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陋巷辞亲,风起青萍
第11章 陋巷辞亲,风起青萍江州的风云,似乎都绕开了百草巷。
翌日清晨,当萧天走出房间时,笼罩着这个城市一夜的喧嚣,在这里只化作了邻里间几句新奇的谈资。
“哎老萧,你家天儿上电视了!真给咱们巷子长脸!”
“可不是嘛!那电视里说得跟神仙似的,现在省里的大领导都得请咱天儿看病!”
母亲刘春兰一边应付着街坊们热情的恭维,一边忧心忡忡地将一碗刚出锅的面条放在萧天面前。面是手擀面,卧着一个金黄的荷包蛋,撒着翠绿的葱花,香气扑鼻。
“快吃吧,吃完饭哪也别去了,就在家歇着。”她坐在儿子对面,眼神复杂。有骄傲,有欣慰,但更多的还是后怕与不安。
电视上那场交锋,外人看着是惊心动魄的传奇。但在她这个做母亲的眼里,每一个针对儿子的诘难,都像刀子一样扎在自己心上。
萧天默默地吃着面,没有说话。他能感受到母亲语气里那小心翼翼的关怀。
父亲萧正德坐在店堂的门槛上,手里端着一碗浓茶,正看着巷子里来来往往的人。阳光将他佝偻的背影投在地上,拉得很长。
一碗面吃完,萧天放下筷子,擦了擦嘴。
“爸,妈。”他开口,声音不大却很清晰,“我有点事,想跟你们说。”
刘春兰的心立刻提了起来。萧正德也转过身,将茶碗放在一旁,目光沉静地看着他。
萧天将昨夜与赵立人的谈话,以及自己的决定,原原本本地告诉了父母。他没有隐瞒茶都县的贫穷与混乱,也没有夸大自己将要面临的困难。他只是平静地陈述,像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
他说完,小小的客厅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只有墙上老旧的挂钟,在不知疲倦地走着,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
“不行!”
刘春兰第一个打破了沉默。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变得尖锐,眼圈瞬间就红了,“我不同意!什么局长不局长的,我不稀罕!你好不容易才在省医院站稳脚跟,那是全省最好的医院!你去茶都那种穷山沟里干什么?妈不求你大富大贵,只求你平平安安的!”
她一把抓住萧天的手,掌心冰凉,微微颤抖。
“天儿,听妈的话,咱不去。那个赵书记,咱们感谢他,但他不能这么使唤人啊!那地方是什么龙潭虎穴,他自己不去,让你一个刚出校门的孩子去?”
母亲的眼泪,像滚烫的开水,滴落在萧天的心上。他知道,这不是无理取闹,这是一个母亲最本能的爱护。
他反手握住母亲的手,轻声说道:“妈,这不是使唤。这是机会,也是责任。”
“什么责任!”刘春兰的情绪有些失控,“你最大的责任就是照顾好自己!你爸为了这个家,累了一辈子,落下一身病。妈就指望着你有个好工作,以后能轻松点。你现在倒好,要去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去受罪!”
萧天沉默了。他不知道该如何跟母亲解释清楚那些关于理想和选择的大道理。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萧正德,缓缓开了口。
“让他去。”
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刘春-兰猛地回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丈夫:“老萧!你疯了?那是咱们的亲儿子!”
萧正德没有理会妻子,他站起身,走到萧天面前。他比萧天矮了半个头,背也有些驼,但此刻,他的眼神却像山一样沉稳。
“你妈说得对,那地方是龙潭虎穴。”他看着儿子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但你忘了,我们萧家的人,学的不是医术,是医道。”
“医术,是治病救人。医道,是正本清源。”
“一个病人身上长了疮,你用药膏去敷,那是医术。可如果是一片土地都烂了,所有长在这片土地上的人都在生病,那你该怎么办?”
萧正德伸出那双布满老茧的手,轻轻掸了掸萧天肩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去吧。去做你认为对的事。”
“家里,有我。”
一个父亲的爱,深沉如斯。他或许不懂什么叫官场,但他懂自己的儿子。他知道,这片小小的百草巷,已经容不下那条即将腾飞的蛟龙。
刘春兰看着丈夫,又看看儿子,最终捂着嘴,泣不成声。
萧天对着父亲,深深地鞠了一躬。
……
三天后,萧天婉拒了医院为他举办的欢送会,也暂时推迟了章知瑜的专访。他只背着一个简单的帆布包,像一个普通的旅人,独自踏上了前往茶都县的长途汽车。
任命文件已经悄然下发,但知道的人,仅限于省委组织部的寥寥数人。
汽车在蜿蜒的山路上行驶,窗外的景致从繁华都市,逐渐变成了连绵不绝的青山。空气里,城市的喧嚣被涤荡干净,只剩下草木的清香和泥土的气息。
茶都县,位于江州省西北部的群山腹地,是真正的穷乡僻壤。
经过七个多小时的颠簸,当那座灰扑扑的县城出现在地平线上时,已是傍晚。
萧天没有惊动任何人。他找了一家看起来最不起眼的小旅馆住下。旅馆的房间很简陋,散发着一股潮湿的霉味,白色的墙壁上满是污渍。
他放下行李,没有休息,径直走上了街头。
县城很小,只有一条主街。街边的建筑大多低矮老旧,与江州市区的光鲜亮丽形成了天壤之别。街上的行人神色匆匆,脸上带着一种被生活重压磨砺出的麻木。
萧天走进一家路边的小饭馆,点了一碗当地特色的米粉。
饭馆里,几桌本地人正在吃饭聊天,他们的谈话,自然而然地飘进了萧天的耳朵里。
“听说了吗?下游樟树村那边,又出事了!”一个皮肤黝-黑的中年男人压低声音说道。
“怎么了?”
“嗨,还能怎么了。跟上个月一样,村里好几个娃,突然就得了怪病。上吐下泻,浑身抽抽,跟中邪了一样!”
“又是这样?县医院怎么说?”
“县医院?呵!”那男人冷笑一声,满脸不屑,“那帮大爷,除了会开点葡萄糖,还会干啥?去了就说吃坏了肚子,让回家观察。结果呢?前头村老李家的孙子,前天还好好的,昨天就没了!”
“这么严重?就没人管管?”
“管?谁管?报到县卫生局,那边的人就跟死了一样,连个屁都不放。听说啊,是咱们县上游那个宏发化工厂,又偷排污水了!”
“嘘!你不要命了!宏发化工厂是谁的产业,你不知道?”
“我当然知道!不就是马副县长的小舅子开的嘛!官商勾结,拿咱们老百姓的命不当命!迟早要遭报应!”
几人的谈话声渐渐低了下去,但那些话,却像一根根针,扎进了萧天的耳朵里。
他默默地吃着米粉,原本平静的眼神,一点点变得冰冷。
他知道茶都县的情况很糟,却没有想到,已经烂到了这种地步。
第二天一早,萧天没有去县城里的任何官方机构。他换上了一身朴素的旧衣服,背上帆布包,在路边搭上了一辆前往乡下的中巴车。
他要去的地方,正是那些人口中的樟树村。
中巴车在坑坑洼洼的土路上颠簸,车里挤满了赶集的乡民和他们的鸡鸭货物,空气中混杂着汗味、尘土味和家禽的骚味。
萧天坐在靠窗的位置,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田野和村庄。这里的土地是贫瘠的,许多田地都已荒芜,零星的村落也显得破败而没有生气。
他能“望”到,这片土地上空,笼罩着一层淡淡的灰色病气。
当汽车终于在樟树村的村口停下时,一股不祥的死寂,扑面而来。
村子里很安静,几乎看不到人。家家户户都大门紧闭,连一声犬吠都听不到。空气中,飘散着一股焚烧草药的怪异味道。
萧天沿着村里的主路往里走,眉头越皱越紧。
他看到,村里唯一的那条小河,河水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灰绿色,水面上漂浮着一层白色的泡沫,一群群死鱼翻着白肚皮,散发着腐臭。
这哪里是河,这分明是一条毒液的沟渠!
就在这时,一阵压抑的、撕心裂肺的哭声,从不远处一间破旧的土坯房里传了出来。
萧天心中一紧,立刻加快脚步,循着哭声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