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夜探龙潭，钢骨仁心夜色如墨，将茶都县的山峦与田野都吞噬了进去。

宏发化工厂像一头匍匐在黑暗中的钢铁巨兽，沉默而狰狞。几盏高悬的探照灯在厂区上空投下惨白的光柱，勾勒出冰冷的围墙、锈迹斑斑的管道和高耸入云的烟囱。空气中那股刺鼻的化学品气味，在湿冷的夜风中变得愈发浓烈，仿佛是这头巨兽呼出的、带着剧毒的气息。

萧天隐蔽在远处一片半人高的荒草丛中，身体与夜色融为一体。

他没有急于行动，只是静静地观察着。他的呼吸平稳悠长，心跳沉稳有力，整个人进入了一种猎豹捕食前的、绝对专注的状态。

他知道，自己手里那张救命的药方，只能治愈村民们身体的创伤。但真正盘踞在这片土地上的“病灶”，是眼前这座工厂，以及它背后那张由利益和权力交织而成的、看不见的巨网。

如果不将这个“病灶”彻底切除，樟树村的悲剧，就会像一场永远不会醒来的噩梦，在这片土地上循环上演。

他需要证据。

不是从那条被稀释了千百倍的河里取来的水样，而是能够一锤定音、让所有狡辩都无所遁形的、来自排污口的第一手铁证。

萧天的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大学时在图书馆里看到的一篇深度报道。那篇报道讲述了北方某省一个“癌症村”的故事。一个大型化工厂，在长达十年的时间里，将未经处理的剧毒废水直接注入地下，污染了方圆数十公里的水源。村里的孩子们开始成批地患上白血病，大人们则被各种癌症折磨至死。村民们一次次上访，换来的却是一次次的威胁与打压。那篇报道的最后，附上了一张照片：一个骨瘦如柴的小女孩，剃光了头发，正趴在病床上，用蜡笔画着一幅画。画上，是蓝色的天空，绿色的草地，和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河。

那幅画，像一根针，曾深深刺痛过萧天的心。

他原以为，那样的悲剧离自己很远。却没想到，今天，他亲身走进了另一幅人间炼狱。

他想起了父亲的话：“医道，是正本清源。”

也想起了赵书记的期许：“那把能够切开茶都县这个巨大脓疮的，最锋利的手术刀。”

他不再是一个单纯的医者。从他答应赵书记的那一刻起，他的手术台，就已经从病床，扩展到了这片被病痛折磨的土地。

他的手术刀，也不再仅仅是那几根银针。

观察了近一个小时，萧天基本摸清了工厂巡逻队的规律。两组人，每半小时交替巡逻一次，路线固定，中间有五分钟的空档期。

他选定了厂区西侧的一段围墙。那里灯光昏暗，紧挨着一座废弃的料堆，是最佳的潜入点。

当又一队巡逻队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后，萧天动了。

他的身影如同一道鬼魅，悄无声息地穿过那片开阔地。脚下的碎石没有发出一丝声响。他跑到围墙下，抬头看了一眼墙头那闪着寒光的铁丝网，深吸一口气，后退几步，随即猛地向前助跑。

蹬墙，引体，翻越。

整个动作一气呵成，行云流水。落地时，他蜷身一滚，卸掉了所有力道，悄无声-息地隐入了料堆的阴影里。

厂区内的空气更加污浊，吸入肺里，带着一种灼烧般的刺痛感。巨大的机器轰鸣声从不远处的车间传来，像巨兽沉闷的心跳。

萧天没有急于深入。他贴着墙根的阴影，像一只壁虎，缓缓移动，仔细观察着厂区的布局。他的大脑，此刻就是一张最精密的地图，将所有的建筑、管道、道路，都一一记录下来。

他知道，排污口通常会设在最隐蔽、最不易被人察觉的地方。

他绕过主车间，向着工厂后方、紧邻河岸的区域潜去。

越往里走，景象越是触目惊心。地面上随处可见一滩滩五颜六色的化学废液，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味。许多废弃的化工原料桶被随意地堆放在露天，桶身上“剧毒”、“腐蚀”的骷髅标志，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格外狰狞。

这里根本不像一个正规的化工厂，更像一个不设防的毒物垃圾场。

终于，在一片杂草丛生的厂区角落里，他找到了他要找的东西。

一根碗口粗的、伪装成消防管道的铁管，正从地下延伸出来，其末端，悄无声息地插入了河岸的淤泥里。管道周围的泥土，都呈现出一种烧焦般的黑色。

找到了！

萧天心中一凛。他能清晰地“望”到，一股股浓郁如墨的黑灰色毒气，正从那根管道里，源源不断地涌出，汇入那条本应清澈的河流。

就在他准备上前取样的瞬间，一阵粗俗的谈话声，伴随着手电筒的光柱，从不远处传了过来。

“操他娘的，这大半夜的还得出来喂蚊子！孙老大也太抠了，就不能多请几个人？”

“少废话！今天这批货出完，这个月的奖金就到手了。听说下游那帮泥腿子又开始闹腾了，过几天还得去‘活动活动’筋骨呢！”

“怕个卵！有马副县长罩着，天塌下来也砸不到咱们头上。上次那个带头的村长，被三哥打断一条腿，现在不也老实了？这年头，穷鬼的命，连狗都不如！”

一阵肆无忌惮的哄笑声，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刺耳。

萧天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马副县长！

饭馆里听到的传闻，在这里得到了最直接的印证。

他屏住呼吸，将自己完全缩进一堆废弃的油桶后面。两名保安打着哈欠，嘴里骂骂咧咧地从他藏身的地方走了过去，手电筒的光柱在他身前几米远的地方一扫而过。

直到脚步声远去，萧天才缓缓地吁出一口浊气。

他知道，时间不多了。

他不再犹豫，立刻闪身而出，冲到那根排污管前。他拧开早已准备好的玻璃瓶，冒着被毒液溅到的危险，将瓶口对准了那股从管道里流出的、散发着恶臭的黑灰色液体。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一阵尖锐的犬吠声，突然在他身后不远处炸响！

不好！是巡逻的狼狗！

萧天心中一惊，手里的瓶子差点脱手。他来不及多想，迅速拧紧瓶盖，将这个装着铁证的玻璃瓶塞进怀里。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刺耳的警报声响彻了整个工厂！

“有人闯进来了！”

“在那边！快追！”

杂乱的脚步声和叫骂声，从四面八方迅速向他这个位置包围过来！

萧天的眼神，在一瞬间变得冰冷如铁。

他没有丝毫慌乱。他扫了一眼周围的地形，立刻做出了最正确的判断。原路返回已经不可能，唯一的生路，就是眼前这条被他视为地狱的河流！

他没有片刻迟疑，一个箭步冲到河岸边，在追兵的手电筒光柱照射到他身上的前一秒，纵身一跃，如同一条游鱼，悄无声息地没入了那冰冷而污浊的河水之中。

冰冷的毒水瞬间将他包裹。那股熟悉的、带着刺骨寒意的毒素，开始疯狂地向他体内渗透。

萧天不敢怠慢，立刻 vận起内力，护住全身经脉，同时屏住呼吸，顺着水流，向黑暗的下游潜去。

岸上，乱成了一锅粥。

“人呢？刚才明明在这里！”

“妈的，难道跳河了？这河里的水，跳下去跟喝农药有什么区别？”

“管他呢！给孙老大打电话！就说有人闯进来了，可能偷拍了什么东西！”

萧天在水下潜行了近百米，直到感觉肺部快要炸开，才小心翼翼地将头探出水面。

远处，化工厂的灯光依旧闪烁，像一只永远不会闭上的魔鬼之眼。

他回头，看了一眼那片被黑暗笼罩的厂区，将那个冰冷的玻璃瓶，在怀里又揣紧了几分。

然后，他转过身，奋力向着对岸那片无尽的黑暗，游去。

今夜，他九死一生。

但他也带出了足以将这头钢铁巨兽，彻底送入坟墓的，致命的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