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教师讨薪病床上，吴老师的妻子面色苍白如纸，像是被抽走了所有血色。

她的眼睑紧闭，睫毛在灯光下投下一片阴影，仿佛陷入了一场不愿醒来的长梦。

床头挂着的输液瓶里，药水一滴、一滴缓慢地坠落，像是生命流逝的倒计时。

吴建国坐在床边的木椅上，椅子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他伸出布满粉笔灰痕迹的手，指尖轻轻触碰妻子凹陷的脸颊。

那触感冰凉得让他心头一颤，泪水终于不受控制地从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滚落，在妻子脸上留下一道蜿蜒的水痕。

"都怪我..."，他声音嘶哑地自语道。

要不是乡里大半年没发工资，妻子也不会冒险上山摘野果。

那些酸涩的山楂果，本打算背到县里换几个钱贴补家用，却不想一脚踩空，从陡坡上滚了下来。

等村里人发现时，她已躺在山沟里不省人事，身下压着散落的竹筐和沾血的野果。

……

翌日清晨，郑世俊带着一个身材中等、头顶微秃的中年男人走进乡长办公室。

阳光透过窗户照在那人油光发亮的脑门上，折射出刺眼的光。

"乡长，这是财政所的俞昌平所长"，郑世俊侧身介绍道。

俞昌平三步并作两步上前，脸上的笑容堆出层层褶皱："乡长好！我是财政所的俞昌平"。

他双手在裤缝处擦了擦才伸出来，指尖还沾着没擦干净的墨水。

李达康起身与他握手，感受到对方掌心潮湿的触感："俞所长请坐"。

“俞所你好，坐”，李达康跟俞昌平握了握手，指了指办公桌对面的椅子说道。

"乡长，您找我了解财政情况？"。

俞昌平半个屁股挨着椅子边坐下，腰板挺得笔直。

"不瞒您说，乡里账上现在连一千块都凑不齐”。

“就算您今天不找我，我也准备来汇报了"。

"这么紧张？"，李达康的眉头拧成川字。

俞昌平苦笑着摸了摸稀疏的头顶："官田连家像样的企业都没有，税收少得可怜”。

“今年乡干部的补贴一分没发，您看我这头发..."。

他自嘲地扯了扯额前仅存的几缕头发。

"愁得都快掉光了"。

"乡里外债总额多少？"。

"七八万左右"。

俞昌平眼神飘忽，手指无意识地在膝盖上敲打。

"主要是..."。

话音未落，院子里突然爆发出嘈杂的喧哗声。

郑世俊小跑着进来，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乡长，不好了！”。

“几十个民办教师来讨薪，把乡政府大门都堵了！"。

"讨薪？"，李达康锐利的目光转向俞昌平。

俞昌平缩了缩脖子："确实...拖欠了半年工资..."。

"孙书记知道这事吗？"。

郑世俊连忙接话："孙书记一早就去县里开会了"。

李达康霍然起身，椅子在地面刮出刺耳的声响："走，出去看看"。

……

乡政府院子里，四五十个衣着朴素的中年人围成半圆。

他们有的手里攥着皱巴巴的工资条，有的举着用作业本纸写的标语。

站在最前面的古志明正扯着嗓子喊："我们要见孙书记！今天不给钱就不走了！"。

副乡长张小燕被围在人群中央，发髻散乱，白衬衫后背湿了一大片。

她徒劳地摆着手："老师们冷静点，乡里正在想办法..."。

一只骨节粗大的手突然搭上她的肩膀。

张小燕回头，看见李达康沉静的面容。

"张副乡长，交给我吧"。

他的声音不大，却奇异地穿透了嘈杂。

人群渐渐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聚焦在这个陌生年轻人身上。

"我是新任的乡长李达康"。

他站上台阶，阳光为他镀上一层金边。

"拖欠工资是乡政府的失职，我向大家道歉"。

说完，他弯下腰，深深鞠了一躬。

这个出乎意料的举动让骚动的人群瞬间寂静。

几个老教师面面相觑，他们见过太多推诿扯皮的干部，却从未见过当众鞠躬认错的领导。

"各位先选几个代表，我们到会议室里详谈"。

李达康直起身，声音沉稳有力。

"其余老师请先回学校，孩子们不能没人上课"。

见众人犹豫，他举起三根手指："给我两天时间”。

“如果到时还拿不到工资，就算你们要去县里上访，我也绝不阻拦"。

"好！就信李乡长一次！"，古志明率先响应。

"老周、老陈，你们跟我留下”。

“其他人都回去上课吧！"。

人群渐渐散去，只留下三个代表。

李达康转向郑世俊："带老师们去会议室，上好茶"。

等郑世俊引着教师离开，李达康立即问俞昌平："拖欠总额多少？"。

"这...得叫会计来核算..."。

"马上去办！"，李达康的语气不容置疑，。

"张副乡长，我们一起去会议室"。

会议室里，古志明捧着茶杯，热水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的镜片。

他悄悄打量着这个年轻得不像话的乡长——白衬衣的领口挺括，袖口卷到小臂，露出结实的手腕。

最让人意外的是那双眼睛，沉稳得不像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该有的。

"各位老师"，李达康掏出中华挨个递烟。

"乡里的财政状况你们应该有所了解..."。

"又是这套说辞！"。

数学老师周为民猛地站起来，椅子"哐当"倒地。

"每次都说没钱！我们等得起，病床上的人等得起吗？吴老师的爱人现在还躺在医院里！"。

李达康眼神一凝："哪位吴老师？怎么回事？"。

古志明叹了口气，将吴建国妻子受伤的事一五一十道来。

说到医药费时，老教师的声音哽咽了："二百多块钱...我们几个凑了一晚上才..."。

李达康的拳头在桌下攥紧，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他刚要开口，会议室的门被推开，俞昌平带着会计匆匆进来。

"乡长，算清楚了"，会计递上一张表格。

"拖欠八十七名民办教师共六个月工资，总计四万八千六百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