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假意安抚，引蛇出洞翌日清晨。

茶都县的秋日总是带着几分料峭的寒意。赵金宝天不亮就起了床，他对着镜子仔细地整理着自己那身半旧不新的干部夹克，将每一颗纽扣都扣得一丝不苟。

镜中的男人面容黝黑眼神复杂。

曾几何时他也是穿着这身衣服奔波在各个乡镇卫生院之间，传达着钱学明的意思，暗示着仁爱大药房的特殊性，收取着那些不算多却足以烫伤良心的信封。

而今天他将再次穿上这身衣服再次踏上那条熟悉的路。

只是这一次他的角色从棋子变成了执刀人。

他不知道自己推开那扇门后等待他的会是什么。但他很清楚这是他唯一能抓住的一根救赎的绳索。

……

城关镇位于茶都县城的东郊是全县最富庶的乡镇。这里的卫生院也远比其他乡镇的要气派得多。一栋四层高的白色小楼门前是一个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小花园，与县卫生局那栋破败的办公楼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当赵金宝的专车缓缓驶入卫生院大门时一个身影早已等候在了院子里。

院长刘富贵一个三十多岁、身材矮胖、头发梳得油光锃亮的男人。他穿着一身价值不菲的名牌西装手腕上那块金光闪闪的手表在晨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看到赵金宝下车他立刻像一团肉球般滚了过来，脸上堆满了夸张而热情的笑容。

“哎呀赵局！您怎么来了？您要来提前打个电话嘛，我也好扫榻相迎把路上的灰都给您掸干净了！”他一边说一边手脚麻利地为赵金宝拉开车门姿态谦卑得像个马夫。

赵金宝面无表情地从车上下来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他没有像往常那样和刘富贵勾肩搭背而是刻意保持着一种上级与下属之间的距离感。

他的冷淡让刘富贵心里咯噔一下。

昨夜钱学明那个电话让他一整晚都没睡好。他知道局里出大事了但他不相信那座他和他舅舅苦心经营了十几年的堡垒会如此不堪一击。今天赵金宝的突然到访让他本能地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

“赵局您看您一路风尘仆仆的。”刘富贵跟在赵金宝身后亦步亦趋地试探着，“要不咱先去办公室喝杯茶歇歇脚？我那刚得了二两上好的大红袍……”

“不用了。”赵金宝打断了他语气生硬，“新来的萧局长指示要我们加强对基层卫生院的常规巡查工作。今天就从你们城关镇开始。带我到处看看吧。”

萧局长！

听到这个名字刘富贵的心又沉了几分。

他领着赵金宝开始在这栋小楼里进行所谓的巡查。

赵金宝全程板着脸一言不发。他走马观花地看了门诊室看了药房甚至还去了住院部。他故意对那些窗明几净的面子工程视而不见，反而对一些墙角蜘蛛网、地面不干净之类的细枝末节皱起了眉头。

刘富贵的心随着赵金宝的沉默一点点悬到了嗓子眼。他完全摸不透这位老领导今天到底是什么路数。

终于巡查结束两人回到了院长办公室。

刘富贵亲自为赵金宝泡上茶那双手因为紧张都有些微微颤抖。

“赵局您…您看我们院里各方面工作都还…还行吧？”

赵金宝端起茶杯却没有喝。他只是用杯盖一下一下地轻轻撇着水面的浮沫。那单调的清脆的声响在安静的办公室里如同催命的钟摆敲击在刘富贵的心上。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敲打的意味。

“富贵啊。”

“你小子最近是不是有点太张扬了？”

刘富贵浑身一颤冷汗瞬间就下来了。“赵…赵局您…您这是什么意思？我…我没做什么啊……”

赵金宝放下茶杯抬起眼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着他。

“没做什么？”他冷哼一声，“你开的那辆五十多万的豪车比县长的车都气派！你手腕上那块表够乡下老百姓一辈子的吃喝！你真当所有人都瞎了吗？”

“现在是什么时候？省里的调查组还没走新来的那位又是个愣头青！你舅舅钱学明都被他搞得焦头烂额你倒好还敢在外面招摇过市！你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吗？”

这番话看似是严厉的训斥每一个字却都像一颗定心丸精准地砸进了刘富贵的心里。

他听出了话里的潜台词。

赵局长这是在点他是在保护他！他并没有反对他还是自己人！

刘富贵那颗悬着的心瞬间落回了肚子里。他脸上立刻换上了一副痛心疾首、虚心受教的表情就差没当场掉几滴眼泪了。

“赵局！您骂得对！是我糊涂！是我得意忘形了！”他一边说一边手脚麻利地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厚厚的信封不动声色地推到了赵金宝的手边。

“赵局这是我的一点小意思您喝喝茶。您放心从今天起我一定低调做人绝不再给您和舅舅添麻烦！”

赵金宝看了一眼那个信封眼神深处闪过一丝厌恶。但他没有拒绝只是用手指轻轻地在信封上敲了敲。

他压低声音用一种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说道：“现在这个时候不是低调不低调的问题。是屁股底下干不干净的问题。”

刘富贵心中一凛连忙说道：“您放心赵局！那些…那些不干净的账本前天晚上我就已经让财务处理得干干净净了！保证连神仙都查不出来！”

“哦？”赵金宝挑了挑眉，“都处理了？”

“都处理了！”刘富贵拍着胸脯保证。

赵金宝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他站起身端起那杯一口未喝的茶一饮而尽。

“那就好。”

“记住稳住。别自乱阵脚。”

“新来的那位不过是三把火。等这阵风过去了，一切还跟以前一样。”

说完他便不再多言转身向门外走去。

刘富贵跟在后面千恩万谢地将他送上了车。

看着那辆黑色的轿车消失在街道的尽头刘富贵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自己像是从鬼门关里走了一遭。

他得意地哼着小曲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他感觉自己又行了。天塌下来有舅舅和赵局长顶着怕什么？

他拿起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

“喂是老三吗？……对是我。风声过去了没事了。你告诉下面的人那批处理掉的账本先别急着扔进炼钢炉。找个安全的地方再藏几天。等过阵子风头彻底过了我还有用……”

他不知道。

就在距离卫生院不到五百米的一辆不起眼的民用面包车里，他这通电话的每一个字都被清晰地记录了下来。

而他更不知道。

赵金宝在离开卫生院后并没有立刻返回县城。

他让司机将车开到一个僻静的角落然后拿出另一部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电话接通他用一种前所未有的恭敬语气汇报道：

“萧局长。”

“鱼已经咬钩了。”