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陋巷药香,慈母忧心
第5章 陋巷药香,慈母忧心傍晚的七路公交车摇摇晃晃,像一头疲惫的铁兽,穿行在江州这座巨大城市的血管里。
车窗玻璃映出萧天清瘦苍白的面容。他靠着冰冷的窗框,闭着眼,将身体的重量完全卸给了座椅。一下午惊心动魄的对峙与施针,几乎耗尽了他全部的心神。此刻,那紧绷的神经一放松,排山倒海的倦意便席卷而来,每一个关节都泛着酸楚。
窗外,江州新区的摩天大楼流光溢彩。玻璃幕墙反射着落日最后的余晖,勾勒出冰冷而华丽的城市天际线。那里是权力的中心,是财富的殿堂,是省第一人民医院那座白色巨塔的所在地。
那里有他刚刚掀起的滔天巨浪,也有他亲手缔造的医学奇迹。
但萧天的目光没有留恋。
随着公交车驶过长长的跨江大桥,窗外的景致开始悄然变化。高楼渐隐,路灯变得昏黄,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片低矮密集的旧式居民楼。空气中属于新区的那种精英与疏离感渐渐淡去,人间烟火的气息开始升腾。
这里是江州的旧城,是他长大的地方。
车辆在一个不起眼的站台停下。萧天睁开眼,那双曾让满室专家黯然失色的眸子,此刻褪去了所有锋芒,只剩下归航的宁静。他背起那个半旧的帆布包,走下了车。
一股混杂着潮湿青苔、各家晚饭香气和隐约草药味的气息,扑面而来。这是他最熟悉的人间味道。
他拐进一条狭窄的巷子。巷子名叫“百草巷”,青石板路被岁月磨得光滑,两旁的砖墙上爬满了不知名的藤蔓。邻里街坊搬出小桌板,在自家门口吃饭,孩子们在巷子里追逐打闹,见到萧天,都脆生生地喊一声“天哥回来了”。
萧天微笑着点头回应。在这里,他不是什么创造奇迹的“萧老师”,他只是那个沉默寡言、街坊们看着长大的邻家小子。
巷子尽头,一盏老旧的木制招牌悬挂着,上面是三个已经褪色的字——“济世堂”。
这就是他的家。一个前店后居,不足六十平米的小诊所。
他推开那扇会发出“吱呀”声的木门,一股浓郁而温和的药香瞬间将他包裹。这味道伴随了他二十多年,早已刻入骨髓,能安抚他所有的焦躁与疲惫。
店堂里,父亲萧正德正戴着老花镜,借着一盏台灯的光,仔细地用戥子称量着药材。他头发花白,背脊因为常年伏案而有些佝偻,动作却一丝不苟,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听到门响,他抬起头,看到是儿子,那张刻着岁月风霜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回来了。”
声音平淡,却蕴含着父亲独有的厚重。
“爸。”萧天应了一声,将帆布包放在一旁。
“吃饭了!天儿回来了吗?”厨房里传来母亲刘春兰温婉的声音,伴随着一阵锅铲与铁锅碰撞的声响。
“回来了妈。”
“赶紧洗手,就等你了!”
萧天走进里屋,狭小的客厅里已经摆好了饭菜。三菜一汤,都是最寻常的家常菜,却热气腾腾,香气扑鼻。
母亲刘春兰端着最后一碗汤从厨房走出来。她是个典型的江南女子,温柔贤惠,岁月虽然在她眼角留下了痕迹,却未曾带走她眉眼间的温润。她看到儿子,脸上立刻绽放出慈爱的笑容,但很快,那笑容里便添上了一抹心疼。
“天儿,你这脸色怎么这么差?是不是医院里太累了?实习的活就是多,你们那个张主任,是不是又给你穿小鞋了?”
知子莫若母。萧天身上那股尚未完全散去的疲惫,根本瞒不过她的眼睛。
萧天心中一暖,他笑着接过母亲手里的汤碗,语气轻松地说道:“妈,你想多了。就是今天跟老师上了一台大手术,站了一下午,有点乏而已。张主任挺好的,很器重我。”
他选择了撒谎。他不想让父母为自己担惊受怕。医院里那些风波,那些人心鬼蜮,是他一个人的战场,他不想将硝烟带回这个宁静的港湾。
“真的?”刘春兰还是有些不放心,追问道。
“真的。”萧天用力点头,还夹了一块红烧肉放进母亲碗里,“快吃饭吧,我肚子都饿扁了。”
一家人围坐在小小的方桌旁,开始吃饭。
饭桌上,刘春兰不停地给儿子夹菜,嘴里絮絮叨叨地讲着街坊邻里的琐事。谁家的女儿考上了大学,谁家的媳妇生了个大胖小子。这些平凡而温暖的话题,像涓涓细流,洗涤着萧天内心的疲惫。
父亲萧正德话不多,只是默默地吃饭,偶尔会给妻子和儿子夹一筷子他们爱吃的菜。但他那双略显浑浊的眼睛,却时不时地会落在萧天身上,目光深沉,仿佛能看穿一切。
吃完饭,萧天抢着收拾碗筷,却被母亲按回了椅子上。
“你累了一天了,快去歇着。看你这孩子,回来就没个笑脸,在外面是不是受委屈了?”刘春兰一边收拾,一边心疼地念叨。
萧天心中微涩,只能强笑道:“哪有,就是累。妈你别多想。”
他回到自己的房间。房间很小,一张床,一张书桌,一个塞满了医学典籍的书柜,几乎占据了所有空间。书桌上,还摆放着那个他随身携带的乌木针盒,在灯光下泛着沉静的光。
他躺在床上,整个人都陷进了柔软的被褥里。
熟悉的环境,让他彻底放松下来。也只有在这一刻,他才敢让那些被强行压抑的情绪,一点点浮出水面。
他想起了张国栋那张因为嫉妒和怨恨而扭曲的脸。
想起了赵立人最后那句意味深长的提醒。
“你要面对的,可能就不是病魔,而是人心了。”
萧天不是不谙世事的少年。他很清楚,今天的事,绝不会轻易了结。自己让张国栋当众颜面扫地,无异于不死不休的死仇。以张国栋那种睚眦必报的性格,后续的报复,一定会像狂风暴雨般接踵而至。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自己虽然得到了赵书记的青睐,但赵书记毕竟是省委书记,不可能事事都为他这个小小的实习生出头。而张国栋在医院盘踞多年,关系网盘根错节,想在规则之内玩死他,有的是办法。
比如,无证行医。
比如,违规操作。
任何一条,都足以成为压垮他的稻草。
一阵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父亲萧正德端着一杯散发着清香的参茶走了进来。他将茶杯放在萧天床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今天在医院,是不是出事了?”萧正德的声音很平静,没有质问,只是陈述。
萧天沉默了。在父亲这双洞悉世事的眼睛面前,任何谎言都显得苍白。
他坐起身,接过参茶,低声将今天发生的事情,简略地讲述了一遍。隐去了那些最惊心动魄的细节,只说自己用针灸救了一个被误诊的病人。
萧正德静静地听着,始终没有插话。
直到萧天讲完,他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萧索:“你用的是‘三才定位针’?”
“是。”
“你救了人,也得罪了人。”萧正德叹了口气,“天儿,你记住,杏林是最讲究传承和规矩的地方。你今天破了规矩,就算你占着理,那些人也不会容你。”
萧天抬起头,看着父亲那张苍老的脸,轻声问道:“爸,那我做错了吗?”
萧正德浑浊的眼中,慢慢亮起一抹光。那是一种压抑了半生,却从未熄灭的火焰。
他伸出那双布满老茧的手,轻轻放在儿子的肩膀上,一字一顿地说道:
“医者见死不救,是为不仁。”
“明知对错却随波逐流,是为不义。”
“你没有错。”
“只是这条路,会比你想象的,更难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