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通讯员"世俊，过来坐"。

李达康的声音在乡长办公室里回荡，他顺手从抽屉里摸出一包中华，抽出一支抛向刚进门的年轻人。

香烟在空中划出一道流畅的弧线，郑世俊手忙脚乱地接住，指节因紧张而微微发白。

"谢谢乡长"。

郑世俊掏出打火机，弓着腰要给李达康点烟，却被对方摆手制止。

"不用这么拘谨"。

李达康自己掏出打火机点燃香烟，深吸一口，青灰色的烟雾在他面前缭绕。

"我们两个年纪差不多，都是年轻人，听苏主任说你是官田本地人？"。

郑世俊挺直腰板，手指不自觉地摩挲着那支没点燃的香烟："是的乡长，我是郑家村的，去年大学毕业后就分配到乡里来了"。

"大学学的什么专业？"。

"行政管理。"

李达康眼睛一亮，指节在办公桌上轻轻叩击："对官田的情况你了解吗？"。

"乡长，我在上大学前一直在官田生活，对乡里的情况还是比较熟悉的"。

郑世俊的声音渐渐有了底气，乡长的平易近人让他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

"那行"。

李达康掐灭烟头，做出决定："暂时就由你做我的通讯员”。

“我准备从后天开始，去下面的村里走走，争取半个月之内把所有的村都走一遍”。

“回头你做个行程表拿来我看看，随行人员的话，除了我们两个，叫上包村干部就行了"。

郑世俊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脸颊因兴奋泛起红晕："谢谢乡长信任！我等下就去做！"。

他太清楚这个任命的分量了，乡长通讯员的位置，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

李达康点点头，目光已经转向桌上的文件。

郑世俊识趣地退出办公室，轻轻带上门，在走廊里忍不住挥了挥拳头。

快下班的时候，郑世俊拿着精心制作的行程安排再次敲响乡长办公室的门。

纸上的字迹工整得近乎刻板，每个村名后面都详细标注了距离、路况和预计耗时。

"乡长，这是我根据乡里的情况做的行程计划，您看一下"。

郑世俊双手递上文件，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李达康快速浏览了一遍，满意地点点头："行，就按照你这个计划来，如果有变动的话再说"。

他合上文件，突然问道："交通工具怎么解决？"。

郑世俊咽了口唾沫："现在乡里只有一辆老式吉普车，一般是孙书记在用”。

“另外还有两辆摩托车，其他的就都是自行车了"。

他顿了顿，声音低了几分："有几个村的路况很差，只能坐拖拉机过去..."。

谁知李达康毫不在意地摆摆手："没事，我们骑摩托车”。

“摩托车进不了的就坐拖拉机"。

他抬头看了眼挂钟。

"另外，每天提前通知第二天要去的村里和随行的包村干部"。

"好的乡长"，郑世俊松了口气。

……

到了晚饭时间，乡政府食堂冷冷清清。

李达康走进来时，只有十几个人零散地坐在长条餐桌旁。

更奇怪的是，没有一个乡领导的身影。

正在吃饭的乡干部们看到李达康，脸上都露出诧异的神色。

有人甚至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看错了。

要知道那些乡领导们，一个月都难得在食堂露一次面。

李达康走向打饭窗口，终于明白了原因。

餐盘里，一个清炒白菜蔫头耷脑，另一个辣椒炒肉几乎全是青椒，寥寥几片肥肉可怜巴巴地蜷缩在盘角。

米饭泛着不健康的黄色，散发出若有若无的馊味。

"就这些？"，李达康皱着眉头问道。

打饭的大婶撇撇嘴："乡长，乡里没钱，就这还欠着菜钱呢"。

李达康随便打了点饭菜，找了个角落坐下。

刚吃两口，郑世俊就端着碗凑了过来。

"乡长"，他压低声音，"乡里财政吃紧，食堂伙食一直这样”。

“大部分干部都是本地人，回家吃了”。

“只有一些外地的和家离乡上比较远的干部..."，他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

李达康用筷子拨弄着碗里的辣椒："乡领导们呢？"。

郑世俊左右看看，声音更低了："都在乡上的小饭馆开小灶"。

"乡里不是没钱吗？"，李达康眯起眼睛。

"打白条...听说欠了好几万了"。

筷子"啪"地一声拍在桌上，引得附近几人侧目。

李达康深吸一口气："明天一上班，叫财政所所长来见我"。

"好的乡长"。

郑世俊低头扒饭，不敢再多言。

……

与此同时，官田乡卫生院的病房里，夕阳将洁白的床单染成橘红色。

五位中年男子围在病床前，脸上的皱纹里刻满了忧愁。

"吴老师，这是我们几个凑的"。

古志明将一个皱巴巴的信封塞到吴建国手里。

"先应应急"。

吴建国挣扎着从病床边站起来。

这个教书二十年的民办教师，此刻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老了十岁。

他推拒着那个信封："古老师，你们也不宽裕..."。

“吴老师，你就别跟我们客气了，啥事也没有救命要紧啊”。

护士推门而入，冷冰冰的声音打破了温情时刻："23床家属，该交费了，二百七十六块四毛"。

她递过一张单据，"明天再不交，就停药了"。

“护士，求求你帮帮忙，千万别停药，我一定尽快把费缴齐”，吴老师满脸焦急的恳求着。

“你们尽快吧，卫生院也不是我家开的，我也做不了主”，护士说完就去下一个病房了。

古志明一拳砸在墙上："半年没发工资了！这叫什么事！"。

他转向其他人，"今晚我们就联络所有民办教师，明天去乡政府讨说法！"。

"对！去乡里！"。

"不给钱就不走了！"。

…

教师们义愤填膺。

吴建国望着这群共事多年的同事，眼眶发热："大家..."。

"吴老师你在这照顾嫂子"，古志明已经走向门口。

"明天我们带着医药费回来！"。

吴老师看着众人离去的背影，脸上写满了深深的无奈和落寞。

这位在三尺讲台上辛勤耕耘了二十多个春秋的教师，一直以来都是学生们心中的明灯和引路人，但此刻却显得如此无助和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