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尽染去而复返,她仍是想弄明白,林家和应春生究竟有何过节,竟叫爹娘说出那样的话。
她找到刚出祠堂的楚佩兰,跑上去挽着人衣袖好声好气地想讨要个缘由。
撒娇拍马屁什么都用上了,楚佩兰才无奈松口。
“十二年前,林家和应家的布匹生意在京中都还算得上不错,住得近却是对家,平日并不往来,倒也没交恶,才对你和应春生的往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应家出事那年,刚搭上西域的路,得了特供的天蚕绸,行动间浮云流水,甚得京中权贵喜爱,其他布匹亦是低价哄抢,一时间,让我们林家没了生意可做。”
“我们本想另寻出路,但人算不如天算,没出一个月,不知怎地,应家得罪了当时的县丞,带着官府的人前去查抄,扣了几个莫须有的罪名,整得家破人亡。”
“阿染,这便是官和商的区别,小小芝麻官也能轻易让我们无路可走。”
林尽染蹙眉:“娘,尽说些我知道的,我想知道的是您没说过的事。”
“你不知道的事.......应家家主进监狱查办的那些时日,留妻儿在一无所有的家中,无人敢伸援手,应春生的母亲生了病,他四处求人借钱,普通商贾自是无人敢借,生怕被连累,自然,也是求到我们头上来过。”
林尽染大骇:“我们没借吗?!”
楚佩兰摇头:“重点便是这个,你爹被县丞唤去府上吃酒了,一通敲打贿赂,哪敢说个不字,且经县丞打点,我们得了应家余下的生意。”
“这不是人血馒头吗?为何要见死不救,那是春生哥哥的母亲啊!”
“阿染,你先别急,他娘没病死,不过后来下狱,仍是没落得好下场,连他也.......被送进宫了。”
世事无常,谁能料到,他会有今日光景,对林家降临报应呢。
“为什么从没人告诉我此事?”林尽染眼眶蓄满眼泪,“就欺负我小,欺负我做不了主,也欺负春生哥哥。”
楚佩兰拉过她的手轻轻安抚:“阿染,你那时哭了三日不消停,还生了病,我们哪敢告诉你,后来你不知为何想开了,自是不愿再提,事已至此,未曾想到你还念着他,我才不得不告诉你。”
林尽染眼泪滚出来,委屈地抹眼睛:“我想开了,是盼着他好生活着,待我及笄,等他来提亲。”
楚佩兰一惊:“你竟是这个心思?傻姑娘,他是阉人了,如何还能来提亲?”
“他答应过我的!阉人又如何?我又不在意!”林尽染忍不住抽泣,“又不是他想做阉人的。”
她记得,应春生曾说:“志在功名,心在黎庶,愿以此身入仕,涤荡不平,护一方百姓,守一方安宁。”
林尽染这些年隐隐埋在心里的刺泛起剧痛,似是后知后觉爆发出巨大的钝痛,快要将她淹没。
不是他想变成这样的......
“儿时的玩笑怎能作数!此事不准再想!”
察觉自己的语气太重,楚佩兰缓了神色:“他净身入宫,走到今日位高权重,必定吃了不少苦头,记恨从前冷眼旁观的我们,实属人之常情。”
她说,“我扪心自问,的确亏心,可当时那个处境,我们没得选,可以为了没有伸出的援手而愧疚,但谈不上犯错,你更不必自责放在心上。”
她当时确实偷偷想给应春生塞银子的,但被赶来的林应承拦下,死命不肯松口,让人把她拖回去了。
今日她才会说,是林应承做得绝。
懦弱、不敢与强权作对,却也的确是为林家所想,不能怪他。
林尽染很难过,难怪应春生对她判若两人:“那我花的钱,可是有应家的一份?”
“你娘剩了点良心的,自家生意好得起来,便不仰仗应家那天蚕绸,且那两年靠应家生意挣的钱,早就托人尽数还给应春生了。”
林尽染一抹脸,提起裙摆就要走:“我要去给他道歉。”
楚佩兰眼疾手快给人拽回来:“你又没错,道什么歉?”
“我心疼他,娘,我想到他那样好的人,竟低着头四处求人,我就心疼.......那时不过十四五岁,求到我们这儿来了,我们却袖手旁观......”
楚佩兰想,那时的求人算什么,进宫做奴才,求人磕头的时候会少吗?
说什么也不肯放她走:“莫说君子礼仪,他连最基本的为人之道都舍干净了,对手下人动辄就是上板子,要打要杀都看命数,残忍至极。”
“自他去年升上掌印,那县丞是个什么下场?被五马分尸挂在城门三日……”
“他现在轮不到你来心疼,阿染,他不是那个应春生了,外人都说他是个小肚鸡肠,极其刻薄的主,谁都不想撞上,你别凑上去找罪受。”
...
傍晚,应府,书房。
刚从宫里回来的应春生正在整理明日要上报的事,门被张奉敲响:“主子,林员外带着好些礼来了。”
应春生的手一顿,放下笔,素帕擦手,看了眼窗外的天色:“挑这个时候来,是见不得人?”
“嗳——奴才这就去让人回。”
张奉来到大门外,对孤身站在一堆厚礼前的林应承道:“主子让奴才问老爷,挑这个时候来,是见不得人?老爷换个时辰再来吧。”
林应承作揖,沉重地说:“我带了薄礼,可劳烦张公公收下?”
张奉细长的眼往他身后一扫,轻嗤道:“上头正查贪污受贿,老爷竟顶风作案,这大张旗鼓的,怕不是给主子添麻烦来了,您还是收回去吧。”
林应承忙活一阵,专挑应春生当完差回来的时候前来,谁知连门都进不去,沉默片刻,走上前,往张奉怀里塞了一沓银票,低眉顺眼地赔笑:“其实今日来所为通州闸口的事,还请张公公指点一二。”
张奉和应春生一丘之貉,收了钱却不一定办事,现下便是把钱往袖里装,面上轻飘飘地给出一句:“奴才不知,主子的口风,奴才不敢探,不能保证给老爷一个交代,但会替老爷放在心上。”
林应承心里暗骂一声,碰一鼻子灰,无奈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