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天价平板
第二十九章 天价平板监控室内,一片压抑许久的呼吸声瞬间释放。
王振华紧握的拳头猛地一挥,激动地在楚天河肩上砸了一拳。
“干得漂亮,楚哥!你太牛了!”
他压低声音,但兴奋之情溢于言表:“看他这次还能牵出多少大鱼来!”
周围的同事脸上也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所有人都相信,一场摧枯拉朽的胜利即将到来。
在他们看来,刘志军这根藤上,必然挂着一串更骇人的瓜。
然而,事情的发展,再次超出了预料。
……
审讯室内,刘志军擦干眼泪,情绪竟不可思议地恢复了平静。
他的声音变得嘶哑,却异常稳定。
他开始交代自己的犯罪事实。
从如何利用药品公司副总的职权,与那些藏在阴影里的药品生产商暗通款曲。
到如何威逼利诱,打通药品审批、招标、采购的每一个环节。
再到如何通过王海涛的小舅子钱斌,用一个空壳公司将一笔笔黑钱洗得干干净净。
他交代的每一个步骤、每一个名字、甚至每一笔款项的流动细节,都与专案组熬了无数个夜晚才拼凑出的证据链严丝合缝。
甚至,比他们掌握的还要详尽得多。
但其中,存在一个致命的问题。
自始至终,他的供述里,没有出现任何一个比他级别更高的名字。
在他的叙述中,他将自己塑造成了一个贪婪、大胆、一手遮天的完美蛀虫。
所有的罪恶都由他而起,所有的人都被他拖下水。
他的上面,再无旁人。
他,就是那把最大的保护伞。
……
监控室内,起初的兴奋与喜悦,一点点熄灭。
空气重新变得凝滞。
“这就……完了?”王振华瞪着屏幕,脸上的表情从狂喜转为错愕,“他怎么可能是一个人干的?他上面肯定有人!”
“不对劲。”一名经验丰富的老同事压低了声音,敲了敲桌子,“他这是想一个人把所有事都扛下来!”
周正明的眉头再次紧紧锁起。
他死死盯着屏幕上那个对答如流的刘志军,眼神里满是疑虑。
唯有楚天河,依旧平静。
他看着屏幕里刘志军那张恢复了镇定的脸,心中已然明了。
这哪里是认罪。
这分明是一出精心算计过的“丢车保帅”。
楚天河瞬间想通了刘志军的所有盘算。
刘志军很清楚自己栽了,但怎么栽,里面的门道可太深了。
若他一人扛下所有罪责,罪名无非是经济犯罪和生产销售伪劣产品,数额再巨大,也罪不至死。
更重要的是,他保住了身后的人。
只要那把真正的大伞还在,就一定会念着他的好,动用关系在后续环节为他周旋,甚至为他减刑。
他是在用自己暂时的牢狱之灾,去赌一个安稳的未来。
可反过来,一旦他供出那把真正的保护伞,案件性质立刻就会升级为轰动全市的重大腐败窝案。
届时,他这个核心污点证人不仅不可能从宽处理,反而会因为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恐怕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这是一笔关乎生死的账。
刘志军这个老狐狸,算得一清二楚。
……
审讯还在继续。
但无论办案人员如何旁敲侧击,如何变换策略,刘志军都一口咬死,所有事皆他一人所为。
线索,到他这里,被硬生生地斩断了。
几天后,案情分析会上,气氛沉闷。
烟灰缸里已经堆满了烟头。
周正明的脸上写满了不甘。
“我不信!”
他把一份文件重重地拍在桌上,震得茶杯嗡嗡作响。
“刘志军,一个国企副总,他哪来这么大的能量?能让药监局、卫生防疫站那些关键口子都为他开绿灯!”
周正明站起身,手指几乎要戳穿那份报告:“这背后要是没有一个官比他大的人物给他撑腰,打死我都不信!”
会议室里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清楚周主任说的是事实,可他们没有证据。
刘志军的口供,完美得像一个无懈可击的闭环。
就在众人一筹莫展之际,一直沉默的楚天河忽然开了口。
他的语气很平淡,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周主任,我前两天看了一下刘志军的个人履历,发现一个挺有趣的细节。”
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了他身上。
“刘志军这个人,”楚天河不紧不慢地继续道,“他最早的工作,不是在医药公司。”
“他是在市交通局开车的。”
“给一位领导当专职司机。”
楚天河说完这句话,便停了下来。
他没有点明那位领导是谁,但在场的都是人精,每个人的心都猛地向下一沉。
一个专职司机,最终能爬到国企副总的位置,背后若没有老领导的几十年如一日的提携,谁信?
周正明的脑海中瞬间闪过一个名字。
一个如今身居高位,正主管着全市交通命脉的大人物。
这个念头让他手指微微一颤,他下意识地端起茶杯,却发现手有些不稳。
他深深地看了楚天河一眼,发现自己越来越看不透这个年轻人。
他总能在所有人都走进死胡同时,用最不经意的方式,抛出一枚足以掀翻棋盘的火种。
周正明心里清楚,这个火种,现在还绝不能点燃。
……
“劣质疫苗案”最终以刘志军被移交检察机关而暂时告一段落。
背后更大的鱼没能挖出来,让周正明始终有些遗憾。
但此案的成功侦破,还是让江城市纪委在省里大大地露了一次脸。
市委主要领导更是在公开会议上,点名表扬了第一纪检监察室。
周正明风光无限。
专案组解散当晚,他自掏腰包,在市委招待所摆下庆功宴。
宴会上觥筹交错,气氛热烈。
周正明亲自端着满满一杯白酒,径直走到楚天河面前。
他当着所有人的面,重重拍着楚天河的肩膀,郑重说道:“小楚!这个案子,你是头功!没有你,我们现在可能还在跟刘志军那个老狐狸耗着!我老周,敬你一杯!”
说完,他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满屋子的目光齐刷刷投向楚天河,充满了敬佩、认可与善意。
王振华更是第一个带头鼓起掌来,掌声热烈。
楚天河知道,从这一刻起,在这个第一监察室里,他不再是那个初来乍到的新人。
他成了所有人从心底认可的核心骨干。
庆功宴几天后,周正明亲自向组织部提交了一份报告,申请将楚天河从信访室正式调入第一纪检监察室。
报告很快获批。
楚天河终于完成了重生之后,仕途生涯中最关键的一次跳跃。
他从一个边缘化的编外人员,正式成为了手握办案实权的主力队员。
……
正式入职的第一个周末,楚天河没有休息。
他拒绝了王振华等人热情邀请的“新人入伙”聚餐,独自一人去了一趟市里最大的新华书店。
书店里飘荡着新书的油墨香与旧书的纸张味。
楚天河径直走向社科法律专区。
他想找几本关于新金融和互联网商业模式的书。
在他的记忆里,这是未来十年最大的风口,也将是腐败滋生的全新温床。
他伸手去取一本名为《浪潮之巅》的书时,旁边忽然传来一声压抑不住的叹息,其中充满了愤怒与无奈。
“唉!这叫什么事啊!”
楚天河循声望去。
只见一个戴着眼镜、气质斯文的中年男人,正拿着一本《中学生必背古诗词》,满脸气愤。
男人大概五十岁上下,头发花白,穿着一件洗得褪色的旧夹克,浑身透着一股教书先生特有的清贫与耿直。
他似乎是积压了太久的火气无处发泄,竟对着空气自言自语起来。
“一本破练习册,就要卖八十块!这不是抢钱吗?!”
他的声音不大,但楚天河站得近,听得一清二楚。
职业的敏感让楚天河停下了脚步。
他从书架上随意抽了本书,装作翻看,耳朵却竖了起来。
“老哥,怎么了这是?消消气。”旁边一个同样在选书的热心大哥搭话道。
“气?我能不气吗?”那中年男人像是找到了宣泄口,把手里的书往书架上一插,愤愤不平地说,“我是在江城二中教语文的,教了一辈子书,没见过这么离谱的事!”
“我们学校,最近也不知道刮的什么歪风,强制每个学生,必须买一套所谓的‘智慧学习包’!还说是教育局推广的新模式!”
“你猜那包里有什么?”他伸出三根手指,比划了一下,“就一个破平板,加一件丑得要死的校服,还有几本他们自己印的破烂教辅!一套下来,三千六百八!这不是明抢是什么?”
“这么贵?”热心大哥也吃了一惊,“那平板好用吗?”
“好用个屁!”中年老师一听更来气了,声调都高了几分,“卡得连个网页都打不开!屏幕看得人眼睛生疼!我们老师私下都说,那玩意儿成本顶天了三百块!还有那校服,布料又硬又糙,夏天不透气,冬天不保暖,还美其名曰智能校服,我看是智障校服!”
他的话,立刻引来了周围几个看似学生家长的路人。
“可不是嘛!我们孩子学校也是!一套几大千,我小半个月工资就没了!”
“不买还不行!老师天天在班级群里催,说不买就跟不上教学进度,影响孩子学习!你说我们做家长的,敢不买吗?”
楚天河站在一旁,静静地听着。
他的眼神,在无人察觉中,慢慢变得锐利。
他从这些最朴素、也最真实的抱怨中,提炼出了几个关键词。
统一采购。
价格虚高。
质量低劣。
强制购买。
教育局。
这几个词组合在一起,几乎等于将“腐败”二字明晃晃地写在了脸上。
楚天河放下手里的书,走上前去。
他用一种谦虚请教的口吻,对那位还在发着牢骚的语文老师说道:“老师您好,听您这么一说,确实让人气愤。我有个亲戚家的孩子也在上中学,也遇到了类似的情况。我就好奇,这种学习用品,一般是哪家公司供应的?”
那语文老师正在气头上,见楚天河文质彬彬,像个好学的年轻人,便也没多想,脱口而出:“还能有哪家?就那家叫什么启智教育科技的公司呗!听说在咱们江城教育界手眼通天!这笔生意,就是教育局某个大领导的亲戚垄断做的!”
“启智教育科技……”
楚天河在心里,默默记下了这个名字。
他又装作随意地和那位老师聊了几句,旁敲侧击地问清楚了智慧校服的款式特征和那款学习平板的具体型号。
等得到了所有想弄清的信息后,他才向老师道别,转身离开了书店。
走出书店大门,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
楚天河抬起头,眯着眼睛望向天空。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弧度。
劣质疫苗,污染的是孩子的身体。
而这天价教辅,污染的,是孩子的未来。
性质,同样恶劣。
他掏出手机,拨通了还在信访室的老马的号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