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殿内,
裴桢跪在太皇太后床前凝神诊脉。
江稚鱼安静的守在床前,看着病榻上容色枯槁的姑母,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在她的记忆里,母亲是天,而姑母就是庇佑天地的神,
她十四岁入宫,先后辅佐三代帝王,一生无所出,她杀伐果决又慈爱孤独。
但江稚鱼从没想过,姑母也有这样脆弱的时刻。
她不受控制的半蹲在床前,望着姑母鬓边丛生的华发,再回神时,她已经睁开了眼。
即便缠绵病榻,但眼中的锐利威仪丝毫不减。
江稚鱼慌忙收回视线的瞬间,眼角泪珠如星滑落。
裴桢专心施针,没有发觉江稚鱼的异样,一套针法施完,身上已被汗水浸透。
宫女把他请去偏殿小憩,江稚鱼跟着起身的同时,太皇太后虚弱的张了张嘴。
“鱼儿——”
江稚鱼身体瞬间僵住,面纱下的唇瓣微微张开,眼泪顺着脸颊滑下。
她不顾裴桢的惊诧。
转身跪倒在床前拉住太皇太后的手。
太皇太后深呼吸了一口气,攥着江稚鱼的手用了些力气,嗓音沙哑。
“你——不该回来。”
江稚鱼小声哭着,将脸埋在太皇太后的手上,
“姑母病重,鱼儿怎能不回来,姑母,鱼儿这次不走了,就守着你好不好。”
太皇太后叹了口气,手掌颤抖,轻抚着她的脸颊,
“让姑母好好看看你。”
江稚鱼抬起头,把脸上的面纱取下,瓷白的脸上挂着几道泪痕。
太皇太后看着侄女更添风姿的脸,眼中欣慰,
“这几年,你没吃什么苦。”
江稚鱼点点头,面上淡淡,
“我遇一人,他怜我惜我,我过的很好。”
太皇太后勉强笑了笑,浑浊的眼睛似乎清明了一些,
“可你不爱他。”
江稚鱼的头脑如有闪电划过,姑母就是这样,不论何时总能一眼看穿人心所想。
她低下头,小声喃喃,
“总会爱上的。”
其实爱不爱也不那么重要。
太皇太后淡淡一笑,皆是江稚鱼看不懂的意味。
她把手抽回来,嗓音冷了些,
“走吧,日后不要再进宫,护好自己才最紧要,记得姑母教你的,任何时候要以己为先。”
江稚鱼慌乱点点头,她也知道今日或许是最后一面。
她不舍。
更无奈。
最后只能被太皇太后身边的嬷嬷赶出内殿。
裴桢扶着她往外走的同时,温柔拂去她颊边的泪,并在她耳边小声说,
“放心吧小鱼。”
江稚鱼眼角绽放光彩,她听懂了裴桢的言外之意,激动之下拉住裴桢的手,杏眸绽放星光,
“阿桢,可是真的,你有办法?”
裴桢温柔一笑,日光给他披了一层暖色,他含笑望着妻子,四目相对,呼吸都清浅了许多。
“我们先回家。”
“好!”
江稚鱼点点头,用力握紧裴桢的手,像是能从他的掌心找到一点支撑。
然而下一秒转身时,猝不及防的撞上一双漆黑冷沉的眸。
那双眸,熟悉又陌生。
那人周身散发的万钧之气令她骤然攥紧手掌。
她猛的把头低下,在意识到面上还覆着面纱的时候,手掌又悄然松开。
苏瑾突然走上前沉声呵斥,
“大胆,见圣驾还不跪!”
裴桢先行跪下行礼,江稚鱼看着那人衣摆处的金龙,也慢慢弯膝跪在冰冷的地板上。
帝王威仪赫赫然铺洒,将她和裴桢紧紧包裹住,闷的胸口喘不上气。
如今,他们云泥之别,除了畏惧皇权,她没有别的情感。
一声清脆娇嗔的女声响起,
“陛下怎么停下了,臣妾险些碰着陛下。”
江稚鱼不用抬头也能认得出,这是江晚情的声音,曾经那个怯懦胆小的庶妹,因一人的爱成为天下之母。
空气静默间,
没听到谢临川回答他的皇后,
反而,他的视线落在江稚鱼的头顶上,只轻飘飘一眼,便极具威压。
连带着江晚情也将视线投过去,看着那扇单薄的脊背,
江晚情脸色微变,眼底闪烁过惊讶,娇艳的面容悄无声息沉了几分。
江稚鱼的头越发低,直到那片玄色衣衫发出冷冽的摩擦声,帝后终于向殿内走进去。
她松了口气,拉着裴桢赶紧离开秋华宫。
一炷香后,
谢临川和江晚情从秋华宫出来,
直接上了轿辇甩下江晚情回了乾元殿。
回宫没多久,长青领着一个宫女走进殿中。
在听到太皇太后病情突然有所好转的时候,谢临川眼眸半眯,眼底孤霜肆起,
“你是说,太皇太后把裴桢身边的侍童单独留下叙话?”
宫女不敢说谎,猛的点头,
谢临川慢慢踱步到宫女面前,龙纹靴发出沉闷的摩擦声,身躯阴影将宫女笼罩。
凉薄的声音在殿中响起,
“她们说了什么?可有听到?”
宫女止不住的颤抖,
“奴......奴婢,站的远,听不见,就是......就是看见太皇太后在摸那侍童的脸。”
话音落下,殿内的空气似乎一点点凝结。
静的就连香炉腾升的青烟都有了声响,穿堂而过的秋风挟着冷意丝丝溜进殿中。
冷的长青都打了个寒颤。
就连他都知道,太皇太后一生无子,性情冷淡,连自己的养子也不甚亲近,就更谈不上和皇帝这个没有血缘的孙子有多亲热。
可这世上有一人能得她怜惜。
那便是江稚鱼。
那位敢休掉皇帝,大逆不道的女人。
五年来,没人敢在皇帝面前提起江稚鱼三个字,但长青知道,那个女人如一片无形的逆鳞,一旦被接触,将是一场滔天大祸。
毕竟,帝王的脸面曾被她踩在脚下摩擦。
没有一个帝王能忍受被妻子休掉这个奇耻大辱。
甚至,当年那封用鲜血书写的休书,都被皇帝长久的放在枕下。
长青知道,帝王在时刻提醒自己不能忘记那般羞辱。
果然,在宫女离开后没有半柱香时间,谢临川面无表情的整理了一下衣袖,
“既然裴家人有本事医治的好太皇太后,那孤也要兑现承诺,就让他的这位侍童留在宫里,孤要看看这他的本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