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容与在云染和容烁走后,又躺下休息。
不知为何,云染说他的动作看起来很僵硬后,他便觉得自己的四肢有些发麻,在余氏端了米粥给他喝时,他不小心把滚烫的米浆泼到手背上,也没有烫的感觉。
他心中惊骇,又往手背上洒了一勺,仍旧没有知觉。
于是他把食指伸进滚烫的粥里,皮肤发红,而他仍然没有知觉。
莫不是,他的死期就这么到了?
他以为自己至少还有两个月的活命,难道是因为流放路上的劳累,与南境恶劣的气候,加速了自己的死亡?
院子外面母亲正在说话。
“今日得把鸡笼编出来,要不阿染买鸡回来,没地方放。”
余氏道:“夫人放心,我一个早上就能编好,下午再去把房子后面的土松一松,把菜种上,过一个月,我们也不用愁苦没有菜吃。”
魏王妃说:“亏得有阿染,要不我们哪里那么快能解决温饱的事情。”
容与却听得不是滋味,他身体越来越难受。
最后竟是直挺挺地看着屋顶,喉咙里发不出声音,四肢也动弹不得。
余氏端药进来时,叫他起来,他只能艰难地看着余氏,想要说自己快不行了,话到喉咙,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余氏很快也看出他的问题,摸了一下他的额头,一片冰凉,吓得药碗掉在地上,大喊:“夫人?夫人?”
魏王妃冲进来,看到儿子苍白如纸的脸,立即就让余氏去请村医来。
村医很快来了,给容与把脉后,摇了摇头,叹息道:“这是阳气耗尽的脉象,你们准备好后事吧。”
“怎么会?怎么可能?不过是风寒而已,怎么会死了呢?”
余氏哽咽:“世子的病一直不见好转,兴许不是风寒那么简单。”
魏王妃抽泣:“这会儿才正午,阿染兴许才刚卖了猪肉,也不知道能不能赶回来,见上你一面。”
容与手指动了动,在魏王妃手里艰难地写了“和离”两个字。
魏王妃立即抓住他的手,说道:“你是说,你死后,给她和离书,让她另嫁她人?”
容与眼睛眨了眨,眼角不知不觉淌下泪。
回想他这一生,满心的抱负的他生在皇家,何愁没有机会实现自己的理想。
可伴君如伴虎,君王有疑心,纵使你没有罪,也逃不过是赐你一杯毒酒,魂归故里。
他没能跟弟弟说上两句话,让弟弟好好照顾家里,也没能见父亲最后一面,跟父亲说,即便父亲谋反,他也不后悔当父亲的儿子。
他模糊的神志里,听到母亲和余氏的啜泣声,还混合着院子外严氏以及陈氏的声音。
严氏:“弟媳妇?方才我们看到村医从你家出来,说容与要死了,让你们准备后事,我们过来帮帮忙。”
“大哥才不会死呢,我不许你们胡说!”容婳气急败坏。
陈氏:“都是一个村里的,我们知道死者为大。”
两个人影晃动着进来,严氏声音尖锐:“他这个样子,是不是死了?没气息了吧?”
“住嘴!”魏王妃站起来,“与儿好好的,怎么会死?这里不欢迎你们。”
陈氏语重心长:“如今咱们都是乡民,你也别太把自己当回事,死了就是死了,都是一个村的,互相帮忙吧。听说棺材板最低的也要二三两银子,家里要是买不起棺材,拿张席子卷起来,直接埋了吧。毕竟死了的人不能拖累活人不是?这二三两银子能买不少东西呢。”
容与听到陈氏阴阳怪气的话,知道陈氏说得对,只是没想到自己作为魏王府世子,竟然沦落到用一张草席潦草结束人生。
余氏哭着道:“大少爷生前何等尊贵,即便我们没有钱,也会给他买副棺材,让他风光下葬。不许你们进他屋子里来作乱。”
余氏拿起木棍,就打上去,被严氏跟陈氏一把压住。
“这会儿都落魄成什么样子了?还死鸭子要强。”司光启走进来,手一摸容与的鼻息,碰到容与冰凉僵硬的皮肤,吓得往后踉跄了两步。
“容与这是没气了啊,弟媳妇,我们还是快点商量后事吧。”
严氏直接把余氏手上的木棍抢过来,用力把余氏往外面推。
“行了,都是自家人,余氏去请村长过来,我去厨房给你们准备吃食,总不可能让人饿着肚子给你们办理后事。”
魏王妃一听,便知道严氏这是惦记着云染昨日买的米。
“与儿的后事,还是等他媳妇回来了再说,你们若是碰我们家任何东西,待我办完与儿的后事,便到官府去告你们。”
严氏嘲讽一笑:“云家那个丫头,还年轻着,容与一走,她指定要改嫁。至于官府。你们容家都是戴罪之身,别人躲你们还来不及呢。”
司光启跟严氏对视一眼,直接就往厨房去。
昨晚上他们就惦记容家这点米,碍于容与在,他们不敢放肆。
没想到老天爷给他们机会,这个碍事的容与死了。
容婳就跟在严氏后面,见严氏进厨房开始翻米缸,看到米的时候,严氏眼睛都亮了。
容婳上去阻拦,“不许你们碰我家的东西。”
严氏不把容婳放心上,一个八岁的女娃,她手一用力推,容婳就摔倒在地,疼得大声哭起来。
余氏听见,挣扎着跑过去,心疼地扶起容婳。
严氏说道:“魏王府不倒的时候,也轮不到你一个妾说话。你以为自己是老几?”
“不许你说我姨娘!不许你欺负母亲!”容婳抓起旁边的柴火,“我打死你,打死你…”
屋子里的魏王妃听到厨房的吵闹,因被陈氏阻拦出不去,心中悲凉,看着容与道:“你在的时候,别人还忌惮着点儿,毕竟你是皇子皇孙…这世道,母亲再厉害,也敌不过众人的欺压。如今你去了,不用承受落魄的痛苦,你父亲被幽禁在魏王府,这消息也送不到京城去了…或许你父亲知道自己会白发人送黑发人…好死不如赖活着,母亲倒希望你病恹恹地活着,至少还有个儿子…阿染也有个丈夫,不叫她年纪轻轻的当了寡妇…”
容与听到母亲的话,心一阵阵地疼。
他现在何尝不想起来,教训这帮狼心狗肺的人。
只是,他的生命已经到了尽头。
他只能窝囊地躺在床上,在临终前,痛苦地听着别人如何欺辱他的家人。
他以为自己能安心死去,院子外面传来别人辱骂容家落魄的声音,他终究是放不下心。
原来最痛苦的不是毒发,而是听着家人哭泣,看到家人被侮辱,自己却无能为力。
死,才是最轻松容易的。
他把自己应该承担的责任,全都用皇上赐的毒酒来美化,转交给了别人。
他后悔自己的决定了,后悔自己没有接受云染的提议。
不管云染是不是奸细,只要能治好他的病,只要能让他活下去,保护自己的家人,他又为何过于执著自己那点可笑的原则?
如果可以,他希望老天爷再给他一次机会。
他要好好治病,即便违背皇上不愿意他活下去的旨意,他也要活下来,保护自己的家人。
把保护家人的希望托付给别人,不如自己好好活着,自己来保护家人来得更放心。
云染说得对,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
为了自己的家人,他为何不能违背君意?
他忠君了那么多年,为何到了这里,还要愚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