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蝉鸣撕开纱帐时,高萌萌正盯着铜镜里乱翘的鬓发发呆。菱花镜边沿粘着半片风干的茉莉花瓣,像被碾碎的蝴蝶翅膀,映着她略显苍白的脸庞。她伸手想去触碰那花瓣,却被镜中自己手腕上的淤青刺痛了眼睛。
"姑娘该赴宴了。"丫鬟啪地撂下桃木梳,震得妆奁里珍珠耳铛乱晃。高萌萌缩着脖子把青玉簪插进发髻,裙摆扫过门槛时听见小厮嗤笑:【活该被冯小姐整治】。她攥紧了袖口,指节泛白,却不敢回头。
荷花宴设在临湖的水榭。高萌萌刚踏上九曲桥,对岸此起彼伏的娇笑就扎进耳膜。冯婉儿倚着朱漆栏杆,指尖绕着鹅黄丝绦,正对着一群贵女比划:"上回在太后跟前啊..."湖风卷着碎语飘来:【没爹没娘的野丫头】【冯家迟早要赶她走】。
高萌萌攥紧绣着忍冬纹的袖口,指甲掐进掌心三寸深的月牙痕。她想起昨夜在祠堂罚跪时,冯婉儿带着丫鬟们从廊下经过,故意将滚烫的茶水泼在她裙摆上。那灼痛仿佛还留在腿上,让她每一步都走得格外艰难。
"听闻妹妹擅琴?"冯婉儿突然转身,鬓边金丝蝴蝶颤巍巍停在眼尾,"不如让我们开开眼?"她话音未落,几个贵女已经掩嘴轻笑。高萌萌知道,这是冯婉儿惯用的伎俩,让她在众人面前出丑。
青玉案上的桐木琴泛着冷光。高萌萌指尖刚触到冰弦,忽然听见玉石相击般的清泠嗓音:"左手按宫位,右手拂商弦。"她猛地抬头,冯逸尘正倚着雕花廊柱剥莲子,雪色衣摆沾着零星翠叶。他修长的手指漫不经心地剥着莲子,仿佛方才那句话不是出自他口。
琴声乍起惊飞白鹭。高萌萌跟着脑中声音勾挑抹剔,眼见着冯婉儿指尖把丝帕绞出裂帛声。她从未弹过这首曲子,却仿佛早已烂熟于心。琴音时而如清泉叮咚,时而似惊涛拍岸,连湖中的锦鲤都聚拢在水榭下。
最后一缕泛音消散时,不知谁碰翻了玛瑙酒盏,殷红酒液顺着冯婉儿石榴裙蜿蜒成蛇。高萌萌看见冯婉儿眼中闪过一丝阴狠,随即换上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妹妹的琴艺真是了得,只是这酒..."
"婉儿姐莫要生气。"高萌萌连忙起身,却被冯逸尘一个眼神制止。他依旧倚在廊柱上,唇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琴音动人,酒香醉人,倒是相得益彰。"
戌时的梆子敲到第三声,高萌萌提着灯笼绕过假山。她总觉得身后有脚步声,回头却只见树影婆娑。突然,黑影里窜出团灰雾,獠牙擦着她耳坠划过。她踉跄着撞上太湖石,灯笼骨碌碌滚进枯草丛。
"汪!"恶犬喉咙里滚出闷雷。高萌萌摸到块碎石,突然听见衣袂破空声。冯逸尘踩着竹枝跃下,银线滚边的袖口扫过犬鼻,那畜生呜咽着夹尾逃了。月光下,他衣襟上暗绣的夔纹若隐若现,像某种神秘的符咒。
"为什么帮我?"高萌萌攥着半截断掉的珊瑚簪,声音有些发抖。她记得这只簪子是母亲留下的最后一件遗物。
冯逸尘弯腰捡起灯笼,火光照亮他清俊的侧脸:"西厢房漏雨,记得挪开樟木箱。"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更鼓声淹没在淅沥夜雨里。高萌萌抖开素纱寝衣时,檐角铜铃突然叮当作响。她盯着窗纸上晃动的树影,总觉得有什么在暗处啃噬月光。忽然,她想起冯逸尘的话,快步走到樟木箱前。
箱子里除了一些旧衣物,还有一个檀木匣子。高萌萌打开匣子,里面是一枚玉佩和一卷帛书。玉佩上刻着"清"字,正是她母亲闺名。帛书已经泛黄,字迹却依然清晰:"若见此信,吾女当知身世之秘..."
高萌萌的手微微发抖。她想起白日里冯逸尘剥莲子的样子,那漫不经心的神态下,似乎藏着什么深意。窗外的雨声渐大,她将帛书贴近烛光,细细读了起来。
原来,她的母亲并非普通商贾之女,而是前朝太傅之女。当年太傅因卷入谋反案被满门抄斩,母亲侥幸逃脱,隐姓埋名嫁入冯家。而冯家收留她,也不过是为了得到太傅留下的宝藏线索...
高萌萌攥紧了玉佩,指节发白。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冯婉儿总是针对她,为什么冯家上下对她冷眼相待。原来这一切,都是早有预谋。
突然,窗外传来一声轻响。高萌萌警觉地抬头,只见一道黑影掠过。她快步走到窗前,却只看见一片衣角消失在雨幕中——那是冯逸尘常穿的雪色锦袍。
高萌萌的心跳突然加快。她想起冯逸尘今日种种举动,看似漫不经心,实则处处维护。他究竟知道多少?又为什么要帮她?
雨声中,远处传来更鼓声。高萌萌将玉佩贴身收好,目光渐渐坚定。既然命运将她推到这个位置,那她就必须查清真相。而冯逸尘...或许就是她揭开谜团的关键。
她走到铜镜前,看着镜中略显憔悴却眼神坚定的自己,轻声说道:"母亲,女儿一定会为您讨回公道。"镜中的茉莉花瓣在烛光下泛着微光,仿佛在回应她的誓言。
这一夜,高萌萌注定无眠。而在这座深宅大院的某个角落,冯逸尘站在雨中,望着西厢房的方向,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他的手中,一枚与高萌萌一模一样的玉佩在雨水中泛着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