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兜兜讨好的笑容一下子僵在了脸上。
心底深处好像有什么东西,“咔巴”一声碎掉了,玻璃渣子还碎落了满地。
观众火气直接涌上了头顶:
【倒反天罡!】
【这个四哥咱们不认也罢!】
明明是爹爹留下的遗物,却被继姐一声不吭穿走,临到头来反倒被人诬陷自己是小偷。
观众都不敢想象兜兜现在是什么心情,只是设身处地想一想,都像吞了只苍蝇!
她们连忙安慰:【妹宝不伤心……】
字都没打完呢,兜兜就迈着小短腿往前走了一步,乌黑的圆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傅昭野,说:“这是我的裙子,不许你碰它。”
傅昭野笑嘻嘻,“为什么?”
兜兜仰着脸蛋,一字一顿,“因为我讨厌你。”
话音落下,傅昭野不笑嘻嘻了,笑容转移到了观众们的脸上:
【妹宝威武!姨姨们果然没有看错你!】
【不值得的人,咱们不需要付出感情。】
【啊啊啊我刚刚还在担心妹宝会伤心呢,好宝宝,你真的很坚强。】
如果说十秒钟前,小奶团子还像个可爱的瓷娃娃,脸上挂着小心翼翼的笑容。
那么这一刻,傅昭野能明显感觉到小奶团子眨眼间就切换到了愤怒的“战斗模式”。
好似一只刚出生的小牛犊,无数次的摔倒后,又无数次试图站起来。
一边挣扎,一边还雄赳赳气昂昂地瞪着你。
这种不服输的韧性,倒让傅昭野高看几分,比刚刚那副讨好的样子顺眼多了。
傅昭野耸了耸肩,笑了。
“你喜欢我还是讨厌我干我屁事。整个沪城讨厌我的人多了去,你觉得你很特殊吗?”
“……”
“而且偷来的裙子,这不叫你的裙子。不属于你的东西永远都不属于你,裙子是这样,这个家也一样。永远不要叫我四哥……”
说着,傅昭野散漫指了指耳朵,笑得更欠揍。
“太肉麻,小爷听着想吐。”
直播间弹幕刷新飞快:
【草草草,气死我了!】
【我宣布傅昭野你和刘春花还有继姐坐一桌!你们三个都在黑名单里!】
【X年X月X日,想吐哥莅临直播间,发表不重要演讲:)】
【小心被打脸吧,以妹宝的性格,以后你求着她喊哥哥,她都带不理你的。】
傅昭野哪里知道直播间观众已经蛐蛐他八百条小作文了。
还给他起名叫想吐哥。
他心情大好将裙子团成一团,夹在咯吱窝里往外走。
“马厩还缺块抹布。这玩意儿爷收缴了,下次看你还敢不敢偷东西。”
刚步入走廊,一道小小的身影就窜了过来,兜兜皱着张小脸蛋拦在前方。
傅昭野猜到兜兜会追出来,一脸受用掏了掏耳朵,嬉笑等着听讨饶。
“想要回抹布啊?那你说点好听的,小爷高兴了说不定会把它还给你。”
在傅昭野期待的注视下,兜兜沉默两秒,语调平平张了嘴:“想吐哥。”
“……”
傅昭野:“?”
兜兜:“个子不高,走得还慢。”
傅昭野:“??”
兜兜真情实感地困惑,“你没朋友吗?不然怎么会这么闲。如果真的没事干,你可以去村口帮阿牛哥把他家大粪挑了。”
傅昭野:“…………”
观众猝不及防笑出声:
【妹宝你是真虎啊哈哈哈!】
【谢天谢地,乳腺通了。】
【你们快看想吐哥的表情,好精彩hhh】
傅昭野也笑了,被气笑的。
他绕过兜兜,想拉开距离。可令他感到意外的是,无论他往哪个方向走,兜兜总是能够精准的拦在他身前,将他截停。
跟恐怖故事里扔掉后会自动跑回来的洋娃娃似的,瘆得慌!
事实上,兜兜也很茫然。
她在村里干农活久了,也是头一次认识到,富家公子哥反应能这么慢。
几次重复后,傅昭野忍无可忍,拔腿跑了起来,一溜烟跑出走廊。
兜兜自然紧紧跟上。
走廊中还站着不少不明真相的家庭医生,见到追赶的两人,她们急匆匆寻到家仆:
“快!快去找夫人,就说四少爷又犯浑了,他在欺负五小姐!”
…
督军府别墅有许多条可以通往后花园马厩的路。傅昭野跑的这一条,没碰见正跪在一楼大厅里的刘春花母子。
沿着两侧铺满郁金香的鹅卵石小道往外跑,越往外越开阔。
大约十五分钟后,傅昭野只感觉肺部都被挤压变形了,撑着马厩边的柱子气喘吁吁,汗透衣襟。
转眼一看,兜兜一脸正经,脸不红气不喘。
半带怜悯看着他说:“你这样虚的,在我们村连大粪都挑不了。”
傅昭野:“……!”
奇耻大辱!
整个沪城有谁敢这样对他说话?
傅昭野二话不说,拿着裙子就要往马槽里塞。
可他却迟迟下不了手。
马槽里实在是太脏了。
旁边的马儿通体枣红,是半个时辰前刚从外边买进的西域龙驹,甚至还刚巧进了食。现下槽中满是吃剩的豆萁,可想而知若是将手伸进去,这臭味一时半会洗不掉。
傅昭野左看右看,瞧见马槽另一侧站着两个马弁,立即抬起手臂想招呼。
观众急了:【快拦住他叫人!】
【他真要把裙子当抹布使啊?】
裙子,是故去爹爹留给兜兜的最后念想。
是兜兜拼了命都要守护住的东西。
马槽边落了许多碎石,兜兜就近挑了块大的,双手抬起石块,怒到眼睛都瞪圆。
“你敢动!”
傅昭野做了个鬼脸,“乖乖,我好怕啊。我就敢。”
拉拉扯扯间,两位马弁清理完那一侧的地面,摔摔打打扛着拖把绕过来。
“下降头?”
高个子马弁语带惊奇,“怪力乱神,这可不能瞎说。”
矮个子马弁压低声音,“没骗你!全城的人都这样讲。你仔细想想啊,如果督军府不是作恶多端被人下降头了,薛夫人好端端的,怎会落胎?四少爷落马还摔瞎了一只眼,落了个一辈子的残疾!”
“还有那三少爷……”
兜兜听见“残疾”两个字,下意识转眼看向傅昭野的眼睛。
傅昭野完全歇了玩闹的心思,平时懒洋洋笑嘻嘻的,现下却面无表情,薄唇紧抿,眼神染上戾气盯着马弁。
马弁侃天侃到不知天地为何物,丝毫没有发觉这一侧还站着两个人,还在继续:
“只听过落马摔断胳膊腿,头一次听摔瞎了的。这得多倒霉啊,连夫人都嫌傅昭野丢脸,不许他出席重要场合。”
“可不是丢脸嘛,督军府的后代,那一定是要从军从政的。他瞎了只眼,还从个屁啊,只怕得一辈子养在府里当个废人咯。”
“听人说他从小就想进军校,过段时间军校招生,他一个枪都打不准的瞎子,该不会想走后门进去吧哈哈哈……”
尖笑声像锋利的利刃般,一刀接着一刀刮过来,傅昭野俊脸铁青,攥紧手中的衣裙,指节用力到嘎吱作响。
兜兜看着他,实在是想不明白。
观众同样也想不明白:
【愣着干嘛,上去喝止啊!】
【这个想吐哥,真是急死我了。刚刚欺负妹宝的时候还上蹿下跳比邪恶比格还闹腾,现在人家张口废人闭口瞎子的,他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啊。】
【他不是没有反应吧,我感觉他好像是被戳中痛处了。】
观众猜得不错。
傅昭野性子骄矜,做事从来看心情,以前没少撞上有人在背后骂他。
什么顽劣不堪啊,什么害群之马啊,总之怎么难听就怎么骂。
他从来都是上去就是一脚,连踹带踢的,非叫那长舌人后悔长了一张嘴。
可这一次,他却发现自己如坠寒潭,心头仿佛压上了一块沉重的巨石,叫他动弹不得。
连反驳的力气都没有。
只不过是一次再寻常不过的打赌赛马,他便永远失去了一只眼睛,与军校梦失之交臂。同龄朋友们现在都在为军校招生做筹备,斗志昂扬准备为国争光,为家人挣脸。
反观他呢?
阿妈禁止他出席名流贵族的宴会,还喝令他不要在人前出现,他俨然已经成为整个傅家的耻辱。
失明已成定局,梦想成真曾距离他半步之遥,转眼咫尺天涯。
高个子马弁说到兴起处,音量不自觉抬高:
“我要是薛夫人,我宁可他直接摔死!都比摔成了残废要养他一辈子好!”
傅昭野听见这句话,眼前阵阵发黑,踉跄往后退了半步。
矮个子马弁正要接话,突然被飞来的石块砸中脑门,“哎哟”一声。
傅昭野被这一声唤回了神,定睛一看,刚刚还眉飞色舞的两名马弁见鬼一般瞅着这个方向,脸上的血色唰一下子褪去。
二人面面相觑腿软跪下,惊慌失措:
“四、四少爷!”
傅昭野愣神几秒,低垂下眉眼。
刚刚还被他欺负的小奶团子,此时赫然不计前嫌站到了他的身前,还保持着扔大石块的姿势。
末了站直身体,拍了拍手上的灰尘,转回头时小脸依旧气鼓鼓的。
但语气带着一种经历过的人才懂的笃定: “他们说你是废人,就像阿妈说我是赔钱货。”
傅昭野看见了兜兜眼神里的认真,这个被他轻视戏弄的妹妹,显然比他更早尝尽世间恶意。
平静的语气里裹挟着一种能直击他灵魂深处的力量:“但那又怎样?”
“……”
“爹爹说过,被雨打过的苗,最知道怎么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