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风暴眼中的茶叶与报纸
第13章 风暴眼中的茶叶与报纸孙宇的目光,像探照灯,一寸寸扫过林望的脸,试图从那副恰到好处的惊讶与愤慨中,找出哪怕一丝伪装的裂痕。
林望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但他知道,此刻比拼的不是胆量,是定力。他不能有任何多余的表情,不能流露出半分心虚。他就是那个刚刚从图书馆回来的、对外界一无所知、听到离谱事件后感到震惊的普通科员。
他的【仕途天眼】悄然开启,视野里,孙宇头顶那团精干锐气的红色气运,平稳如常,但内里,却有一丝极细微的、代表着审视与探究的银色光芒在缓缓流转。
他在观察,在评估。他没有怀疑,但他在建立一个判断模型。
“是啊,太缺德了。”林望顺着他的话说下去,语气里充满了对这种“捣乱分子”的鄙夷,“档案室那种地方,万一真出事,责任谁都担不起。查,必须严查!”
他说得义正辞严,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仿佛自己才是那个最痛恨谎报警情的人。
孙宇看着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探究的银芒,似乎淡了一些。他收回目光,重新转向窗外,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平淡。
“行了,别在这儿站着了,去把周省长下午在民主生活会上的发言稿再校对一遍,一个字都不能错。”
“好的,孙秘书。”
林望如蒙大赦,转身回到自己的座位。他拿起那份沉甸甸的发言稿,一个字一个字地看了起来。他的后背依旧紧贴着椅背,看似专注,实则全身的感官都张开着,捕捉着办公室里最细微的动静。
他赢了第一回合的交锋。
孙宇没有再追问,这说明他的表演没有破绽。或者说,在孙宇的认知模型里,一个刚入职、无背景、被天上掉的馅饼砸中的幸运儿,既没有动机,也没有胆量,去策划这么一出惊动全省府的闹剧。
可林望知道,这只是开始。
消防车虽然走了,但无形的调查之网,已经悄然张开。他就像一个走在结了薄冰的湖面上的独行者,冰面之下,是足以将他吞噬的暗流。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办公楼里的气氛变得异常诡异。
走廊里,脚步声比平时更轻,也更急。偶尔有人交谈,也是压低了声音,三言两语便匆匆散去。林望去茶水间倒水的时候,清晰地听到了两个行政处的干部在窃窃私语。
“听说了吗?保卫处和市局的人,已经把电话亭那边给封了,正在调监控。”
“何止啊,连那个报刊亭老板都被叫去问话了,据说问了好几遍,就问打电话那人长什么样,穿什么衣服。”
“这回是捅了马蜂窝了,敢在省府大院里搞事,胆子也太肥了……”
林望端着水杯,面不改色地从他们身边走过,心里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选择那个报刊亭的公用电话,就是算准了那里人来人往,摄像头是老旧型号,角度又有死角,很难拍清楚。但再模糊的影像,也终究是一个线索。
他回到座位上,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到眼前的发言稿上。
“……要坚持刀刃向内,自我革命,对于队伍中的害群之马,要敢于亮剑,绝不姑息……”
稿子上的每一个字,都充满了力量,带着周岱岳那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可林望看着这些字,却感觉无比讽刺。
就在这座象征着权力与秩序的大楼里,一个兢兢业业的老人,刚刚差点被“无声无息”地处理掉。而那把真正的“刀刃”,却不知道藏在何处。
他校对得极为仔细,甚至连标点符号的用法都反复推敲。他必须用这种极致的认真,来掩盖内心的惊惶。这不仅是孙宇交给他的工作,更是他此刻唯一的护身符。
手机在口袋里无声地震动了一下。
林望的心猛地一跳,拿稿纸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顿。
他没有立刻去看,而是又等了几分钟,确认孙宇正在全神贯注地接着一个电话,才装作不经意地拿起手机,解锁屏幕。
不是匿名短信。
是一个加密通讯软件弹出的消息,来自一个他熟悉的、只有一个“雪”字的头像。
秦若雪。
消息只有一句话:“做得不错,但太吵了。”
林…望的瞳孔骤然收缩。
她知道了。她竟然也知道了!
如果说之前那条“知道太多活不长”的匿名短信,是来自敌人的威胁,那秦若雪这条消息,则像是一只从迷雾中伸出的手,不知是想拉他一把,还是想将他推向更深的深渊。
“太吵了”,这三个字,既是评价,也是警告。
她似乎在告诉他,他的手段太糙,动静太大,已经引起了不必要的注意。
林望感觉自己像一个被剥光了衣服,扔在聚光灯下的演员。周围全是观众,有敌人,有盟友,还有更多不知身份的人,他们都在静静地看着他表演,却没人告诉他剧本是什么。
他飞快地删掉了那条消息,将手机重新放回口袋,额头上已经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他必须重新梳理这一切。
第一,钱师傅暂时安全了。消防队和公安的介入,像一道金牌,让那只黑手短时间内不敢再轻举妄动。
第二,他自己暴露的风险急剧增高。调查网已经撒下,虽然他做了伪装,但只要是网,就不可能没有漏网之鱼,也不可能没有运气不好的时候。
第三,敌人的轮廓,开始变得清晰,又更加模糊。那个发匿名短信的“黑手”,显然不是刘广平。刘广平如果想动手,只会更直接,更狠辣,他没兴趣玩这种猫捉老鼠的心理战。这个“黑手”,更像是一个棋手,一个旁观者,他享受的是搅动风云、看着棋子互相厮杀的乐趣。他提醒林望,又似乎在逼迫林望。
而秦若雪,她到底扮演着什么角色?她似乎什么都知道,却又什么都不肯说透。
“林望。”
孙宇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打断了林望的思绪。
林望猛地回过神,抬起头,看到孙宇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他的办公桌前。
“稿子校对完了?”
“啊……快了,还有最后一部分。”林望连忙应道。
孙宇“嗯”了一声,没有催他,只是目光落在了他桌角那份从人事处带回来的、关于林建国案的卷宗复印件上。
“这份报告,写得怎么样了?”
“已经差不多了,”林望指着报告里的一处,“就是关于那个物证签收日期的问题,我按照您的意思,备注了‘因年代久远,当事人已无法忆及’。”
他特意将“无法忆及”四个字,说得清晰而坦然。
孙宇的目光在报告上停留了几秒,看不出喜怒。他只是随口问道:“你父亲……也是这个名字?”
林望的心,像是被一只手攥紧了。
他知道,这是例行公事的询问,是孙宇在完善对他的背景认知。但他依旧感到一阵窒息。
他点了点头,声音有些低:“是的,孙秘书,同名同姓。”
“哦。”孙宇应了一声,便没再多问。他转身走回自己的座位,仿佛刚才只是随口一提。
可林望却知道,从这一刻起,在孙宇的心里,自己这个“林望”,已经和卷宗里那个“林建国”,画上了一条无形的连接线。
这条线,是巧合,是故事,也是未来可能引爆的雷。
下午四点,临近下班。
办公楼里的紧张气氛,似乎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平息了下来。该下班的准备下班,该加班的也在整理文件。那场“火灾惊魂”,仿佛已经成了一个午后的谈资,即将被夜晚的霓虹所淹没。
林望也终于将那份发言稿的校对工作,画上了最后一个句号。他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确认无误后,起身送到了孙宇的办公桌上。
“孙秘书,稿子校对好了。”
“放那吧。”孙宇头也没抬,正低头看着一份文件。
林望正准备转身离开,孙宇却突然叫住了他。
“等一下。”
林望停下脚步,转过身。
孙宇缓缓地抬起头,他的脸上,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表情。但他看着林望的眼神,却多了一些林望看不懂的、极其复杂的东西。
那眼神里,有审视,有探究,甚至还有一丝……怜悯?
林望的心,没来由地一沉。
“今天下午那通谎报警情电话,”孙宇的语气很平淡,像是在说一件与他毫不相干的事,“有线索了。”
林望的呼吸,在这一刻,近乎停滞。
只见孙宇不急不缓地从一摞文件中,抽出了一张A4纸,轻轻地放到了桌面上,推到林望的面前。
那是一张打印出来的监控截图。
画面很模糊,充满了噪点,显然是老旧摄像头远距离拍摄后强行放大的结果。
截图的背景,正是那个报刊亭的角落。一个男人正背对着摄像头,一手举着电话,一手插在口袋里。
他穿着一件普通的白衬衫,身形清瘦,留着一头利落的短发。
虽然只是一个背影,一个模糊不清的轮廓。
但林望一眼就认了出来。
那个人,就是他自己。
孙宇的手指,在截图上那个模糊的背影上,轻轻地点了点。他抬起眼,目光像两把锋利的锥子,直直地刺向林望的眼睛。
“市局的同志说,查了一下午,这是他们能找到的、最清晰的影像了。”
他的声音不高,却像重锤,一下下敲在林望的神经上。
“小林,你下午不是去图书馆了吗?这个时间点,你应该正好路过这里。”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意味难明的弧度。
“你对这个人,有印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