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第一次乡党委会下午三点整，官田乡党委会议室。

李达康推门而入时，椭圆形的会议桌前已坐满了人。

八双眼睛齐刷刷投来探询的目光，香烟的雾气在阳光里盘旋上升，给整个会议室蒙上一层朦胧的薄纱。

"李乡长来了！"。

人大主席沈大为率先起身，这位五十出头的老干部鬓角已经花白，脸上堆满笑容。

"就等你和孙书记了"。

李达康从口袋里掏出中华烟，挨个分发。

当烟盒传到纪委书记赵连生面前时，这位面色黝黑的中年人明显愣了一下，手指在烟盒上摩挲了两下才取出一支。

"还是乡长的烟好啊"。

沈大为将中华烟放在鼻尖深深一嗅，眯起眼睛。

"看来以后得多去您办公室坐坐了"。

李达康在标有自己名牌的位置落座，笑着回应："沈主席随时欢迎，烟管够"。

会议室的门再次被推开，乡党委书记孙伟端着那个标志性的搪瓷茶杯走了进来。

杯身上"先进工作者"的红字已经褪色，却被他擦得锃亮。

他环视一周，清了清嗓子："同志们，今天是达康乡长到任后的第一次党委会"。

掌声响起，李达康注意到常务副乡长肖明轩拍得最用力，而组织委员林海洋只是敷衍地碰了碰手掌。

"上午的教师上访事件，多亏达康乡长及时处理"。

孙伟的目光在每个人脸上扫过。

"说到底，还是钱的问题"。

提到钱，会议室里的气氛顿时凝重起来。

"幸好达康乡长有办法"，孙伟突然提高声调。

"从乡信用社贷了三十万！"。

"三十万？"。

肖明轩手中的钢笔"啪嗒"掉在会议记录本上。

"杜成那个铁公鸡居然肯放血？"。

李达康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叶的苦涩在舌尖蔓延。

他注意到孙伟说这话时，右手食指在茶杯上轻轻敲击，节奏略显急促。

"这笔钱具体怎么用，请达康乡长谈谈想法"，孙伟将话语权交给了李达康。

会议室安静下来，连翻动纸张的沙沙声都消失了。

李达康合上笔记本，金属搭扣发出清脆的"咔嗒"声。

"同志们"，他的声音不疾不徐。

"这三十万是救命钱，更是信用钱，到了年底是要连本带息还给信用社的"。

他停顿一下，目光扫过在座每一个人。

"所以我们必须精打细算"。

宣传委员何潇飞快地记录着，钢笔尖在纸上划出深深的痕迹。

"目前乡里支出主要集中在三块"，李达康竖起三根手指。

"民办教师工资、乡干部下村补贴、食堂及招待费用"。

当提到"招待费用"时，会议室里的空气似乎凝固了。

肖明轩不自在地扭了扭脖子，他的白衬衫领口已经磨出了毛边。

"先说教师工资"。

李达康翻开一份文件，"全乡八十七名民办教师，拖欠半年工资共计四万八千余元。这笔钱必须优先解决"。

"我同意！"，沈大为突然拍桌。

李达康点点头，继续道："第二是干部补贴，目前下村补贴每天一元，我提议提高到两元"。

这个提议像一块石头投入平静的湖面。

林海洋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惊讶；

张自强不自觉地挺直了腰板；

就连一直面无表情的赵连生，眉头也微微松动。

"李乡长，这..."，肖明轩欲言又止。

"我知道财政困难"，李达康打断他。

"但同志们下村搞工作，摩托车要油钱，吃饭要饭钱”。

“一块钱补贴连碗面都不够，怎么让干部们安心工作？"。

孙伟突然插话："我赞成，要想马儿跑，得让马吃草"。

他说完意味深长地看了李达康一眼。

举手表决时，九只手齐刷刷举起，连犹豫的时间都没有。

党政办主任苏志国在会议记录上写下"全票通过"四个字时，笔迹都比平时用力了几分。

"第三是伙食问题"，李达康话锋一转。

"今中午我去食堂看了看，清炒白菜，辣椒炒肉——肉片数得清"。

会议室里的吊扇吱呀作响，却驱散不了盛夏的闷热。

李达康解开衬衫最上面的纽扣，手指在会议桌上敲出清脆的节奏。

"评判一个单位好不好，首先要看它的伙食"。

他的声音不大，却让每个委员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老话说得好，人是铁饭是钢”。

“连饭都吃不好，怎么有力气工作？"。

组织委员林海洋悄悄咽了口唾沫，他今早只啃了半个冷馒头，此刻胃里正泛着酸水。

"所以"，李达康的手指停在桌面上，"食堂必须改革”。

“不仅要吃饱，还要吃好"。

他环视一周。

"这个问题会后我会和张副乡长专门研究，明天就开始实施"。

掌声突然爆发，震得窗玻璃都在颤动。武装部长张自强拍得最响。

"既然食堂改善了"，李达康等掌声平息后继续说。

"就必须严格控制在外用餐"。

他看向孙伟，"这点我和孙书记达成共识"。

孙伟微微颔首，茶杯在手中缓缓转动。

"今后公务用餐"，李达康翻开笔记本，"每人次不超过三十元，每月不超过三次”。

“特殊情况需经书记或我批准"，他的目光扫过在座每个人。

"所有报销必须按程序签字，否则财政所一分钱都不能报"。

会议室里的温度似乎骤降了几度。

肖明轩的钢笔尖在纸上戳出一个洞，墨水晕染开来像一朵黑色的花。

"苏主任"，李达康看向正在记录的党政办主任。

"这件事会后形成正式文件下发"。

苏志国偷瞄孙伟的反应，得到默许后才应道："好的乡长，散会就办"。

几个委员低下头，他们心知肚明自己平时都在哪里吃饭。

"我理解大家"，李达康的语气突然柔和下来。

"但在外面的一顿饭钱，够食堂改善一周伙食"。

他翻开一个账本，"过去半年，乡政府在外面的饭馆签单总计四万三千多元"。

赵连生突然咳嗽起来，脸涨得通红。

这个数字连他这个纪委书记都是第一次听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