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一张截图，杀机与生机并存的答卷办公室里的空气，在那一瞬间，仿佛被抽干了。

孙宇的话音不高，却像一块巨石，沉甸甸地砸进林望的心湖，激起的不是波澜，而是足以淹没一切的惊涛骇浪。

那张A4纸上的监控截图，像一张来自地狱的判决书，静静地躺在桌面上。模糊的噪点，扭曲的光影，勾勒出的，正是他自以为万无一失的背影。

时间，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林望能听到自己血液流过耳膜的“嗡嗡”声，能感觉到后背的衬衫正被冷汗一点点浸透，变得冰凉而粘腻。

他没有立刻回答。

任何仓促的、哪怕是零点一秒的反应，都可能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他强迫自己，将目光从孙宇那双锐利的眼睛，缓缓移向桌上那张截图。

他的【仕途天眼】早已开启，视野中的孙宇，头顶那团精干锐气的红色气运，像一团被投入了催化剂的火焰，内部那丝代表着审视的银色光芒，骤然大盛，化作一张细密的、不断旋转的光网，将他从头到脚笼罩。

这不是单纯的怀疑。

这是考核，是筛选，是一场决定生死的面试。孙宇不是在问他“有没有看见”，而是在问他：“你，到底是谁的人？你，值不值得我，或者说我们，去冒风险？”

林望的脑子，在零点几秒内，转过了无数个念头。

承认？等于自杀。

抵赖？一个苍白的“没看见”，在如此精明的人面前，只会显得更加可疑。

他必须给出一个答案，一个符合他“书呆子”、“幸运儿”、“一根筋”人设的，完美的答案。

他脸上的表情，开始发生微妙的变化。先是茫然，像是没听懂孙宇的问题。然后，他伸出手，似乎想去拿那张纸，但指尖在触碰到纸张的边缘时，又像触电般缩了回来，仿佛那是什么不祥之物。

最后，他的脸上，浮现出一种混合着“恍然大悟”和“后怕”的神情。

“孙秘书，您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他的声音不大，带着一丝被卷入麻烦事件的无辜与惶恐，“我从图书馆出来，路过那个报刊亭，想着买份报纸看看下午有没有什么新精神。当时……当时确实有个人在那儿打电话。”

孙宇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眼神像鹰，等着他继续表演。

“我没太注意他，”林望的眼神飘忽了一下，像是在努力回忆，这个动作，完美地符合一个普通人被要求回忆不相关细节时的状态，“我当时正低头翻报纸，就听到旁边有人很大声地嚷嚷，说什么‘着火了’、‘快来人’，声音特别急，还有点……破音，像是吓坏了。”

他没有撒谎，他只是将自己做过的事情，安到了一个“虚构的目击者”身上，并且只描述了声音，没有描述长相。

“后来呢？”孙宇的语气没有任何变化。

“后来？”林望挠了挠头，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困惑，“后来他就挂了电话，匆匆忙忙走了。我当时还觉得奇怪，这人怎么咋咋唬唬的。等我买完报纸往回走，没多远，就听到消防车的声音了。孙秘书，该不会……就是这个人报的假警吧？”

他抬起头，用一种“天啊我竟然离犯罪分子这么近”的眼神看着孙宇，眼神清澈，没有一丝杂质。

办公室里，再次陷入了沉默。

林望能感觉到，孙宇那张银色的光网，正在一寸寸地扫描着他，分析着他每一块肌肉的跳动，每一个眼神的闪烁。

他赌的，就是孙宇的多疑。

一个真正撒谎的人，会极力撇清自己。而林望，却主动“承认”自己就在现场，并且还提供了“旁证”，这个行为，反而更像是一个无辜的路人。

良久，孙宇的嘴角，勾起了一抹极其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弧度。

林-望的【仕途天眼】看得分明，孙宇头顶那团红色的气运中，那张审视的银色光网，旋转的速度，慢了下来。光芒，也开始变得柔和。

赌对了第一步。

“市局的人说，打电话的人，故意用了方言，还压着嗓子，很难辨认。”孙宇收回了截图，随手将其夹进了一个文件夹里，动作随意得仿佛那只是一张废纸，“不过，你说的这个情况，我会让他们去核实的。”

这句话，既是放过，也是警告。

“好的好的，”林望连连点头，像一个终于摆脱了麻烦的学生，长舒了一口气，“孙秘书，要是市局的同志找我，我一定配合，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他们。”

他的姿态，放得极低。

孙宇看了他一眼，没再纠缠这个话题，而是将那个文件夹往旁边一推，身体微微后仰，靠在了椅背上。

“你父亲的案子，卷宗我看过了。”

话题的转换，突兀而生硬，像一记重拳，毫无征兆地击中了林望的软肋。

刚刚放下的心，瞬间又被提到了嗓子眼。

“疑点很多。”孙宇的目光，再次变得深邃起来，“尤其是那个‘提前查抄物证’的程序问题，这在纪律审查中，是足以推翻整个案件定性的致命瑕疵。”

林望没有说话，他只是静静地站着，像一个等待宣判的被告。他知道，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开始。

“你是个聪明人。”孙宇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发出规律的“笃、笃”声，“一个聪明人，不会无缘无故地，去翻五年前的旧案。尤其是在这个节骨眼上。”

他口中的“节骨眼”，指的自然是周岱岳和刘广平派系斗争日益公开化的局面。

“你想要什么？”孙宇终于问出了那个最核心的问题。

这个问题，比刚才那张截图，要致命一百倍。

答错了，万劫不复。

林望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了一句，声音很轻，却带着千钧之力。

“孙秘书，您觉得，周省长想要什么？”

这句话，像一道闪电，划破了办公室里凝固的空气。

孙宇敲击桌面的手指，猛地一顿。他抬起头，眼中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惊讶。

他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温和木讷、甚至有点书呆子气的年轻人，敢用这种方式，把皮球踢回来。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回答问题，这是在……递投名状。

林望的意思很清楚：我的目标，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的目标，和周省长的目标，是否一致。如果一致，我就是那把最好用的刀。如果不一致，我现在就可以滚蛋。

孙宇死死地盯着林望，那双眼睛里，风暴在汇聚。

林望迎着他的目光，不闪不避。

他的【仕途天眼】中，孙宇头顶那团红色的气运，开始剧烈地翻涌。而就在这团红气的顶端，一条若隐若现的、代表着与周岱岳紧密联系的金色丝线，正在散发着微光。

孙宇，是周岱岳绝对的心腹。他的态度，就代表着周岱岳的态度。

许久，孙宇笑了。

不是那种敷衍的、带着审视的笑，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带着几分欣赏的笑。

“周省长想要的，是江东的天，变得更蓝一点。”他缓缓说道。

林望也笑了，笑得温和而谦逊。

“那正好，我只是想洗掉泼在我家门口的脏水。水干净了，天自然就蓝了。”

两句看似云淡风轻的对话，却像两块严丝合缝的榫卯，将两个人，或者说，两个阵营的利益，死死地扣在了一起。

孙宇站起身，走到林望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这个动作，充满了象征意义。

“你桌上那份发言稿，校对得不错。尤其是关于‘干部问责’那部分，提的几点建议，很有水平。”孙宇的语气，已经带上了一丝自己人的亲近，“周省长看了，也很满意。”

林望心中一动。

原来，那份发言稿，也是一道考题。

“明天开始，你就不用待在这间临时办公室了。”孙宇走到门口，拉开了门，“去综合二处报道吧，我已经打好招呼了。以后，你就是省长秘书团队的一员了。”

综合二处，省政府办公厅核心中的核心，负责的就是周岱岳的日常文书、会议和调研工作。

一步登天。

从档案室的边缘人，到副省长的秘书团队，林望只用了不到一周的时间。

“谢谢孙秘书。”林望深深地鞠了一躬。

“别谢我。”孙宇侧过身，留给他一个意味深长的背影，“好好干，别让周省长失望。也别……让自己失望。”

门，轻轻地关上了。

林望独自站在办公室里，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这双手，刚刚还在因为恐惧而颤抖，现在，却已经握住了通往权力中枢的钥匙。

他走到窗边，看着楼下车水马龙，看着这座城市的万家灯火，心中却没有任何喜悦。

他知道，当他走进综合二处的那一刻，他就真正地踏上了棋盘。从此以后，每一步，都不能再走错。

手机，在口袋里再次震动起来。

林望拿出手机，是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

没有威胁，没有警告。

只有一个地址，和一串数字。

“明晚七点，江城茶社，二楼，清风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