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被他豺狼似的眼神骇住,纪蘅提着裙子,一路跑回芝兰院。
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这傅二爷到底在说什么?!
她是他的六弟妹啊!
纪蘅坐立难安,又急又怕。
她被困在内宅,出不了二门,只能焦灼地在屋子里等待,一次次望向窗外阴沉的天。
金桂跑去门房探了四次消息,直到正午时分,才终于将纪家父母接了进来。
只见相互搀扶着的父母,仿佛一夜间老了十岁,发髻散乱,衣衫皱巴,脸上更是掩不住的惊惶疲惫。
母亲的鬓边,竟已有了几缕白发。
刺眼得很。
纪蘅的心像是被狠狠揪了一把,酸楚瞬间涌上眼眶。
她跪在父母面前,泪如雨下:
“女儿不孝!让爹娘受此大辱,遭此磨难!”
“奶奶您是不知道!
正院那些杀才,非说生人进二门要搜身!把老爷太太身上…都翻遍了!
翠娟那贱人就在旁边磕着瓜子看笑话!”
金桂气得浑身发抖,挽起袖子恨不得立刻去拼命。
三太太,她的好婆母,岂会放过这等落井下石的机会?
“没、没事…高门大户,规矩重,亲家太太…也是依规矩办事…”
纪母声音哽咽,心力交瘁至此,还要强撑着为亲家找补。
纪蘅心如刀割,用帕子狠狠擦去眼泪,握住母亲冰凉的手,急声问:
“娘!您快说,家里究竟出了何事?”
纪母的眼泪滚落,泣不成声:
“清儿!清儿他被官兵抓走,关进大牢了!说他…说他科举舞弊!”
“舞弊?!”
纪蘅如遭雷击,跌坐在地,半晌回不过神。
据纪父纪母所言。
今日放榜,他们等在杏花胡同的租屋里,等来的却不是报喜的锣鼓,而是凶神恶煞的官兵!
纪清直接被带走,罪名便是涉嫌会试舞弊。
“塞了银子,那差爷才透了一句,说今年查得严,抓了不少人…”
纪父满脸灰败。
这时,齐嬷嬷急匆匆回来,证实了消息:
“老爷,夫人,老奴去江南会馆打听过了,抓了好些江浙来的举子!都说是作弊!”
纪蘅心口稍缓,既是普遍抓人,或许尚未定案?
只要未定案,就还有转圜余地!
“但是”
齐嬷嬷话锋一转,面带忧色。
“官府里传话出来,说圣上震怒,下了严旨,宁可错杀,不可放过!但凡有嫌疑的,都要先下刑部大牢候审!”
“刑部大牢?!”
纪母眼前一黑,几乎晕厥过去。
纪蘅和金桂连忙扶住她,喂她含了粒公丁香才缓过来。
“蘅儿!清儿你是知道的,打娘胎里带来的不足,他那身子是全靠药养着的!今早走得急,药都没带!那大牢阴冷潮湿,他…他如何受得住啊!”
纪母紧紧抓住女儿的手,泪珠断了线般滚落。
纪清是他们唯一的儿子,是纪家全部的希望!
一直沉默的纪父,终于开口:
“蘅儿,你的嫁妆,我们陪了一半家当。
剩下那一半,本是留给清儿读书娶亲的…如今这事,少不了上下打点,倾家荡产我们也认!
只是…我们在京城人生地不熟,实在…实在没法子了,才来求你…”
他看着女儿,眼神里充满了难堪。
他在扬州商界也是呼风唤雨的人物,如今在京城,却求告无门,连见女儿一面都要受尽屈辱。
女儿年轻守寡,在这高门里日子艰难,他这做父亲的,非但帮不上忙,还要来添乱…
看着父母脸上的窘迫,纪蘅的心又酸又疼,几乎无法呼吸。
这是她的生身父母啊!
岂是老太太一句“泼出去的水”就能割舍的?!
当年她执意远嫁,母亲千般不舍,万般担忧,父亲却为遂她心愿,十里红妆,一百五十抬嫁妆,田产铺面、金银现钱,几乎搬空了半个纪家,只为让她在婆家能挺直腰杆。
如今纪家有难,她若袖手旁观,在芝兰院做那贞节牌坊,还是人吗?!
纪蘅强行将眼泪逼回去,挤出安抚的笑:
“爹,娘,你们忙累一上午,先歇歇,用些饭食。
清儿的事,交给女儿。
他是我亲弟弟,我绝不会眼睁睁看他蒙冤!事情尚未定论,咱们自己不能先乱了阵脚。”
她吩咐银纹拿五十两银票去厨房加菜,纪母还想阻拦,怕太惹眼。
“如今已是这般光景,我们做与不做,都一样惹眼。”
纪蘅神色平静,眼中却透出一股决绝。
“既如此,何不让自己过得舒坦些?”
她转身对银纹高声吩咐:
“若厨房推脱,便拿银子砸!我要让这府里上下都知道,我们纪家,有的是钱!”
谁帮纪家,谁就是帮钱!
安置好父母,纪蘅带着金桂,再次走向庆余堂。
她知道希望渺茫,但必须一试。
然而,老太太依旧避而不见。
只让大丫鬟鹧鸪送出一个紫檀木匣,里面赫然是五十两银票,并一句“商贾之财,来路不明,无人敢收,望奶奶好自为之”。
恰恰好的五十两,像无声的一耳光,扇在她脸上。
她失魂落魄地走了出来,没走两步,就在凉亭边听见翠娟与其他丫鬟的嘲笑。
“本就是富一阵穷一阵的商贾,哪来的脸面?要不是仗着几分姿色,勾搭了我们少爷,少夫人的位子轮得到她一个商户女做?”
贱婢。
纪蘅不想忍了。
“啪!”“啪!”“啪!”
三记耳光清脆响亮,打得翠娟头昏眼花。
她将积攒两年的怨气尽数奉还。
打了人,出了一时之气,心却空了。
还有谁能帮她?谁愿意帮她?
也只有…只有他了。
方才廊柱下,那人语气笃定,仿佛十拿九稳:
“我在池塘等你”
纪蘅咬了咬牙,那便去!
哪怕是龙潭虎穴,她也要去闯一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