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十五岁这年,她贪玩厌学,经常装病偷懒,被父亲发现后生生打了十个手板,手心肿了三天。
母亲为此与父亲大吵一架,但身为礼部右侍郎兼翰林院学士的父亲却坚持“女子不可无才”,总逼着她读书练字。
气得母亲带她回外祖家住了一个月。
争执不过的父亲终是服了软。
成亲之后,为了能与顾衍般配,苏瑶日日诵读经典,俨然学成了不栉进士。
言行举止更是贤妇典范,笑不露齿,行不摆裙,规行矩步,贤良淑德。
却不知,不在意你的人,即使你倾尽全部,付出所有,他也只是觉得理所应当。
苏瑶越努力,就越卑微。
在无数个被冷落的漫漫长夜,她曾一遍又一遍地默写《孝经》,悔恨自己不肯听从父母的劝阻,被情爱蒙蔽双眼,一头栽进了顾衍的迷魂阵。
定是上天垂怜,见她前世太过孤苦,才给了她重来一次的机会。
顾衍,秦婉,顾家那吃人的牢笼……
她绝不重蹈覆辙,也定不会让他们好过!
“小姐,您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春棠见她怔怔不语,担忧地凑近。
重生之事太过荒谬,说不定会被当作妖孽,苏瑶不敢轻易告诉他人,只能压下心头翻腾的思绪。
“没有,我很好,好到不能再好!春棠,你替我梳妆,我要去见爹娘。”
穿戴整齐后,苏瑶急切地走出闺房。
刚行至回廊拐角,就听到熟悉的声音。
“父亲,瑶瑶这两日身子不爽利,您就别考校她了!”
哥哥苏青山正耍赖般拉着父亲苏居正的胳膊,苦苦哀求。
苏居正面色沉肃,怒目圆瞪:“她就是被夫人和你惯坏了,白白浪费了一副好头脑!现在不读书明事理,将来要如何是好?”
苏青山陪着笑脸,努力斡旋:“瑶瑶自小就聪明,儿子看她是还没开窍,贪玩些也是常情。再过两年,她自然就知道读书的益处了。”
“再过两年?再过两年她就该出嫁了!”
苏居正气得吹胡子瞪眼。
“她若不明事理,到了婆家被人欺辱算计,我们便是想护着她,也是远水救不了近火!你现在纵容她,才是害了她!”
这番话如同重锤,一字一句敲在苏瑶的心上。
前世,父亲这些话她只觉厌烦,现今想来,字字珠玑,全是深沉的父爱。
在家时,她自恃聪明,一味偷懒,完全不理解父亲的良苦用心。
后来,在无尽的孤寂中,反而是书籍给了她莫大的力量,让她逐渐清醒,独自撑起顾府。
泪水瞬间模糊了视线。
就在这时,母亲柳兰馨匆匆赶了过来。
“夫君,你又来逼瑶瑶!女子会些《女四书》便是了,你教这么多,她还能去考状元不成?”
苏青山看见母亲,终于松了口气。
妹妹这条狗命算是保住了!
苏居正反驳道:“夫人,少年不识勤学苦,老来方知读书迟。她现在正是长见识的好年纪,怎能只知终日嬉戏玩乐!”
柳兰馨心里何尝不知丈夫说的在理,但护犊心切,她嘴上依旧不饶人。
“我才不管那些大道理,瑶瑶高兴才最重要。咱们备下的嫁妆足够她富贵一生了,她想怎么活就怎么活!”
“你……你真是……唉!”
苏居正被噎得捶胸顿足,却不敢说重话。
只能在心中默喊:慈母多败儿啊!
苏瑶再也忍不住,忙用袖角擦干眼泪,快步走了出来。
“爹、娘、哥哥。《孝经》婉儿早已背得滚瓜烂熟,若是不信,婉儿现在就背与你们听。”
说罢,不待三人反应,苏瑶朗朗背诵起来:“仲尼居,曾子侍。子曰:‘先王有至德要道,以顺天下,民用和睦,上下无怨。汝知之乎?’……”
她不仅背诵流畅,还抑扬顿挫,仿佛每一个字都曾在心中咀嚼过千百遍。
一时间,风雨连廊里静得只剩下她清脆的背书声。
苏家三人惊得目瞪口呆。
苏居正甚至夸张地揉了揉眼睛。
女儿站姿端正,目光专注,周身都散发出沉静通透的气度,哪还有往日一提读书就愁眉苦脸的样子。
《孝经》背完,苏瑶笑着看向依旧处于震惊中的家人,轻声道:“瑶瑶从前不懂事,让爹娘操心了。从今日起,我定当勤学不辍,不仅要读四书五经,还要读史读诗,管家理账,绝不让你们失望!”
阳光洒在她充满生机的脸上,那双经历过生死的眼眸里闪烁的不再是顽劣,而是涅槃重生后的坚定。
重活十五岁,她要过好这一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