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太后寝殿内的空气,仿佛从严冬瞬间跨入了暖春。
“母后!您……您能听见妾身说话吗?”
容贵妃跪在榻前,声音颤抖,紧紧握住太后那只依旧枯瘦却似乎有了一丝温度的手。
太医令诊脉的手指都在微微发抖,他猛地抬头。
看向曾秦的目光充满了前所未有的震惊与敬畏,再无半分之前的轻视:“奇哉!妙哉!这脉象……虽根基仍虚,但那一缕将绝的生机,竟真的被挽回来了!郁结之气似有松动之兆!曾……曾先生,此乃何等神技?!”
他这一声“先生”,叫得心服口服。
周围的宫女太监们,更是面面相觑,随即脸上都涌上了狂喜与后怕。
看向曾秦的眼神,瞬间从之前的怀疑、看热闹,变成了无比的敬重,甚至带着一丝仰望。
方才还准备呵斥曾秦的容贵妃,此刻已是凤眸含泪,她站起身,走到曾秦面前,竟微微屈膝,行了个半礼:“曾先生,方才本宫多有疑虑,言语间若有冲撞,万望海涵!先生真乃神医降世,救了太后,便是救了天下,救了本宫!”
曾秦连忙侧身避开,深深躬身:“贵妃娘娘言重了,折煞小人了。此乃太后娘娘洪福齐天,小人不过略尽绵力。”
他语气谦逊,但那份沉稳的气度,却让人无法再将他与那个穿着粗布棉袄的贾府家丁联系起来。
很快,消息便传到了在外间焦灼等待的贾元春耳中。
当抱琴几乎是连走带跑地进来,压抑着激动禀报“太后娘娘……咳了一声,脸色见好了!”时,贾元春手中的碧玉念珠“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她猛地站起身,因过于激动,身形甚至晃了一下,幸得抱琴扶住。
“当真?!”她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沙哑。
“千真万确!容贵妃娘娘和太医令大人都确认了!那位曾……曾先生,他的针法,真的有效!”抱琴的声音也充满了不可思议。
贾元春长长地、长长地舒出了一口憋闷许久的浊气,一直紧绷的肩膀瞬间松垮下来。
一股巨大的、劫后余生般的庆幸席卷全身。
她扶着抱琴的手,缓缓坐回椅子上,只觉得浑身发软,背后已被冷汗浸湿。
“好……好……太好了……”
她喃喃着,眼角竟有些湿润。
这不仅是为太后病情好转而欣慰,更是为贾府躲过一劫而庆幸。
当曾秦在夏公公的引导下,略显疲惫地从内殿走出时,贾元春立刻迎了上去。
她看着曾秦的眼神,复杂无比,有感激,有欣慰,有惊叹,也有一丝残留的难以置信。
“曾秦……不,曾先生,”贾元春的声音温和了许多,带着显而易见的赞许,“此番,你立下了大功!我……真不知该如何谢你。”
曾秦依旧是那副恭敬的模样:“女史言重了,此乃小人分内之事。太后凤体初现转机,仍需后续调理巩固。”
贾元春点头,“你辛苦了,快些去歇息。需要什么,尽管吩咐宫人。”
正说着,外面传来一阵略显急促却沉稳的脚步声,随即内侍尖细的通传声响起:“皇上驾到——!”
殿内众人立刻跪伏在地。
只见一位身着明黄色常服,年约三旬,面容俊朗却带着几分威严与倦色的男子大步走了进来,正是当朝天子周瑞。
他显然已得到了消息,眉宇间的阴郁散去了大半,眼中带着急切的求证之色:“贵妃,母后如何了?朕听闻……”
容贵妃连忙上前,将方才施针的惊险与奇迹一五一十地禀报,语气中充满了对曾秦的推崇。
皇帝周瑞听得目光连闪,最终落在跪伏在地的曾秦身上。
“你便是那个揭榜的贾府家丁,曾秦?”皇帝的声音带着一丝好奇与审视。
“回陛下,正是小人。”
“平身吧。”皇帝语气缓和,“抬起头来,让朕看看。”
曾秦依言起身,抬头,目光依旧谦卑地垂视下方。
皇帝打量着他,见他年纪轻轻,衣着寒素,却气度沉静,不卑不亢,心中先有了三分好感。
再听容贵妃和太医令确认太后病情确有好转,龙心大悦!
“好!好一个‘太素九针’!好一个少年神医!”
皇帝朗声道,脸上露出了连日来第一个真心的笑容,“你治太后有功,于国有功!朕心甚慰!定要重重赏你!说吧,你想要什么赏赐?”
金口一开,便是泼天的富贵和机遇摆在眼前。
曾秦心中激荡,但面上依旧沉稳,再次躬身道:“陛下洪福,太后娘娘凤体康泰,乃天下万民之幸。小人能为陛下与娘娘分忧,已是天大的福分,不敢妄求赏赐。”
他这番不居功、知进退的话,更让皇帝满意。
皇帝笑了笑:“有功必赏,有过必罚,此乃国法家规。你且安心为太后诊治,待太后凤体大安,朕一并封赏!”
“谢陛下隆恩!”曾秦叩首谢恩。
皇帝又仔细询问了太后的情况,叮嘱容贵妃和太医令全力配合曾秦,这才放心离去。
经此一事,曾秦在宫中的地位瞬间拔高。
他被安排住在长春宫附近一间宽敞整洁的厢房内。
房内陈设虽不奢华,但一应物品俱全,温暖舒适。
更有两名眉清目秀、手脚麻利的小宫女专门负责他的饮食起居,态度恭敬得近乎小心翼翼。
“曾先生,您需要热水吗?”
“曾先生,这是御膳房刚送来的点心,您尝尝。”
“曾先生,您累了吧,奴婢给您捶捶腿?”
宫女们软语温存,眼神里充满了对“神医”的崇拜与敬畏,与之前贾府下人看他时那种或鄙夷或戏谑的目光,判若云泥。
曾秦并未沉迷于此,他深知太后的病情只是初见起色。
接下来两日,他每日定时前往寝宫,为太后施展“太素九针”,只是手法更趋于温和调理,重在巩固元气,疏通那郁结之气。
同时,他根据太后脉象的变化,精心斟酌,开了几副调理脾胃、滋阴养血、宁心安神的方子。
所用药物皆平和中正,重在扶助根本,而非峻猛攻伐。
在太素九针玄妙效力与对症汤药的共同作用下,太后的病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好转。
第二日下午,太后便能睁开眼,虚弱地说几个字了。
到了第三日清晨,她竟然在宫女的服侍下,勉强喝下了小半碗精心熬制的燕窝粥!
虽然吃得不多,但这无疑是一个里程碑式的进展!
“母后能进膳了!”容贵妃喜极而泣。
太医令连连感叹:“奇迹!真是奇迹!曾先生医术,鬼神莫测!”
整个长春宫都洋溢在一片劫后余生的喜悦之中。
然而,与皇宫内逐渐明朗欢快的气氛截然相反,荣国府内,却是一片愁云惨淡,度日如年。
曾秦被接入宫,已经过去三天两夜,杳无音信。
宫墙高深,太后的病情在未彻底明朗前,属于最高机密,谁敢乱传?
贾府派去打探消息的人,无论是走太监的门路,还是找相熟的官员打听,都如同石沉大海,得不到半点确切消息。
这种“未知”才是最折磨人的。
荣禧堂内,贾母歪在榻上,脸色灰败,仿佛又老了几岁。
王夫人、邢夫人陪坐一旁,皆是默然无语,手中的帕子被无意识地绞紧。
贾赦在外书房坐立不安,不时派人去门口张望,嘴里反复念叨:“怎么还没消息?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
贾政则唉声叹气,在书房里踱步,心中已将最坏的可能想了千百遍。
下人们更是人心惶惶,各种猜测在私底下如同瘟疫般流传:
“这都两天了,一点信儿没有,怕是……”
“肯定没治好!太后的病哪是那么好治的?”
“我听说,宫里规矩大,治不好贵人,直接拖出去打死都是常事!”
“完了完了,曾秦肯定是凶多吉少了!他死了不打紧,可别连累咱们府上啊!”
“老爷太太们这两日脸色难看得吓人,府里气氛都快凝住了……”
王熙凤强打着精神处理家务,但眉宇间的焦灼却掩藏不住。
她私下里对平儿叹道:“这真真是把心放在油锅里煎!若那曾秦真出了事,咱们府上……唉!”
宝玉这两日也闷闷的,听闻府里上下都在议论曾秦可能已遭不测,心中竟生出几分莫名的怅惘。
他虽觉得曾秦行事古怪,但想到一个鲜活的生命可能就此消失,还是感到一阵不舒服。
黛玉心思敏感,见府中气氛压抑,又听闻那些风言风语,不免更觉身世飘零,在潇湘馆内对紫鹃感叹:“‘一声震得人方恐,回首相看已化灰’,这富贵场中,生死荣辱,也不过是顷刻间事。”
所有人都认定了,曾秦定然是失败了,此刻恐怕早已身陷囹圄,甚至可能已经从头落地。
而贾府,正被悬在一根细细的丝线上,等待着那不知何时会落下的雷霆之怒。
整个贾府,被这种未知的恐惧笼罩着,压抑得几乎喘不过气。
无人能想到,此刻在那九重宫阙之内,那个他们眼中必死无疑的卑微家丁,正被宫女精心伺候着,用他那神乎其技的医术,一步步赢得皇家的尊崇,等待着属于他的、足以震动整个贾府的丰厚赏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