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耳欲聋的音乐响彻歌厅。推门进去,未见其人已闻其声。“小廖,来啦!”
居然是蔡平在等我。
昏暗灯光下,她目光如炬。我发现再浓的妆,在此处只会被衬得更为妖娆艳丽。白日所见恐怖面容,如今居然别有风味。她上下打量我:高跟鞋;黑色圆孔丝袜;借来的裹臀及膝短裙;紧身托胸、带蕾丝花边的黑色上衣。在镜前看见包装出的曲线毕露、玲珑有致,竟然血热、脸红心跳地震撼。向来穿衣稍微出格都受呵斥,这样的我,妈见了,定会气晕过去。
她却简短评论,“这种衣服不配你。”又道,“明天,我让岳惠带你挑衣服。”
不配我?心里暗想:这是那堆前卫物品里、我的极限了。式样难得淳朴。
“等着,岳惠一会带你。”蔡平神态轻描淡写,并不善解人意。撂下我走向吧台,让我这新人自生自灭。我孤独站着,深呼吸消除紧张。环顾厅内单人沙发,坐满了形形色色女子,无一例外浓妆艳抹。她们对我只漫不经心一瞥,而后目光专注在舞池中央、那些狂烈舞者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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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昔的九点,正是晚自习时间。今天却在光怪陆离间,被震耳音乐轰得头脑发胀。
短短几分钟,小姐们纷纷如鬼魅般,在暗灯掩护下、静静消失在包厢区入口。终于有空沙发让我坐。借的高跟鞋磨脚,站着很累。心满意足坐下歇息,身旁女子凑近问,“有烟吗?”
我一愣,摇头,“没有。”
她五官不精致,浓妆亦不能增色多少。暧昧昏暗的灯光,晦暗脸色凸显幽暗眼神。年纪轻轻却无青春活泼之意。
“你不是这儿的吧?”我脱口就问,没见过她。
“不是,”她答得很干脆,“你呢?”
“我也第一次来,”对她有点好奇,“你多大啊?怎么感觉好老练?”
“是吗?”若她把这个当成了吹捧,那我就达到目的了。她不排斥我,也打开话匣子。“你才开始啊?我都干了两年多了。”
“挣钱多吗?”
“还行。”她笑,“不常来这儿,哪儿人多我去哪。所以,”她朝着蔡平背影努努嘴,“有什么好客,她都会紧着店里的。我只能等,实在没人了才轮上我。”
蔡平突然大步流星走过来,口气不妙,“廖冰然!岳惠叫你!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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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站起来就跟她走。踏上包厢区的台阶,刚将大厅隐在视线后,蔡平停下脚语调气急败坏,“怎么回事?!你知道她什么东西,你跟她聊?!”
敏感的我,向来对她俯首听命。被其突发怒火震住,心里生出委屈:她怎能随口这样训我?低声道,“我就跟她说说话……”
她听出委屈意味,仿佛有点心软,口气依旧硬邦邦,“她什么人你知道吗?小丫头,在这老老实实挣钱回家,千万别学坏了!”
学坏?我听错了吧?我都这样了,还没学坏?她真可笑。
慧眼冷观她的做派,与古典小说里鸨母、那种纵良为娼的狠角雷同。风骚入骨媚态难掩、笼络客人挥洒自如、风言调笑毫无顾忌,将众女子调教得服服帖帖、惟命是从,堪称老鸨中的佼佼者了。
可这样标准的“坏“女人,跟我气势汹汹在说——要我别学坏了?!
暗想她与军哥心里,是怎么打我的如意算盘,就想哈哈大笑。但这时,只轻轻噘起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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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见我不高兴,“小丫头,我这是为你好。”又道,“你知道、她干吗的?”
见我摇头,她语气鄙夷,“她出台!明白吗?就是妓女!”
眼里闪着不齿,“坐台就坐台,哪能为钱贱成那样!”
指指自己的头,“聪明人挣钱靠脑子!多跟你惠姐学学!钱,咱不少挣;但人,怎么都不能丢!”
我似懂非懂。小姐这么有原则、有品位,光明正大?难不成是个冠冕堂皇的高薪职业?
聪明反被聪明误。靠聪明在黑暗里赚钱,又是怎样的奇门遁术?
“小廖,你是聪明人,”她的目光郑重其事,“这行并不可怕。只要能豁出去,就能挣大钱。但不是什么都能豁出去。岳惠愿意教你,是你运气。来吧,她刚接了个台,是熟客。”
她庄重目光下,我竟饱含期耐。似乎即将面对的,是人生难得体味、又深藏奥秘玄机的美景前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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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廊黑暗,看去没有尽头。却是巧借九曲设计,多利用几个拐弯而已。曲线延展了它的深邃,也完美掩盖了各种奇怪的声音。
过道包间一扇门突然打开,一女子神色慌张地走出来,蔡平比我眼尖,上前一把拉住,低声问,“屈宁,什么事?”
她们之间总有默契:屈宁回手拧上门,内里目光被恰到好处挡住,对蔡平附耳低声。
蔡平微微一笑,“先应付,大厅有个出台的主儿,我等会给你换。”
简单、利落两句话,屈宁放了心,又进去了。
洞察内里玄机,对蔡平好感又深了一层:客人定是动手动脚不好应付,屈宁出来搬救兵。而那出台小姐,自是有备无患的。大型机器的运作,不可缺少必要环节的螺丝钉。这个小集体里,个体都有与众不同的“价值”。
人生的深刻哲理,居然在这里诞生。
蔡平将救急视为要事,不再跟我说话,速速将我带到一扇门前。
开门,屋里两女三男,岳惠赫然在座。她穿着雅色长裙,黑亮长发随意在脸侧挽个髻。虽无珠光宝气,细致五官、轻描淡写的表情,衬出高贵优雅。一扫下午的颓唐慵懒,此刻轻盈、柔媚、脱俗。美得自然、和煦、温馨,再加上画龙点睛的妆,非常与众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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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来,”我在门口惊艳,一男子向我招手,“小妹别愣着,进来!”
事已至此,我坦然而入。岳惠让我坐她身旁,目光充满了温和友善,对这冷静镇定颇为欣赏。
茶几上摆满零食酒水,一男人在唱《小白杨》,相当不错。他歌罢放下话筒,坐岳惠旁边。岳惠端杯酒给我,也给了他一杯,“赵哥,认认我这小妹啊?”
他很给面子,说话客气,“呦,小妹妹,你好你好!”甚至还伸手要与我相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