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一言定荣辱，一步入青云院长主任的话音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会议室里激起无声的涟漪。

赵书记的秘书。

赵书记要亲自听一听。

这几个字组合在一起，便构成了一道来自权力之巅的、无可抗拒的敕令。它宣告了这场由陈立军和张国栋发起的内部审判，已经彻底升级，其最终裁决权，已然上移到了江州省金字塔的顶端。

陈立军的身体晃了晃，最后一丝血色也从他脸上褪去。他知道，自己完了。他精心设计的、用以绞杀一个实习生的规则罗网，最终却网住了他自己。他试图用规则来彰显自己的权力，却忘了，在真正的权力面前，他和他所信奉的规则，都脆弱得不堪一击。

张国栋则彻底瘫软在了椅子上，双目失神，口中喃喃自语，仿佛丢了魂魄。

章知瑜看着眼前这充满戏剧性的一幕，眼中没有丝毫的同情。她收起设备，对摄像师使了个眼色。摄像师会意，将镜头最后一次扫过陈、张二人那绝望如死囚的面容，然后关掉了机器。

最精彩的素材，已经到手。

“萧医生，我们走吧。”章知瑜的声音打破了室内的死寂。

萧天点了点头，没有再看那两个已经沦为败犬的对手一眼。他转身，跟在章知瑜身后，向门外走去。

当他再次踏入那条熟悉的走廊时，整个世界仿佛都已不同。

阳光正好，从走廊尽头的窗户洒进来，温暖而明亮。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味，却不再令人感到压抑。科室里的医生护士们远远地看着他们，眼神里充满了敬畏与好奇。

他们走过的地方，人群如摩西分海般，自动让开了一条道路。

两人并肩走在医院绿树成荫的小道上，一时都没有说话。午后的阳光透过繁茂的枝叶，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蝉鸣声声，为这份静谧增添了几分悠然。

还是章知瑜先开了口。她摘下墨镜，侧过脸看着萧天，那双美丽的凤眼里带着一丝探究的笑意。

“你刚才表现得很好，比我采访过的很多久经官场的政客还要沉得住气。这一切，都在你的计算之中吗？”

她这是在试探。试探这个年轻人城府的深浅。

萧天摇了摇头，目光落在远处一座喷泉上，水珠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的光。

“我没有计算你的到来。”他的声音很平静，“我只是知道，有些退路，一步都不能让。因为一旦让了，你就再也找不回原来的自己了。”

这个回答，让章知瑜有些意外。

她本以为会听到一番关于博弈和策略的分析，却没想到，是如此简单而纯粹的回答。这不像是一个工于心计的权谋家，更像一个坚守底线的理想主义者。

可他刚才在会议室里那番字字诛心、步步为营的辩论，又是怎么回事？

这个年轻人身上，充满了矛盾，也充满了致命的吸引力。

“我很好奇，”章知瑜换了个话题，“你既然早就预判到他们会用程序问题来攻击你，为什么不提前向赵书记求助？以你对书记夫人的救命之恩，只要你开口，今天的这场闹剧根本就不会发生。”

萧天停下脚步，转过身，第一次真正认真地打量着眼前这个女人。

她很美，是一种带着锋芒和智慧的美。她的眼神清澈而锐利，仿佛能洞穿人心。

“章记者，”萧天缓缓开口，“人情，是这个世界上最珍贵也最脆弱的东西。它像一把削铁如泥的宝刀，只能用在最关键的时刻。如果事事都依赖它，那它很快就会变成一把钝刀。”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更何况，有些仗，必须自己打。只有亲手打赢了，你才能真正站稳脚跟，赢得别人的尊重。而不是被人当成一个只会躲在靠山羽翼下的关系户。”

章知瑜的心，被这番话轻轻地触动了。

她终于明白，眼前这个年轻人为何能在那样的绝境下依旧不卑不亢。因为他的底气，从不源于外界的权势，而源于他自身强大的实力和坚不可摧的内心。

“我明白了。”章知瑜由衷地说道，“萧医生，你比我想象的，还要令人佩服。”

她拿出名片，递了过去：“这是我的联系方式。关于那篇专访，我希望越快越好。你放心，我的报道，只会呈现事实，还所有当事人一个公道。”

萧天接过名片，点了点头：“我随时可以。如果你的报道，能让类似的事件不再发生，能让那些手握权柄的人，在用规矩裁决别人之前，先想一想人命的分量。那我的目的，就达到了。”

他的格局，再一次让章知瑜刮目相看。

就在这时，院长办公室那位主任又匆匆赶了过来。他跑到萧天面前，姿态放得极低，甚至带着几分谦卑的讨好。

“萧…萧老师，刚才忘了跟您说。赵书记的秘书也交代了，请您…也一并过去一趟。”

……

省委书记办公室。

与想象中的富丽堂皇不同，这里的一切都显得简单而肃穆。巨大的红木办公桌上堆满了文件，墙边是一整面墙的书柜，散发着淡淡的书卷墨香。

赵立人站在窗前，负手而立，正眺望着窗外这座他治理了近十年的城市。

当萧天走进来时，他没有回头，只是用一种平静的语气问道：

“都处理好了？”

萧天知道他问的是什么。

“是。”

“感觉怎么样？”赵立人转过身，目光如炬。

“感觉规矩是把好刀，但要看握在谁的手里。”萧天回答得不卑不亢。

赵立人笑了。他走到沙发前，示意萧天坐下，亲自给他沏了一杯茶。

“说得好。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有些人总想着把规矩当成武器，去对付别人。却忘了规矩本身，也要接受人心的审判。”

他将一杯茶推到萧天面前，开门见山地说道：“刚才会议室发生的一切，我的秘书都告诉我了。你做的，比我想象的还要好。”

萧天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赵立人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问出了一个极为深刻的问题：“他们用规则来围剿你，你用道义来反击。但如果今天，章记者没有出现呢？你想过后果吗？”

这是一个政治家才会提出的问题，考验的不仅仅是智慧，更是心性。

萧天沉默了片刻。

他想起了父亲昨夜的话，想起了陋巷里的药香，想起了那些在病痛中挣扎的卑微生命。

然后，他抬起头，迎着赵立人的目光，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想过。”

“如果她没来，今天输的人一定是我。我会身败名裂，被赶出医院，甚至永绝行医之路。”

“但，”他的话锋一转，眼中闪烁着一种不屈的光芒，“他们赢得的，只是一场战斗，而不是战争。真相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而我，即便是在失败中，也始终站在对的那一边。”

“我输了现在，但他们，输的是未来。”

赵立人端着茶杯的手，在空中停顿了数秒。

随即，他仰头，发出一阵畅快淋漓的大笑声。

“好！好一个输了现在，他们输的是未来！”

他放下茶杯，眼中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欣赏与器重。

“萧天啊萧天，我果然没有看错你。你这块璞玉，如果只放在手术台上，那真是天大的浪费！”

他站起身，走到办公室墙上挂着的一副巨大的江州省地图前。

“张国栋已经被停职调查，陈立-军也被召回省卫生委，他们的政治生命，到今天就结束了。医院那边，已经决定破格录用你，给你正式编制，让你担任神经内科的主治医师。”

这无疑是一个足以让任何年轻医生都欣喜若狂的结果。

萧天却只是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半分喜色。他知道，赵书记真正想说的，绝不止于此。

果然，赵立人伸出手指，在地图上一个偏远的位置，重重地点了一下。

“这里，是茶都县。我们江州省最贫困的山区县之一。那里的医疗系统，从上到下，已经烂到了根子里。药品回扣、医疗腐败、庸医遍地，老百姓看不起病，也看不好病。”

他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看着萧天。

“萧天，一把好刀，不应该只用来切除身体上的肿瘤。我们整个医疗体系，也长满了肿瘤。有些看得见，有些，藏得更深。”

“我现在给你一个选择。”

“是留在省一院，当一个受人敬仰、前途无量的明星医生。还是去茶都县，去那个最烂、最穷、最没人愿意去的地方。”

“我不让你去当医生。”

赵立天的声音里，带着一种足以改变一个人命运的力量。

“我让你去，当那个给整个县的医疗系统，动一次大手术的，主刀人。”

“你，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