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杏林留名，前路为公夕阳的余晖为樟树村的一切都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

曾经笼罩在这片土地上空的死亡阴霾正在被一种名为希望的秩序缓缓取代。临时搭建的医疗帐篷里省城专家的治疗工作已经全面展开。村民们排着队脸上虽然还带着病后的虚弱，但眼神里已经没有了当初的麻木与绝望。

章知瑜的采访就在这片劫后余生的宁静中开始了。

她没有用那种程式化的咄咄逼人的记者口吻。她只是和萧天并肩走在村口的田埂上像两个许久未见的老友在闲聊。摄像师则远远地跟着用长焦镜头捕捉着这自然而真实的画面。

“我很好奇”章知瑜看着远处正在搭建净化水设备的工程队，声音里带着几分感慨，“你以身试毒的时候究竟在想什么？说实话这听起来像武侠小说里的情节。作为一个受过现代医学高等教育的医生你不觉得这很疯狂吗？”

萧天停下脚步目光落在不远处那条依旧泛着灰绿色却已经被彻底封锁的河流上。

“疯狂吗？”他反问道声音很轻，“当几十个孩子在你面前抽搐生命以秒为单位在流逝，而你手里没有任何检测设备唯一能依靠的只有你自己时。任何一个真正的医生都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这不是疯狂。这是每一个穿上白大褂的医者都必须背负的责任与枷锁。”

章知瑜的心被“枷锁”这两个字轻轻触动了。它比“诅咒”一词更加沉重也更加真实。这是一种无法摆脱的责任，一种源于职业本能的自我束缚。她从这平静的语气里听出了一种超乎年龄的沧桑与承担。

“可你毕竟救了所有人。”她试图让话题轻松一些，“现在整个江州省都知道了你的名字。省一院那边给你留了主治医师的位置还分了房。等你回去就是前途无量的明星专家。这应该算是最好的结局了。”

萧天沉默了。

他看着远处炊烟袅袅的村庄，看着那些在田间地头重新开始忙碌的村民，看着那个被他救回来的小男孩正被父亲举过头顶发出清脆的笑声。

这些画面普通而平凡却构成了一幅比任何锦绣前程都更动人的画卷。

他转过头迎向章知瑜那双探究的美丽眼睛，平静地投下了一颗重磅炸弹。

“我不回去了。”

“什么？”章知瑜愣住了她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

“我的任命已经下来了。”萧天说道像是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从今天起我就是茶都县卫生局局长。这里才是我真正的战场。”

章知瑜彻底怔住了。

她脑海里闪过无数种可能却唯独没有想到这一种。放弃省城的光明前途放弃一夜成名的荣耀，选择留在这片最贫瘠、最绝望的土地上当一个基层干部？

这需要何等的胸襟与魄力！

她看着萧天那张因为虚弱而显得愈发清瘦的脸，那双眼睛在夕阳下亮得惊人。她忽然明白自己从一开始就看错了这个男人。

她以为他是一个医术高超的奇才，是一个懂得借势反击的智者。但直到这一刻她才真正看到了他内心的模样。

那是一颗真正的为国为民的赤子之心。

“我明白了。”章知瑜久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她由衷地说道，“萧局长我相信茶都县的老百姓是幸运的。”

离别的时刻终究还是到来了。

第二天清晨当高强和萧天准备乘车返回县城时，整个樟树村的村民都自发地聚集到了村口。

他们没有敲锣打鼓也没有喊什么感恩的口号。

他们只是沉默地站立在道路的两旁。

为首的是那位白发苍苍的老医生。他手里捧着一个用红布包裹的木牌，上面用最朴拙的笔迹刻着四个字：

“在世华佗”。

孩子的母亲抱着自己已经完全康复的儿子站在人群的最前面。她眼圈通红想说些什么却又哽咽着说不出口。最终她只是拉着自己的孩子对着萧天深深地深深地鞠了一躬。

那个被救回来的小男孩学着母亲的样子也用力地鞠躬。然后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颗用手帕包得干干净净的糖果，迈着小短腿跑到萧天面前怯生生地将糖果塞进了他的手里。

那是他身上最珍贵的东西。

萧天接过那颗还有些温热的糖果，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什么东西轻轻地撞了一下。

他看着眼前那一张张质朴的写满感激与不舍的脸，看着那一道道发自肺腑的充满敬意的目光。

他对着所有人郑重地回了一躬。

汽车缓缓启动。

村民们跟在车后沉默地送了一程又一程。直到汽车消失在山路的拐角依旧久久不愿离去。

车内高强看着后视镜里那感人至深的一幕，轻声感叹道：“萧天同志你用三天时间就赢得了民心。这是多少干部用三十年都做不到的事啊。”

萧天没有说话。他只是摊开手掌静静地看着掌心那颗小小的糖果。

他知道这颗糖比他过去获得的所有荣誉勋章都更重。

茶都县县政府大楼。

当萧天在高强的引荐下第一次走进县长办公室时，他看到的是一个与他想象中截然不同的场景。

办公室很简陋甚至有些寒酸。墙皮微微泛黄一套半旧的沙发一个掉漆的铁皮文件柜就是全部的陈设。

一个年过半百头发微秃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看起来像个老学究的中年男人，正埋首于一堆山般的文件里。他就是茶都县的县长王德海。

听到敲门声他抬起头看到是高强连忙起身相迎。

“高主任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当高强介绍完萧天的身份后王德海的眼中明显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惊讶。他推了推眼镜上上下下地打量着眼前这个年轻人。

太年轻了。

年轻得甚至有些不像话。

“王县长你好。”萧天没有在意对方审视的目光主动伸出了手。

王德海愣了一下随即也伸出手与他握了握。他能感觉到这个年轻人的手虽然有些冰凉却异常沉稳有力。

高强没有过多寒暄。他将省委组织部的任命文件和相关材料放在桌上便借口还有要事先行离开了。他知道接下来的舞台需要留给这两个即将搭档的“战友”。

办公室里只剩下萧天和王德海两人。

气氛一时有些微妙。

王德海请萧天坐下亲自给他倒了一杯热茶。他看着眼前的年轻人心中百感交集。对于樟树村发生的事他早已有所耳闻。他对这个凭一己之力扳倒了马建国和孙强的年轻人既有敬佩也有一丝本能的对“空降兵”的戒备。

“萧局长”王德海率先开口语气带着几分试探，“这次的事多亏了你。你为我们茶都县铲除了一颗大毒瘤啊。”

“王县长客气了。”萧天平静地说道，“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事。但据我所知茶都县的毒瘤恐怕不止这一颗。”

这句话如同一块石头直接投进了平静的湖面。

王德海端着茶杯的手停在了半空中。他抬起眼目光变得锐利起来。

他没想到这个年轻人一上来就如此直接没有半分客套。

他沉默了片刻缓缓放下茶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那一声叹息里充满了无奈与疲惫。

“不瞒你说萧局长。茶都县的医疗系统早就烂透了。”

王德海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厚厚一叠文件放在萧天面前。

“这是近三年来县纪委收到的关于卫生系统的举报信。药品采购吃回扣医疗设备以次充好，甚至有医院院长把国家的扶贫医疗款当成了自己的小金库。”

“我不是不想管。可是管不了啊。”王德海的脸上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整个系统从上到下盘根错节。你动一个就等于动了一窝。这次要不是有省里这把尚方宝剑单凭我们县里连一个孙强都动不了。”

他看着萧天眼神变得无比郑重。

“萧局长我知道你是省里派来的利剑。但我想提醒你这个水潭比你想象的还要深还要浑。”

萧天没有说话。

他只是拿起那叠举报信一封一封仔细地看了起来。

他的表情始终平静。

但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却有风暴正在悄然凝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