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容与活了十八年,这是第一次被一个女子赤裸裸地讽刺他无能。
对于一个只有两个月生命的人来说,即便他有能力,那又如何?
云染看到容与陷入沉思,意识到自己说的话起了点作用。
“流放来的路上,你一直不肯让我靠近你,是不是觉着我会害你?既然我要回京,若跟着夫君回去,我行动自然会更方便,我何必去害你?让云家再把我嫁给其他人?”
“难道你就没有怀疑过魏王府是被人陷害的?难道你就不想为自己的父亲洗刷冤屈?难道你希望史书上留下魏王府谋反的事情?”
“好,这些你都可以不顾及,都可以死了一了百了。你有想过,你死了,魏王妃要靠什么在流放地活下去?姨娘跟你年幼的弟弟妹妹们怎么生活?”
“没有钱交给官差,日后容烁要去服役,矿山挖矿,卫所屯田。容婳本可以日后是郡主,锦衣玉食过完下辈子。但她在这个地方,她只会嫁给附近的村民,面朝黄土背朝天。若她适应还好,若她不适应,过不了多少时日,她也下去跟你凑一桌吃饭。”
容与终于触动,“你不知全貌,切勿随意乱评价他人。”
“那你不知我全貌,为何又把我当成敌人?”
容与不说话。
“如今我与你是夫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希望世子身体健康,魏王府重新成为京城权贵,让人高不可攀,我脸上也有光。”
容与定定地看着她:“你有话便直说。”
“来的路上,我观察到你的身子并不是风寒所致,如果你愿意,就让我替你诊治。”
容与忽然低声冷笑:“你可知道,我这身体,是皇上赐我的毒酒,皇上并不希望魏王府的男丁活着。而我甘愿赴死,便是希望皇上留弟弟一命。”
“那又如何?”云染道,“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并没有人知道我会医术,若真是把你治好了,我们也可以对外说,是世子身体自己愈合的,也可以用别的借口,只要说得通就是。船到桥头自然直。大目标拆解成小目标,一定可以慢慢实现,不是吗?”
容与道:“你不用再说,我若痊愈,届时母亲弟妹更难保全。”
两个人聊天不欢而散。
云染出来的时候,余氏已经烤好了两只兔子,肉香四溢,容婳咬一口,嚼了三两下就吞进腹中。
“大嫂,姨娘烤的兔肉好好吃,外焦里嫩,你快尝尝。”
容婳吃的时候,还掰了一块肉,放到余氏的嘴里。
余氏高兴地吃下去后说道:“家里没有盐,只能烤着吃,香一些。”
容烁也掰了一个兔腿给魏王妃,魏王妃也利落地接过来,吃了一口,随后满意的点头。
容婳是余氏所生,魏王妃生了容与跟容烁,魏王府就这么几个主子。
他们刚离开京城的时候,根本做不出拿手吃东西的事情。
后来饿极了,哪还管太多,直接用手抓着食物吃,困了就躺在地上睡觉。
在‘活下去’面前,曾经的那些规矩礼仪都不存在。
他们已经好几日不曾吃饱,更别说碰荤腥了。
这会儿都大口吃起肉来,越嚼越香。
以前金银财宝无数,总觉着不知足,如今吃一口不带盐的兔肉,竟是满嘴留香,十分满足。
魏王妃道:“阿染,你把这些拿进屋子里给与儿,让他多少吃一些,身体也能快些好起来。”
云染便端了兔肉进去,看到容与还直挺挺地躺在床上沉思。
她把碗放到床边,说道:“母亲让我送进来的。”
等了会儿,见容与没有应声,她自行出来了。
容与玉貌清越,绝代风华,跟着朝中大官破过不少案子,也参加过治水,修建过河堤。
曾经是皇孙里最被人看好的继承人。
即便他跟容国公府有婚事,也有不少世家女子想嫁给他为侧室,看中的便是他的样貌,以及将来尊贵的后宫妃位。
不成想,一夜之间,魏王府倒台,成了不可言说的禁忌。
云染明白这种人的心理落差,容与心里或许是想改变的,但皇权在上,他不得不放弃自己的生命。
也许容与只是差一个契机。
云染脑瓜一闪,用嘴说不动,那便让容与真切体会到自己真正死去后,家人会是个什么悲惨的境况。
吃饱了后,云染跟余氏在院子里烧起火,上面搭了个铁锅烧水,一会儿她要洗去身上的腥味。
趁着这个空档,她跟余氏借着火光,一起编织竹篮。
这竹子跟柴火是白天余氏跟容烁一起去山脚下捡回来的。
云染看到余氏手脚十分灵活,不一会儿就把竹筐编了一大半,好奇道:“姨娘这手法好娴熟,是在哪里学的?”
余氏道:“小时候我帮父亲编织竹篮去卖,赚些家用,不至于揭不开锅。”
容婳这时端了两碗茶过来:“大嫂,姨娘,你们喝茶。”
云染拿起来闻了闻,有一股淡淡的清香的味道,喝了一口,竟然口齿生香。
“这是淡竹叶?”
“大嫂真厉害,一喝便知道。”容婳得意地说,“二哥说虽然不在王府了,但是饭后还是要喝茶的,白天二哥跟姨娘去捡柴火,便摘了好些竹叶回来。”
淡竹叶可以去口气,清热降火,缓解烦渴,是个不错的免费茶。
生活在这个地方久了,很多人都会上火,拿来做成饮品,说不定可以卖点钱。
不过眼下她不打算干这个,既然要回京城,自然得在这里做出一番能让皇上触动的事情。
眼下还是先把猪肉卖了再说,事情得一步一步来。
水烧好后,云染将水倒进木盆里,回自己的屋子拿了衣服,挂在摇摇欲坠的木门上,
竹帘被山风掀得哗哗响,蚊虫从破窗缝里钻进来。
云染摸着木盆边缘的毛刺,忽然想起母亲曾说‘女子的手该戴玉镯,不该沾柴火’,如今她的掌心早已磨出薄茧。
母亲已经离开她十二年了,可她还记得母亲护住她时,满身的鲜血。
云染快速清洗身上的污垢,擦拭掉身上的水渍,摸索地穿上干净的衣服。
在这蛮荒之地,连洗澡也成了奢望。
躺在床上的时候,她下定决心,一定要在一个月内,把生活需要的最基本的东西都置办齐全。
翌日,天还没亮,她就醒了。
院子里只有虫叫声,以及容与偶尔低声的咳嗽声。
她朝容与的屋子走去,敲了敲竹帘,里面传来进的声音。
她掀开竹帘,看见容与穿着中衣坐在床边。
似乎是没想到她那么早过来,容与问道:“你打算走路去镇上?”
“咱们也没有钱坐别人的牛车啊。”
容与一噎,云染说的是真话,他们身无分文,东西全被人搜刮走了。
“我先去山里切二十斤的猪肉,带到镇上去卖。按照我走路的速度,在太阳落山前,只要不出意外,一定能回到家。”
容与听她如此说,便自动往下想,万一云染出了意外呢?那她是不是回不来了?
云染看到他眼神有点暗,达到让他担心的目的,便满意地出了屋子。
她在外面拼搏,总不可能让容与安安心心地躺在床上吧?
让容与知道她的不易,她随时会有危险,才能牵动容与的情绪,让容与对她放下芥蒂,让他知道她对他有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