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务员与小姐的工作时间,截然不同。现在应蔡平呼喝而起的,只是服务员。那些睡前未曾卸下浓妆的女子,只是朦胧间睁眼看看,又纷纷翻身睡去。
而我必须起床。集合,开小会,听分工等工作安排。蔡平的雷厉风行令我好奇:她怎会如此老辣厉害?读书时代所崇拜的一切正面女性偶像,均与她毫无重合。可她对我,有恰到好处的疏离。训完话了,对众人淡淡介绍,“这是小廖,昨天刚来,负责2包。大家认识一下。”
人生地不熟的。厨子、服务员齐刷刷站了两三排。目含期盼等我演讲,偏我生性羞涩内向,对这场面有点犯怵。
蔡平眼光犀利,我的畏首不前早在她意料之中。她淡淡一笑化解我的窘况,“行了,大家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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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里有“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望女成凤的母亲,一直对所有家务大包大揽,不肯让我沾手分毫。一上午,我面临的劳动,强度空前。我并不叫苦。对新世界的渴望和兴奋,已使我忽略了现实的卑微,这样的辛苦,精彩极了。
劳动间歇考察周边,发现环境还不错。占地不大,但假山院落、池塘绿树,布景属于袖珍可爱的类型。池塘里甚至还有嘎嘎小鸭,不禁驻足以赏。几个厨子,正抽烟闲聊,看见我有人搭话:“小姑娘,哪的人啊?”
我装闷葫芦,言多必失。也没想跟这些人有瓜葛。静静地走开,听见背后的评论:“这女子,还挺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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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了说:我很有个性,却也含蓄内敛。造成这矛盾气质的,完全因非常家庭。
五岁时随养母远嫁他乡,新家有兄姐五人,个个前途无量。大哥公派出国,其余皆大学毕业。山野之气浓重、顽劣不堪的我,误打误撞却进入书香门第。养母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婚姻人生种种不顺,令她对我严加管教、苛责不怠,意欲将我培养成不逊于其余五人的上流人士,好让再婚的处境颜面有光。不曾想,我,不爱读书。
不是不爱读书,是不爱读理科的书,严重偏科。
席慕容、琼瑶,那些文字中突显无穷灵气的女子,个个是不喜数理化的偏科前辈。而父母秉承“穷文富武”的观念,“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是那时大部分家长最认同的口号。偏偏,我痛恨数理化。
痛恨到文科拿满分都可以,但是数理化考试,每次都不及格。
母亲相当暴力。因为成绩差,常常挨打,或被饿饭、关禁闭。
听起来很可怕,但恨铁不成钢的疯狂母亲,做出这样的举动根本不算不可思议。所以我一直具有两面性:表面上我被压制、忍耐得乖巧无比,实际上内心充满痛苦和爆发力。
面对高考,我傻了——数学必须考及格!这是能上大学的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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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做不到。席慕容会在几何书上画画,我不会画;可会在代数书上写诗歌。因这种异曲同工,老师恨透了我。
于是我离家出走了。想用实际行动证明:数学不行一样可以活得幸福,考不上大学我一样可以有成功人生。
一颗叛逆孤独的少女之心,曾自比高飞的孤雁,独行之路凄凉无比。学文的爱好,酸而煽情,于是我的日记和文章里,有着与同龄人不一样的沧桑早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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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高和寡,没有真心交付的朋友、秉烛夜谈的知己。对我而言,那可遇不可求:朋友自古以来以类聚,以群分;而性格怪癖的母亲,影响我形成乖戾的性格。敏感的我,宁愿沉浸在孤独里自得其乐;在无人欣赏的文字里,悦心悦己。心中想象过爱的世界,不止是温柔、知心、无所不谈,完全信任的惺惺相惜。
人曾形容我们这一代,从小缺钙,长大缺爱。
而我,从小就缺爱。这幅伪装出的冰冷面容,比常人对爱的需要,更为猛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